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學院的中庭被午後的陽光曬得發燙。我站在排練廳的陰影裡,看著阿Moon調整長笛的吹口。她的新作品《光影變奏曲》攤開在譜架上,第三頁的空白處寫著「獻給J」——那是我名字的縮寫。
「最後一段,能不能再柔和些?」阿Moon抬頭問道,髮絲被汗水黏在額頭上,「我想表現出...那種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感覺。」
我點點頭,將單簧管湊近唇邊。這首曲子確實精妙,第二變奏部分甚至巧妙地融入了布拉姆斯單簧管奏鳴曲的動機——那是我和Queenie曾經一起練習過的曲子。
「你還在想她。」阿Moon突然說,這不是疑問句。她的長笛在膝蓋上輕輕敲擊,「每次彈到降E大調那段,你的音色就會變得不一樣。」
我沒有否認。阿Moon太敏銳了,從我們第一次排練就察覺到了什麼。她轉動長笛,讓陽光在銀色的管身上跳躍:「知道為什麼我選你來首演這首曲子嗎?」
「因為我帥?」我試圖開玩笑。
「因為你看樂譜的眼神。」阿Moon的指尖輕撫譜紙,「就像在看一封永遠寄不出去的情書。」
排練廳的門突然被推開,阿杰氣喘吁吁地衝進來:「靠!你猜我在醫學院看到誰?Queenie和那個G Bus的Kelvin在雙鋼琴上彈拉赫曼尼諾夫!外面圍了一堆人在聽...」
我的單簧管發出一聲刺耳的漏氣音。阿Moon迅速收起樂譜:「我們明天再排練吧。」
「不用。」我強迫自己深呼吸,「繼續吧,第三變奏。」
阿杰在旁邊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說什麼——自從看到Threads上Queenie和Kelvin在琴房的合照後,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放下了。只有單簧管知道真相:我每天清晨仍然會練習那首《給躲在後排的女孩》,只是再也沒有人躲在觀眾席的陰影裡聆聽。
演出當天,中庭擠滿了人。我在後台調整哨片時,阿Moon突然遞來一杯蜂蜜水:「醫學院的人來了,坐在右側第三排。」
我的手一抖,蜂蜜水灑在襯衫袖口。透過帷幕的縫隙,我看見Queenie穿著淺藍色連衣裙——和畢業舞會那天一樣的顏色。她身邊的Kelvin正俯身在她耳邊說著什麼,那姿態親密得刺眼。
「準備好了嗎?」阿Moon問。她的眼神告訴我,只要我說一個「不」字,她隨時可以取消演出。
「音樂人的禮儀。」我勉強笑了笑,重複她當初邀請我時說的話,「互相幫忙。」
聚光燈亮起的瞬間,我下意識看向右側第三排。Queenie正低頭翻閱節目單,Kelvin的手自然地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當阿Moon的長笛奏出第一個音符時,Queenie終於抬頭,目光穿過人群與我相遇。
《光影變奏曲》比排練時演奏得更好。阿Moon的作曲才華在這首曲子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尤其是中段那段單簧管獨白——她說那是描寫「無法傳達的思念」。我吹奏時,彷彿看見Queenie在醫學院琴房彈奏拉赫曼尼諾夫的模樣,她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卻再也不會為我而彈。
曲終時,掌聲雷動。阿Moon拉著我鞠躬,她的手指緊緊攥住我的手腕,像是在傳達某種無聲的安慰。下台後,我避開所有人的目光,獨自躲進儲藏室。
手機屏幕亮起又暗下。我點開與Queenie的對話框,最後一條訊息仍然停留在三個月前。手指懸在鍵盤上方,最終只打出一行字:「拉赫曼尼諾夫彈得很棒。」
發送前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她沒有回覆,我又能做什麼?或許有些樂章,注定要戛然而止。
儲藏室的門突然被推開,阿Moon靠在門框上:「他們走了。」她頓了頓,「不過她留了這個在座位上。」
那是一張被揉皺的節目單,背面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第二變奏的布拉姆斯動機很美。——Q」
我盯著那熟悉的筆跡看了很久,直到字母開始模糊。阿Moon輕輕帶上門,留我一個人在昏暗的儲藏室裡,捧著這張薄薄的紙,像是捧著某種無望的救贖。
而在城市兩端,兩個房間的燈同時亮起。一個房間裡,單簧管被小心地拆解保養;另一個房間裡,鋼琴蓋靜靜地反射著月光。兩扇窗戶之間,隔著無數無法跨越的音符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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