宿舍的琴房總是飄著消毒水與鋼琴漆面木香的矛盾氣味。我推開門時,意外聽見鋼琴聲從半掩的門縫流瀉而出——是舒曼的《大衛同盟舞曲》,那首被譽為「藏在音符裡的情書」的曲子。
指尖懸在門把上,我透過縫隙看見Kelvin挺直的背影。他彈奏的段落正是"Zart und singend"(溫柔如歌),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製造出近乎完美的圓潤音色,每個音符都像被蜂蜜浸泡過般甜而不膩。這與他平日商學院精英的形象反差太大,我不自覺屏住呼吸。
最後一個和弦餘韻消散時,他忽然開口:「知道這首曲子的故事嗎?」聲音裡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我推門的手一抖,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Kelvin轉過身,鏡片後的眼睛微微彎起:「舒曼寫這首曲子時,正在和克拉拉秘密籌備婚禮。他把所有不能公開說的情話,都藏在這些『舞曲』裡。」
我臉頰突然發燙。這首曲子確實充滿了婚禮前夕那種壓抑又雀躍的矛盾情緒。
Kelvin的眉毛驚訝地上揚:「妳果然懂。」他挪到琴凳左側,示意我坐下,「那妳一定也聽過這段的隱藏旋律?」他的左手彈出低音部,那是克拉拉創作的一首馬祖卡舞曲的主題。
當我們的肩膀不經意相碰時,我才驚覺這個距離已經超過安全範圍。琴房突然變得太小,空氣中飄著他袖口淡淡的雪松氣息,混雜著鋼琴漆面的木香。
「為什麼不讀音樂系?」他突然問,手指仍舊在琴鍵上漫不經心地遊走,「雖然每個亞洲父母都希望孩子當醫生,但讓妳這種人放棄鋼琴...」他搖了搖頭,「簡直是暴殄天物。」
「我...」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掐住。這問題太尖銳,尖銳到我連日來用醫學筆記築起的防禦工事瞬間崩塌。
「算了,不想說沒關係。」Kelvin善解人意地轉移話題,「妳最近練什麼曲子?」
「拉赫曼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我脫口而出,隨即懊悔地咬住嘴唇。
但Kelvin只是微笑,那種彷彿能洞悉一切卻選擇不說破的微笑。他的右手突然在琴鍵上落下協奏曲開場那八個著名的低音和弦,厚重如鐘聲。
「知道嗎?」他輕聲說,「拉赫曼尼諾夫寫這首曲子時,也正從嚴重的抑鬱中走出來。」他的指尖流暢地滑向高音部,彈出第一主題的片段,「有時候,最黑暗的低谷反而能孕育出最燦爛的音樂。」
琴房窗外的夕陽突然變得刺眼。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那雙曾經在舞台上背叛過我的、微微顫抖的手。Kelvin的演奏仍在繼續,他的版本比李嘉俊曾經用單簧管改編的更加豐滿,卻少了那種令我心碎的熟悉感。
當他彈到第二樂章的柔板時,我悄悄起身離開。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eU7QPAnt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