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公會接待所,船駛向南方的街區,船隻移動的水聲本該讓人心靜,在這時卻聽得煩躁不已。
因為出門有些匆忙,早餐吃得不多,那杯酒下去之後顯得有點暈,臉上淡淡留著微醺的痕跡,配上船行駛的晃動,那股暈眩感似乎變得更明顯。
弗雷特里西趁著行進的時間靠著船棚內設置的椅背休息,餘光悄悄看著伯恩哈徳的側臉。
打從自己獨自從接待所出來,伯恩哈徳就顯得心情很差,尤其在知道希歐多爾灌酒之後,差點沒想把魔力給砸在他身上。
「南方街區那裏現在是最冷清的時候,大部分的店都是深夜開到早上閉店,通常晚上比較熱鬧,你們要現在過去?」
聽到船夫的說明,伯恩哈德的表情一沉,用低上八度的聲音回應:「就是冷清的時候去才好。」
「噢……那我明白了。」船夫識趣地閉嘴,繼續他的駕駛工作,一路安靜地把兩人送到指定的位置。
一下船,看到眼前的街景,弗雷特里西一下明白了所謂的冷清究竟是什麼回事。
在嚴守街道一貫風格的範圍下,這兒可說是極盡了華麗宣傳,霓虹的燈飾圍繞在招牌,就連路燈上也掛著有如祭典舉辦的旗幟和垂燈,雖然現在這個時間並未點亮,仍能想像出夜裡究竟是什麼模樣。
看了地址,那間稱作『客製化個人劇場』的奇異店舖就在這條街上,弗雷特里西不禁感到不妙起來。
沿路上的店舖充斥著酒吧、舞廳與夜店,更不乏提供休息的小型旅館,偶爾經過身旁的路人,穿著都極具特色,濃妝與香水的味道常不經意地飄在空氣中,弗雷特里西再怎麼單純也大概猜得到這裡的旅館和河岸那兒的旅館服務截然不同。
以至於到達外觀典雅的劇院門外,弗雷特里西完全不敢信任了。
以石柱為主要的支撐,間隔刻出美麗的圓拱窗戶,格狀的窗欄凸顯出有如教堂般的莊嚴感,種植著花朵的盆栽從二樓的落地窗戶圍欄垂下。
花體字的劇院名就刻在凸出的屋簷下方,門口兩側還張貼著即將演出的宣傳海報,看起來就和一般的劇院沒什麼兩樣。
弗雷特里西拿起名片比對,那個花俏的字體果然就和名片上的一模一樣。
緊張地嚥了口口水,弗雷特里西把名片收回口袋,正準備推開劇院大門,伯恩哈徳拉住了他的手腕。
「我陪你進去。你一個人去會有危險。」
「可是……」
「不用管名片上究竟寫誰的名字,只要不被發現就好。」伯恩哈德說完,寒冰的魔力從周身釋放,一陣白煙的冷氣圍繞,身影便藏身於空氣中,要不是還能感覺到手腕握住的力道,弗雷特里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都不知道你學會隱身術了……」
感到好奇的弗雷特里西伸手在空中一陣亂摸,一不小心就摸到了比平常體溫還高的肌膚,本想憑著觸感知道究竟碰到哪裡,伯恩哈德卻閃得超快,只來得及聽見極其壓抑地一聲音節。
「伯恩哈徳?」
獨自對著空氣靜默了幾秒,伯恩哈徳這才出聲回應「沒事……我會跟在你旁邊,必要的時候我會出手,你就放膽地調查吧。」
雖然沒能看到兄長的表情,但有了這層保證,感覺放心了許多。
拍了拍臉振作起精神,弗雷特里西鼓起勇氣地推開劇院大門。
弗雷特里西踩在足以倒映身形的大理石地板,悠揚的樂音率先流入耳朵,橘黃色燈光照耀的美麗挑高大廳吸引著目光,以白色為主調的典雅石柱,看來既莊嚴又帶著浪漫的味道,與著記憶中的劇院相差無幾。
「歡迎光臨,客人是第一次來訪吧?我們目前就快到休息時間,只開放一到八廳的戲碼,您要是中意哪一齣戲,接待員會為您帶路。」櫃台人員走向前來,遞出一本精裝的書本,裏頭就像觀劇海報一樣,清楚凸顯著主角與不同設定的背景,有海洋、有森林、有餐廳,甚至連陰森的墓園都有,畫面的男男女女更是服裝與妝容百變,符合著多變的情境,只是──服裝的尺度實在有點衝擊,登時讓弗雷特里西明白為何希歐多爾建議他要喝杯酒。
感到難以直視的弗雷特里西難掩表情上的驚恐,默默把精裝書闔起,想努力把剛才看到的畫面從腦袋裡洗掉。
「我是有人介紹來的。我想打聽某個地方的位置……」弗雷特里西強裝鎮定地將希歐多爾寫字的名片交了出去,一面解釋。
櫃檯服務員看了名片上的字,把手放在嘴上表示安靜,打量了一下弗雷特里西,接著便招來引路的接待吩咐道:「我明白了。請帶這位客人到五廳。」
「呃,我不是來看戲的……」深怕再次看到衝擊的畫面,弗雷特里西驚慌地抬起手解釋,視線四處飄著尋找不知道現在站在哪兒的伯恩哈徳。
「不來看戲還進來做什麼?」櫃檯服務員瞇起了眼睛,微笑地用邀請的姿勢指向大門的位置「這裡有這裡的規矩,就算是公會會長介紹也是一樣。如果無法遵守,就請你離開。」
「唔……」面對渾身散發著氣勢的櫃台服務員,弗雷特里西內心掙扎不已,他對這種場合沒有興趣,可要是這條線索斷了,再重新找起恐怕得費上不少功夫。
想到得在這完全陌生的地方打探消息,弗雷特里西再次意識到缺乏外援的麻煩。
「那麼,客人你的選擇是什麼?」
猶豫再三,弗雷特里西想著兄長既然在身邊,現在也沒有偷偷表示什麼,那應該就沒有問題的吧?
「……我留下就是了。」
聽見允諾,櫃台服務員露出職業的微笑,禮貌的欠身讓出一條路。
「這邊請。祝您玩得愉快。」
幾分鐘後,弗雷特里西在接待員的指引下置身於一座圖書館中,成排的書架與書本的氣味充斥,天花板懸掛的簾幕營造出典雅的浪漫感。
窗邊設置著整排的臥蹋型式座位,一個個形成像是小包廂的模樣,特殊的簾幕遮罩在窗上,既能透出外頭的街景,卻又不至於將裏頭的模樣讓外頭瞧見。
溫柔的音樂輕輕地迴盪在空間裡,毫無人聲與走動的腳步聲,無法看到邊際的兩側走道,要不是後頭還有扇模模糊糊的門扉輪廓,弗雷特里西還以為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場所。
被稱作『客製化個人劇場』果然不是什麼謊話,這個空間簡直就像是走進了設計好的布景中,而自己就是裡頭的演員,即興演出不同的樣貌。
某種魔力隱隱透在空間裡,即便弗雷特里西本身並不具備什麼強大的力量,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這裡到底是怎麼樣的地方啊。)
「歡迎您的來訪,追求知識的旅人。」從書櫃之間走出一位身穿卡其色格紋大衣的女人,她的長髮高高盤起,裏頭穿著短版露腰的白襯衫與紅領帶,配著剪裁合身的黑色長褲與高跟鞋,展現十足知性的美感。
此時四周沒有別人,誰是客人再清楚不過,她直直走向仍抱持疑惑的弗雷特里西,伸出纖細的手指,正要貼上胸膛,一陣觸電般的魔力襲上指尖,女子發出驚叫,薄霜瞬間包覆她的手掌。
「呵呵……您喜歡的是這種風格嗎?」女子握著覆上冰霜的手,強裝鎮定地露出職業的微笑。
「呃……我只是為了情報而來,我知道現在是快閉店的時間,工作那麼久妳應該也累了,妳可以隨意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弗雷特里西說得靦腆,他不用想也知道那冰霜是誰的傑作。
女子維持著雙手交握的動作,臉龐露出訝異地神情,不出幾秒,手上的冰霜便已螁去,卻沒有如弗雷特里西期望般的坐下來,而是打量地將人從頭看到腳。
「您可真是有趣呢。」
「我可以理解成妳願意回答問……咦?」正準備將疑惑說出口,女子卻在這時脫下了長外套,拋到弗雷特里西的手裡。
低頭看著外套,還沒理解是怎麼回事,弗雷特里西一抬頭就看到女子已拉開領帶準備解釦子,似是看到裏頭的膚色,讓他驚慌地立刻把外套抖開遮住對方上身,往後連退幾步,話語中全是驚恐。「別脫!離我三公尺遠!我不用任何額外的服務!」
聞言,女子拉著上衣作勢還要再脫,弗雷特里西立刻把頭撇開,臉上染上紅暈,這有趣的反映讓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噗哈哈──這什麼呀?我好久沒遇到這麼純情的客人了!嗯?……怎麼突然覺得房間好像變冷很多?」
隨著女子的笑聲,寒冷的氣息均勻地將周遭溫度快速下降,讓她本能地微微顫抖,吸了下鼻子。
(不,那絕不是妳的錯覺……)
「我不是在開玩笑或是角色扮演,請把外套穿起來吧。」弗雷特里西側著臉,只敢用餘光看著對方,女子大概真的明白了意思,帶著幾分惋惜從他手上接過外套穿回自己身上,把領帶拉回原位,原本下降的氣溫便跟著回到原本的溫度。
將臉頰邊的髮絲勾到耳後,女子往後坐在窗邊的臥鋪沙發,開口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看到女子穿好了衣服,弗雷特里西呼了口氣,這才敢正臉看她。「我想打聽『艾加亞王國』在什麼地方?」
「艾加亞王國……喔,我知道啊。」女子聞言思索一陣,嘴角揚起地說出答案。「只是你要是想要去有點困難喔。」
「為什麼?」
「因為──艾加亞王國是童話故事中的虛構國家。」女子微微瞇起眼睛,手輕撫著下巴說出衝擊的事實。
「童、童話故事?」
「我想想……應該在這裡。」女子說著彈了手指,一本書從書架上浮起,隨著她的指尖勾動來到她的面前,刷刷地自動翻開書頁,攤開到某個宮殿的插畫頁面。「這是利耶塔其中一個流傳的童話故事,名為『守衛』,作者不詳,為民間口耳相傳記錄下來的故事,雖然搞不好真有這個地方,不過年代已久查證困難,勸你們別報太大的希望。」
「這本書可以借給我嗎?……等、等等,妳剛才說『你們』……」弗雷特里西看著泛黃的書頁,放大膽地說出借閱的請求,話說出口才突然想到對方話語中的怪異。
「嘻嘻……這可是我創造出來的空間,區區人類怎麼可能瞞得過我的眼睛。」女子說著,眼睛閃著紅色的光芒,一陣破裂的聲音從弗雷特里西身後乍現,伯恩哈徳隱身的術法解除,眼裡帶著一絲訝異。
此刻的他面色潮紅,額間留著汗水的痕跡,連呼吸也顯得不大順暢,弗雷特里西緊張地趕到兄長身邊扶住他,開口就是關心,只是伯恩哈徳仍蹙眉地抿住嘴唇,什麼也沒說。
直覺地認為此刻的狀況是眼前的女子造成的,弗雷特里西拉高了警戒,緊盯著對方。「那剛剛被冰霜嚇到的反應……」
「當然是逗你們玩的啦。」女子把書闔起,站起身走向弗雷特里西,高跟鞋敲得地板叩叩作響,眼中的紅光仍然未退,手指一彈,空間裡的什麼似乎應聲破裂,卻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我同意將書本借給你們,不過要是這麼短時間就離開這個房間,門口的管理員肯定會起疑心,所以你們就在這兒多待一會兒吧。」
把想說的話說完,女子將書本交到弗雷特里西手中,接著補充道:「需要歸還的時候,把書交換給門口的管理員就可以了。」
感受到書本在手中的重量,看著燙金掉落大半的封皮標題字,弗雷特里西腦袋還有點轉不過來,張開嘴巴還沒來得及把疑問說出口,女子的身影就這樣逐漸變得透明,直接消失在圖書館中。
(不是的吧!她就這樣不見了?我還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仍在混亂中的弗雷特里西,急急忙忙地把兄長安置在臥鋪沙發上,在圖書館的書架間來回尋找女子的蹤影,卻連一個人影也沒見著,往外頭的門也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打不開,任他怎麼推拉都聞風不動。
(這下真的被困在這裡了……)
沮喪的事實讓弗雷特里西只能折返回兄長身邊,在寬敞的臥鋪沙發坐下,書本就這麼擱在相鄰的座位,伸手抹去伯恩哈德髮絲間的汗水,原本已被忽略的微醺醉意,悄悄地爬上腦袋。
伯恩哈德橫躺在沙發上,弗雷特里西凝視著兄長發紅的臉龐與帶點渙散的眼神,看著看著不知怎麼的心跳加速,催使著自己慢慢彎下腰,將臉悄悄靠近。
(不……這時候我在想什麼啊。)
就在只剩下幾公分的距離,理性的念頭從心裡滑過,就在弗雷特里西打算坐回原本的位置,伯恩哈徳的手拉住了自己,在眼神對上的瞬間,低沉而感性的聲音呼喊出自己的名字。
突然那些防線什麼的一齊瓦解,順勢就跟著拉扯的力道躺上沙發,親吻微啟的唇,像是要把那些悸動的聲音一起吞進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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