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先,有通過預⾔術實技考的同學,能闡述你對預⾔術的定義為何嗎?」解決完燈泡破裂的意外後,基姆斯朗聲詢問道。
「沒問題,助教。」瑪麗亞立刻優雅的舉⼿,⾯上充滿慧黠的得意神⾊,「所謂預⾔術,是種以魔法獲得預兆或啟⽰等片段來探知未來走向的法術。」
「喔,其他⼈有不同意⾒嗎?」基姆斯接著看向後排的學⽣們。
「我想補充⼀點,助教。」芙爾維娜輕巧的伸⼿,「預⾔術並不僅限於了解未來,⽽是整個時間軸,且得到的線索更需要進⼀步的分析才能奪定有效與否。」
「正確觀念,新⽣。」基姆斯愉悅的嘻笑⼀聲,「要不是這堂是講座,我⼀定給你加分。」
「無論是誰,在預⾔術的領域下皆只是洞穴中的囚犯。」少年執起粉筆,於牆上的⿊板邊寫畫著什麼,邊娓娓道來,「他們被幽困,甚⾄被桎梏在其內。為渴求⼀點光芒⽽使勁的梗直脖頸扭動軀幹,好接受那所謂的『預⾔』。」
⼀幅怪異的,貼在⽅盒壁⾯的密集的火柴⼈繪圖在最後⼀搓粉筆屑掉落時完稿。
於是基姆斯恣意觀賞了數秒,才繼續開⼝:「但『預⾔』是⿇煩的,是痛苦的,甚⾄是不準確的。就像洞穴裡的囚犯不⼀定分的清,⾝後火焰的餘光和投入洞內的陽光究竟哪個比較亮,⼜究竟哪個才是他們尋覓的⽬標。」
「你可能發現的是過往的歷史,也可能窺覷的是未來的幻影。可是請記住,預⾔術不是專⾨拿來揣測下期樂透號碼的⽅便道具,」基姆斯注視著教室裡所有的學⽣,嚴肅且冷靜的提醒道,「預⾔術探察的到的不過是宏觀的線索。⽽如何藉由這些線索⾏動則需要各位結合各種知識去判斷和取捨,不是像童話般坐在⽔晶球前等待神諭就好了。」
台上助教的教誨以悠揚的⾳調傳來,但優爾打算在筆記本上註記些什麼時,卻幾乎無法專⼼。 因為她察覺到瑪麗亞竟然微微朝後斜眼瞪著芙爾維娜。
太恐怖了,優爾邊轉筆嘗試轉移注意⼒邊想。儘管只有⼀眼,可那帶刺的,飽含厭惡的冷酷神⾊讓她不禁⼀陣寒顫。
「別看她。」庫魯⽤鋼筆的⾦屬頭輕叩優爾桌⾯,然後悄然竊語,「往前看,不要被她發現你注意到她了。」
基姆斯的預⾔術導論講座尚在持續:「所謂的直覺也是種預⾔的⽅式,因此各位可以試著銳化⾃⼰的觀感,從印象裡攫取需要的資訊⸺」
「可是她剛剛瞪我朋友欸。」優爾在本⼦的空⽩處⽤鉛筆潦草書寫。
「讓她瞪,不然你能怎樣?」庫魯換過鉛筆也回了⼀句。
「她到底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
「你讓我離她遠點的。」
「那你不要理她啊。」
字⺟紛⾶,筆觸凌亂,筆記本上充斥著兩⼈無聲卻激烈的爭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在火⾞上你帶的那個布偶⼜是什麼?」⾴尾,優爾如是留⾔。
庫魯猶豫著本要提筆,但台上助教的突發活動打斷了他。
「來,計時五分鐘各位。」發下⽩紙,基姆斯翻轉沙漏時以輕鬆的語氣提及,「這是訓練直覺的⼀環。所以想到什麼就畫什麼,不需要有壓⼒。」
因此匆匆歇⽌戰役的兩⼈姑且⼀致決定下課再議,遂埋頭繪製起簡單的塗鴉。
芙爾維娜勾勒出⼀隻尾巴和脖⼦特別細長的龍。庫魯速寫了⼀根長著圓形葉⼦的樹枝,不知為何有些熟悉。⾄於優爾則在紙張上填滿回憶中弗拉維米爾的煉⾦⼯坊窗外所⾒的流星雨。
「結束後請把紙摺好投進箱⼦。」基姆斯拎住⿊⾊的紙箱說,「接著我會隨機指名⼀位學⽣抽取箱中的畫,請該學⽣打開紙張後描述你從中所獲得的啟⽰。」
「這就是我們預⾔學系中被戲稱叫『洞穴囚犯』的⼩⼩遊戲,請各位盡情體驗。」語畢,他以誇張的俏⽪表情眨眼,惹的新⽣們哄堂⼤笑起來。
收集妥善紙張,基姆斯邊搖晃箱⼦邊輕輕喉嚨表⽰:「因為我是六⽉出⽣的,那我們請⼀樣六⽉出⽣的同學上台吧。」
「助教,我正好是六⽉⽣⽇呢。」頃刻間,瑪麗亞再度⾼舉右⼿,笑靨柔和,「不如讓我來試試吧。」
「喔,既然這樣瑪麗亞· 晨星同學請上台吧。」
⾔詞⽅盡,⼀頭櫻粉⾊膨潤秀髮的女孩踏出怡然的步伐,寶⽯般晶瑩澄澈的異⾊雙眸露顯著她美麗⽽⾃信的態度。短短的距離竟可以被瑪麗亞走成宛如時裝秀伸展台上妖嬈模特兒的姿儀,令優爾歎為觀⽌。
「那麼,請。」像配合瑪麗亞溫婉的動作,基姆斯些微躬⾝,抬舉箱⼦⾄瑪麗亞跟前,兩⼈交流間猶似千⾦與執事的舞台劇表演。
⼀張薄紙很快的讓瑪麗亞瀏覽遍,她抿嘴偏頭,連思慮的舉措都恍若精雕細琢的青銅像唯美且惹⼈憐愛。
「助教,我想我準備好了。」莫約⼀分鐘的空⽩後,瑪麗亞朱唇輕啓,⽤甜蜜到可以滲透⼈⼼的嗓⾳發話,「我認為…這張畫給⼈的啟⽰,是⼀種誤導,更是種可怕的錯誤。」
沒來由的,櫻髮女孩的前綴句彙使優爾內⼼隱隱興起奇怪的,不適的預感。
「請各位瞧瞧這份星圖,」她⽤沉痛的⼝吻邊轉過紙張供⼤眾鑑賞邊批評道,「⼤家勢必清楚占星課,以及預⾔術來說,星辰位置是最為重要的。然⽽這份簡陋的星圖不但沒有確切的標註,甚⾄連群星的位置也是亂七八糟的畫在⼀起,難道不是⼀種藐視預⾔的作品嗎?」
「由此可⾒,繪者本⾝肯定是位不善觀察,無法專⼼,想法搖擺不定的⼈。⽽其筆跡如此強硬⼜雉拙,想來此⼈可能相當傲慢且固執,還⼗分愚笨,才會連星圖這麼重要的存在都表現的這樣漫不經⼼。」末尾,瑪麗亞在滔滔的演講結語激昂陳詞,「雖然會有違助教保護學⽣的⼼態,但我無法容忍教室有這般輕蔑課堂的⼈。因此,我要⽤我的魔法將這個⼈找出來!」
我才沒有亂畫,她是沒看過流星雨嗎?優爾聽完瑪麗亞對⾃⼰畫作的抨擊困惑不已。
然⽽這尚非最困惑的。
「有道理啊,星圖這麼重要,怎麼能亂畫呢?」
「瑪麗亞真了不起,竟然看的出這垃圾是星圖。」
瑪麗亞的⾔談彷彿海風,彷彿浪潮,隻字片語吹送到或男或女的眾⼈⼼中,浸潤了他們名為「理智」的思維。所以他們開始附和她的意⾒,嗜⾎的希冀排除這位「玷污星圖」的陌⽣⼈。
瑪麗亞· 晨星的主張凌駕著,甚⾄領導著群眾,指引他們的暴亂針對這幅塗鴉的主⼈。
也就是優爾· 歐比爾。
瑪麗亞⼩⼿⼀揮,⼝中呢喃道:「來,虹之妖精伊莉絲,將其奉還予它的持有者吧。」
頓時,天花板處七彩絢爛的輝芒閃爍其間,刺⽬的令學⽣們不禁別開了視線。緊接著,粉紅的鵝黃的淺藍的薄荷綠的光束浮空交織成細蛇般的窈窕模樣,蜷起紙張以箭⽮似的飛速朝優爾⾨⾯直衝⽽來。
開玩笑的吧,反應不及的優爾被動等待社會性死亡的未來,腦袋已經構築起慘遭唾棄的前途。 不過那樣的未來並沒有到來。
「這是我畫的。」芙爾維娜冷靜的夾住紙張,邊壓平捏皺的部分邊微笑。
「唉呀,我記得你呢,在煉⾦學系的實驗室守則課程中被⾸席穆費爾夫助教所責備的學⽣。」瑪麗亞臉上⼀瞬的透現著矜傲的狂喜,儘管眨眼間即被歌劇⼀樣浮誇的悲傷顏⾯所覆蓋,「我記得…是叫芙爾維娜· 米斯蒂對吧?」
「芙爾維娜· 米斯蒂,我記得是預⾔學系的新⽣吧?連星圖都不會畫還進預⾔學系?」
「甚⾄被煉⾦學系的⾸席責備,這才開學呢,該不會是攀關係入學的吧?」
「剛才燈泡不也是在她頭上破裂的嗎?搞不這根本就是來⾃艾拉蒂亞的逐客令也說不定。」
無稽的妄想,譏諷的嘲弄,整間教室的惡意伊始匯聚於芙爾維娜纖瘦的⾝軀上。但她只是側頭打量台上意氣風發的瑪麗亞跟嘗試遏⽌謾罵卻無果的基姆斯,除悠哉的莞爾外並無特別的表情。
優爾遂拉緊她的⼿,打算站起來領回這張畫的歸屬權,總比芙爾維娜繼續被欺負好。
可是下⼀秒最⾓落的克⾥克拉舉⼿了:「不好意思,我對瑪麗亞· 晨星同學的論述有些疑竇,請問你⽅便替我解釋嗎?」
「喔?沒問題,你說吧。」愜意品嚐著勝利滋味的瑪麗亞嫣然⼀笑,溫柔的准許了他的提問。
「請問你知道恩特羅蒙製圖法嗎?」
「當然,這是當今盛⾏的星圖繪製⽅法嘛。」瑪麗亞眉飛⾊舞,⼝若懸河的應答,「這是占星⼤師,⻄帕斯· 尼⻄亞在將近五百年前發明的製圖⽅式。不僅準確率⾼,甚⾄百年只需校正⼀次,是相當了不起的創舉呢。」
「既然你如此清楚,應該也知道五年前造成校準延遲的南伊歐斯米爾流星群的事情吧?」
「沒錯…」講完開頭,瑪麗亞神氣的笑容驟然凝固,⾃滿的勢態也沈默的收斂不少。
取⽽代之的是古怪的,審慎察視著克⾥克拉的冷淡眼神。
「各位同學,我想我們誤解了這張圖。」忍受著瑪麗亞如針如刺的⽬光,克⾥克拉⼤聲的指謫,「這張圖並非瑪麗亞· 晨星同學所⾔的星圖,⽽只是張描繪了南伊歐斯米爾流星群景緻的畫像罷了。」
「對欸,仔細瞧瞧好像的確不是瑪麗亞說的…」
「我記得的啊,我還和家⼈⼀起看過呢。怎麼突然會想不起來?」
「這樣看來畫的也不差嘛,為什麼剛才會覺得很醜呢?」
剎那間,輿論完全逆轉。
原本承載在芙爾維娜之上的壓⼒霎時輪換到瑪麗亞⾝邊。不過有礙於瑪麗亞入學以來的聲勢和其背後代表的晨星家,眾⼈嘈雜的閒⾔閒語皆為細碎且零散的,更無⼈敢同克⾥克拉⿑聲牴牾。
台⾯上,瑪麗亞乍看下仍是嫻靜溫順的哂笑著,可她因惱怒⽽緋紅的雙頰及額⾓密⿇的汗珠⾜以證明她有多麼渴望逃離這座她⾃⼰搭建的戲台。
「呃…感謝瑪麗亞· 晨星同學的分享,請先下台吧。」終於掌握到主導權的基姆斯助教盡⼒排解教室內嘀咕的非議,「除了直覺外,夢境⼀樣是預⾔術中獲得資訊的重要來源⸺」
當然,眾⼈都深諳這⾨講座的核⼼已不再是課程本⾝,⽽是那貌似跌落神壇的瑪麗亞· 晨星。
但在下課前,在憤懣的瑪麗亞甩⾨離去前,這是所有⼈三緘其⼝的公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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