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點⼆⼗三分,天氣晴朗,無雲。
⾦絲雀想著蔚藍的天⾊總覺翅膀隱隱做癢,⼜覺在孩⼦們考試期間擅⾃去撒野有些沒⿃性,便作罷了於空中翱翔的念頭。
他和米斯蒂夫婦候待在特吉爾學園的禮堂裡。禮堂相當寬敞,天花板上渦狀的半透明⽩⾊⽔晶吊燈更是引⼈矚⽬。
不愧是百年名校,⾦絲雀暗⾃咋舌。⽊地板與牆⾯裝飾的紅絨布雖在歲⽉中被搓磨的古舊,但整體環境卻不顯任何骯髒或破敗,只有⼀種雋永的歷史韻味縈繞在觀者的⼼胸。
禮堂分為內廳及外廊。他們落座於內廳的⾼背長凳上,左側的雙開⼤⾨連通著擁有⼀整排玻璃花窗的外廊。外廊很亮,夏⽇朝陽的斜光像薄煙像淺塘,傾洩進狹窄的走道,⽤其⽩⾦⾊的輝芒淹沒整個空間。
米斯蒂夫婦細碎的聊著天(主要是芙尼吉雅在講)。⾦絲雀則杵在⿃籠尖的⾦屬提把端,百無聊賴的朝遠處花窗外模糊的景⾊瞧去。
然後,他似乎瞟到了某個熟悉的⼈影。
「我去放風⼀下。」⾦絲雀⼀躍⽽起,接著在墜落的瞬間振翼。嬌⼩的軀體將簡短的話語拋諸⾝後,便迅敏的衝過內廳的⾨扉,不⾒蹤跡。
離開禮堂,拐過攀滿黃⾦葛的牆⾓,⾦絲雀尋到倚靠在窗邊的青年。
曾於火⾞上有⼀⾯之緣的墨藍髮⾊青年。
他翻看著⼿上的懷錶,似是在等⼈,抑或是單純閒著沒事幹⸺⾦絲雀私⼼覺得是後者。
「喂,記得我嗎,藍頭髮的。」他開⼝,態度不算客氣,「希望你記性夠好,因為還有事得找你確認呢。」
青年聞聲抬頭,就⾒⼀抹⾦黃⾊的影⼦急促上前,蜂蜜⾊的尖銳嘴喙直取其眉間。
「真危險。」他輕巧的掐住⼩⿃的頸部。雖沒使⼒,但⾦絲雀倒是被懾住了,頓時間沒有掙扎,「我記得你。你和⼀位女孩⼀起搭乘火⾞,還幫助了我的弟弟。」
「你再胡謅啊,」⾦絲雀愣怔數秒後回神反駁,「我已經想起來了。你未取得當事⼈同意,對我們施法以操控記憶,這可是犯罪⾏為!」
「…這個嘛⸺」青年剛啟唇。突然,他猛地轉頭望向禮堂旁灌⽊叢的⽅位,表情凝重,「⸺抱歉,你要清算我的話必須等會兒了。」
語畢,他把⾦絲雀安放於窗台上,迴⾝奔跑起來。
「別跑!」⾦絲雀緊隨其後,不讓青年脫離視線範圍。可對⽅速度意外的快,拼命揮翅的⼩⿃非但沒縮短距離,反倒已經精疲⼒盡。
頭昏腦脹、肌⾁酸疼、換氣不順。痛苦彷彿滲入骨髓根部的毒藥,每刻每秒都在昭⽰他抵達極限的脆弱⾝軀早就對現狀無能為⼒。
⾦絲雀體驗過這種感覺。
去年,狂風及豪雨狠戾的擊打著他、撕扯著他。但渺⼩的⿃兒連保護⾃⼰都沒辦法,淪陷在⿊⾊的泥沙塵⼟裡,動彈不得。
驀然間,瀕臨放棄的他觸碰到了殘破的光,是尤狄蒙尼亞。光芒並沒有賜予他⼒量,可讓他憶起許多往事:買下他的希娜、同他⾾嘴的優爾、奇妙的米斯蒂⼀家…
以及火⾞上栗⾦髮⾊的詭異女⼈和墨藍髮⾊的兄弟倆。
因⽽他清楚,還不是沉眠的時候。
「真是,」耳畔旁,青年無奈的聲⾳有些朦朧,「我要是不回頭,你打算累死⾃⼰嗎?」
意識逐漸收攏,使⾦絲雀眼前不再恍惚閃爍紊亂的光斑。旋即,他彈起疲憊且僵硬的軀幹,才赫然發現⾃⼰正被青年捧著,並朝未知的某處移動中。
「噓,別亂動,也別出聲。」他向⾦絲雀低語提醒,便專⼼往前沒有多話。
青年的⼿掌很穩,⾦絲雀安坐於上幾乎沒什麼顛簸,甚⾄喘過氣後尚有閒⼼窺覷附近⽯橋⼩河的風景⸺
「等等,這哪?」他驚叫,「特吉爾沒河啊。」
「安靜點,」青年抽空回⼀句,「沒時間了,你打算在這等,還是繼續跟著我?」
「廢話,你都還沒說你到底有何⽬的,」⾦絲雀冷靜的說,「⽽且我完全不知道這哪,當然只能繼續跟著你啊。」
「明明是你⾃⼰擅⾃…」青年扶額嘆氣,「算了。等等別⼤叫,也別亂跑,沒問題嗎?」
「看狀況。」⾦絲雀搧動休整夠的⽻翼,飛旋於對⽅四周。
「…連任性的部分都⼀模⼀樣…」青年低聲嘟囔,隨後便徑直邁步前⾏。於是他們抵達了⽬的地。
華麗,這是⾦絲雀對眼前建築的第⼀印象。外側⾦⾊的柵欄尖裝飾著玫瑰與百合的雕塑,錯落在草坪間的步道以珍珠⾊的⽟⽯鋪置⽽成;青⾦⽯磚堆砌的外牆鐫刻著花卉蕨草的圖騰,米⽩⾊菱形地磚搭建的外廊鑲嵌著圓形的⽔晶鏡。
「天啊,」⾦絲雀脫⼝提問,「這是貴族的渡假別墅嗎?」
「不是,但裡頭住⼾你也許認識。」青年領著⼩⿃繞⾄豪宅後側,「好,我們走吧。」
「你想擅闖⺠宅?」⾦絲雀攔截他,「看在你剛幫助我的份上,我勸你別再犯罪了。」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青年斂容屏氣,聲調凜然,「所以我說過,你可以清算我,但不是現在。」
⼀⼈⼀⿃對視莫約半分多鐘。⾦絲雀⾒他態度肅穆,雖半晌沒回覆,但終究還是讓開了路。
「去吧去吧,」⾶⿃收翅蹲在對⽅髮旋上,「讓我⾒識下,什麼⼤事比預謀犯罪更重要。」
「不過,」⾦絲雀補充前⾔,「要是你真做出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別怪我喙下不留⼈啊。」
「我知道。」輕輕的應和後,青年⾃領⼝掏出⼀根掛著細鍊的⼝笛,「我要施法了。」
挾雜著悶悶的風嘯,青年吹奏起那宛如⿃鳴的笛⾳。
隨著笛⾳越發沈重,周圍的風聲開始消融。銀灰⾊的薄霧則以球狀的樣貌,從地表緩慢的懸浮上升。接著,那渾圓的不明物擴散出越來越稀淡的灰,彷彿⼀幅煙⾊的紗簾,層層疊疊的掩蓋住他們的視野。
「到了。」迷離的灰中,青年說道。
是以甫⼀睜眼,灰⾊的簾幕無影無蹤,舉⽬所⾒的環境也和數秒前截然不同。
「進來了?」⾦絲雀左右顧盼,並多眨幾次眼以驅除望出去矇矇矓的霧感。
他們當前佇立於交織著乳⽩與⽔藍圖樣花磚的迴廊上。⼀旁是冰晶裂紋的鵝黃半透明玻璃磚牆⾯,另⼀旁是⼀扇扇雕琢滿花卉形狀的⾦屬落地窗框。
「噢,我眼睛要花了。」⾦絲雀將頭埋入青年的髮絲裡,「這屋⼦的設計師是誰,難道他們的設計理念是折磨嗎?」
「不清楚呢。」青年張⼝敷衍。同時其指尖端頂
流洩出的銀光斷續排佈成⼀道模糊的指引,「走這邊,我們要快了。」
趕路間,⾦絲雀隱約聽⾒他⼈的對話聲,因此抬頭朝花卉窗框的⽅向瞄去。
遠遠的,⼀位嚎泣的婦⼈正跪拜在地。她懷中抱著⾯⾊發青的稚童,⼝中哀嘆連連:「偉⼤的阿爾瑪,請您⽤仁慈的雙⼿拯救我的孩⼦吧。附近的醫師⼀個個都放棄了他,只要您能治癒他,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婦⼈的下跪的前⽅是座⽩⽟台階,階上有張粉黃及粉藍⽔晶錯雜嵌合的⾼背四腳椅。光滑的椅⾯坐著栗⾦⾊秀髮,穿著天藍⾊⼈⿂裙外襯珍珠波浪紗的少女。
喚為阿爾瑪的少女滿⾯悲天憫⼈的情愁,繼以纖⽩的⼿指優雅拭去眼⾓點點淚光後,才盈盈起⾝甜美的承諾著:「當然沒問題,畢竟我也不忍看這麽⼩的孩⼦受苦。跟我來吧,我會醫治好他的病痛。」
婦⼈感激⾔謝,並追隨著少女迅捷的步伐,有點踉蹌的抱緊孩⼦往更深處的房間離開了。
「…這裡是那女⼈的…醫館?」⾦絲雀吶吶的,思維混亂,「她真的是醫⽣?可是也太…」
「不像」兩字尚未吐露,青年順勢接腔:「這是『他們』的老把戲。選個有公信⼒的職業,仰賴些迷惑⼈的⼿段,普通⼈便會⾃主的在⽭盾中邏輯⾃洽的接受⼀切。」
他們停在迴廊的盡頭,旋即躡⼿躡腳的走下階梯。階梯底的環境相當陰暗,只有零星幾盞幽微的燭火固定於⿊曜⽯磚的牆壁上。
「在這嗎…」導引的光芒不再閃爍,並乾脆的熄滅於樓梯⼝附近。所以青年側耳聆聽數秒,便很快的決定了去向,「我們先看這邊。」
沒多久,通道兩邊出現⼀整排斧鑿般刻痕深邃的洞窟。洞窟⾨⾯杵著幾根看似堅硬的⾦屬柵欄,擋住後頭⾝形如狼⽝,臉⽬如鷹⿃的墨⾊野獸們。
獸群橫躺在冰冷且潮濕的磁磚地上,冰冷的是此處陣陣的陰風,潮濕的是他們流淌的⾎液。虛弱的墨獸們或嗚咽呻吟,或扭動掙扎,但傷⼝無法癒合,囹圄無法衝破。所有的悲與苦藏匿在⿊暗中,沒⼈知曉。
「這怎麼看都不是醫館該有的東⻄吧?」⾦絲雀⼼⽣警惕,「這什麼⽣物,是那女⼈把他們關在這等死的嗎?」
青年沒應,只是單膝跪在其中⼀間空闊的牢獄前。
「智慧的索菲雅⼤⼈,」他恭敬的垂⾸,朗⾔的字詞間充溢著景仰,「我是晨霧女⼠虔誠的信徒,擁有霧之⺠封號的祭司。」
「智慧的索菲雅⼤⼈,冠名為『喧囂』的森林之主,」青年說,「霧之⺠的祭司,奇格利· 法格曼在此,向您致以最⾼的敬意。」
ns3.148.223.53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