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優爾從宿舍的床鋪起⾝,洗漱更衣完便帶上布包,前往煉⾦學系的系館準備參加第⼀堂實驗室安全守則課程。
開學⾄今已過了七天,莘莘學⼦們差不多適應新環境的同時,瑪麗亞· 晨星依舊在締造屬於她的神話。
第⼀⽇的學系歡迎會中,伴隨著耀眼聖潔的光之妖精從天⽽降的瑪麗亞· 晨星儼然成為了全場焦點。
純真的笑靨、優雅的姿儀,再加上穩健的談吐。短短⼀個上午,「瑪麗亞」這個名諱就承載滿眾多⼈的稱讚與傾佩,⼀躍成為新⽣們⼼⽬中的完美偶像。
第三⽇的社團招⽣活動裡,瑪麗亞提筆隨記的抒情長詩令詩社的前輩們為之震撼,啟唇哼唱的輕巧⾳律使樂隊的學長姐感動落淚。
但她婉拒了所有熱切的邀約,只表明⾃⼰必須專注於學業才不辱晨星這個姓⽒。卻也傳達道,倘若社團的⼤家有需要她便會盡⼒協助,以不辜負各位對她的好意。
第六⽇的博雅教育課更為誇張。瑪麗亞在教授的提問下,滔滔不絕的展露⾃⼰字裡⾏間華美的修飾辭藻和異國⽂法複雜的句式轉換。
五⼗分鐘的課程結束,學⽣們竟⼀時分不清到底是台上蒼⽩的連插嘴都做不到的教授,抑或是座位中志得意滿的瑪麗亞才是這⾨課的指導者。
套個⾦絲雀的評論:「某種程度來說,她的⾃我表現欲挺強的。」
⽽今天,瑪麗亞· 晨星的「神話」裡所當然的繼續著。
煉⾦學系的系館,別名為德謨克利特的燒瓶。其建築外觀類似於錐形瓶,不過有些像是被擠壓過的扁了點⽅了點。
外壁崁有⽩⾊的⾦屬磚和整⾯沒有隔斷的半透明淺灰⾊玻璃窗。從正⾨步入,⼀樣的⽩⾊⾦屬磚整⿑的將只有綠植栽及⽊長凳的⼤廳切割成接近平⾏四邊形的區域。區域的長邊連接著兩⾄三道長廊,長廊⾏經末端則會有登樓的銀灰⾊鐵板迴旋梯。
今天的課是在⼆樓的討論教室。提早抵達的優爾邊想著,並悠閒的打算按下⾨把時,室內卻傳出瑪麗亞那甜膩且略微羞澀的撒嬌話語。
「哥哥真是的,」她婉約的笑⾳清脆的如同夏季屋簷下叮咚作響的風鈴,「等下上課時你可別故意偏袒我。要是讓其他同學們知道的話,他們肯定會⼼裡不平衡的。」
「怎麼算偏袒呢?畢竟瑪麗亞你這麼優秀,」少年的聲調溫柔的彷彿蜂蜜,彷彿煉乳,彷彿匯聚了所有你能想到的⽢醇滋味,「要不是教育規範的制度,這種基礎的安全守則課你根本不需要上。我反⽽還擔⼼那些實技考連連出錯的差⽣們會拖累你呢。」
「呵呵,能讓煉⾦學系的⾸席先⽣對我有如此的褒獎,真是太令⼈喜悅了。」女孩的笑⾔充溢著怡悅的⾃滿,但那份⾃滿⼜很快的挾裹進稱作謙遜的表⽪之下,「但是,我想能考進穆弗拉的同學們,也是不會差到哪裡的。」
「無論他們程度為何,都不可能贏過入學筆試與所有實技考皆為榜⾸的你。」少年以信誓旦旦的⼝吻述說道,「瑪麗亞,你無疑是最優秀的,千萬別看輕⾃⼰。」
你哪隻耳朵聽聞她看輕⾃⼰了,⾨外的優爾無聲吐槽,她根本覺得⾃⼰超棒的。
對教室裡⼀搭⼀唱的男女⼼覺倒彈的優爾開始向後挪腿逃離現場。讓其他勇⼠先進去吧,她感到抱歉的退⾄樓梯⼝,直到她發現同寢室友的到來。
「莉蓮,你早上去哪啦?」優爾看著正在上樓的女孩問道,「我本來想找你⼀起來上課,結果醒來就沒看到⼈了。」
「啊,抱歉,」抱著筆記本和筆袋的莉蓮急匆匆的站穩,「我去晨跑了。」
「晨跑?」
「對啊,因為我老家經營農場的,⼀般清晨就會起床,」撥順微翹的髮梢後,莉蓮有些不好意思的接敘,「結果上學後反⽽太早起了,不知道要做什麼,才決定去晨跑。」
「原來如此。」
「嗯,怎麼⼤家都聚在樓梯⼝?」下⽅不遠處,揹起布包的芙爾維娜抬頭瞟到了兩⼈,「是教室沒有開⾨嗎?」
「呃…教室現在有點…」回憶著瑪麗亞與不知名少年的對話,優爾認為時機未到。
「但等等就要上課了,我們還是先進去比較好吧?」莉蓮不懂優爾的苦惱,提腳⼩跑了起來,「我看看…202 教室,是這間呢。」
在優爾差點驚叫前,芙爾維娜快步上前⼀把按住莉蓮覆在⾨把邊的⼿。
「我想我們還是先敲⾨吧,」她慢條斯理的表⽰,「因為突然開⾨會嚇走房間裡的好運。」
「原來是這樣嗎,我都不知道呢。」訝異的莉蓮聽信了芙爾維娜的說詞,⼼有餘悸的拍拍胸脯。
於是芙爾維娜以指節叩響⾨板:「不好意思,請問現在⽅便進去嗎?」
房內的交談似乎是察覺到廊外的動靜⽽寂靜下來。良久才有⼀道冷徹的少年聲⾳鎮定的答應:「新⽣嗎?請進。」
三⼈終是順利的進入教室。
瑪麗亞綁著俐落的⾼⾺尾,穿著⼀襲粉紫⾊的圓領拋袖洋裝坐在前排的鐵椅上。她仔細的端詳優爾等⼈,若隱若現的古怪笑意浮露於她的嘴⾓。
⽽講台上的⿊板旁斜倚著⼀位⾝⾼挺拔,劍眉星⽬的鉑灰髮⾊少年。他瞇起海藍⾊的深邃雙瞳,緊盯來者的動作流顯出其微妙的不快。
「只有你們三個?」他刻薄的聲線宛若尖利的錐⼦,企圖將眼前的⽬標刺戳的體無完膚,「作為煉⾦術本科⽣,連提前抵達教室進⾏準備都不懂,這屆新⽣真沒救了。」
被嚇著的莉蓮低頭不語,優爾則困惑的揣測這傢伙該不會是精神分裂患者。⾄於表情閒適的芙爾維娜,卻意外的朝那位⼝氣嚴酷的少年莞爾⼀ 笑。
「助教先⽣,現在距離表定開課時間尚有三⼗分鐘。」她輕柔的詢問,「那請問作為煉⾦術本科學⽣,應該什麼時候到教室,才是您覺得合宜的時間呢?」
「…快坐下吧,」煩懣的少年蹙眉,但沒有正⾯給覆回應,「有時間在這逞⼝舌之快,還不如趕緊閱讀先⾏提供的講義。」
「我們知道了。」晃起杏⾊的⾺尾辮,沒多糾纏的芙爾維娜旋即拉著優爾和莉蓮落座。
沈重的氛圍就這樣延續到課堂開始。
這位喚為穆費爾夫· 菲⼒夫,並且擁有煉⾦學系⾸席稱號的五年級學⽣,無論從容貌或是才華都是⼗分出眾的卓越存在。
可惜他真的沒有成為教師的能⼒。
枯燥的講解,過度跳躍的思考邏輯,以及峻厲的⾼壓態度皆是讓這堂本該普通的安全守則課程越來越使⼈痛苦的緣由。
可這⼀切甚⾄並非最痛苦的部分。
「莉蓮· 格拉克,請問同樣能夠增進藥劑黏稠度的卡爾昆油和埃克頓油,他們的添加時機分別為何?」
「呃…這個…」
「穆費爾夫助教,我知道。」瑪麗亞穩重的舉⼿,「卡爾昆油適合在加熱前⼀次性添加,⽽埃克頓油則適合在熬製時分批性添加。」
「非常好。」少年給予她⼀個讚許的笑顏,並不疾不徐的苛責答不出題的莉蓮,「我以為這些是煉藥的基本常識,莉蓮· 格拉克。或者你以為⼼存僥倖的使⽤那些旁⾨左道的偏⽅可以替你解決所有問題?」
剛開始還是簡單的問答。然⽽不知從何時起,穆費爾夫的質詢越來越刁鑽跟偏⾨,偏偏那些困難的題⼜只招呼在優爾等三⼈⾝上。
芙爾維娜及優爾儘管答的磕絆倒也胡謅的出所以然,因為有魯斯本的知識當成後盾。但莉蓮不同,穆費爾夫所謂的「基礎」壓根是她未曾聽聞的新知,即便優爾和芙爾維娜試圖協助她也無濟於事。
因為助教總會忽視他們的⾔論,選擇瑪麗亞做為「正確」的解題者。
這樣的流程已經過去將近⼗分鐘。提問、搶答、冷嘲熱諷,每⼀道題型都在嗤笑著莉蓮· 格拉克的愚蠢和瑪麗亞· 晨星的博學。每⼀句侮辱皆為摧毀莉蓮· 格拉克⾃尊的鐵槌與建立瑪麗亞· 晨星⾃信的磚瓦。
她的淒慘成了「讓瑪麗亞再次偉⼤」的養料。
優爾瞄向右側因羞愧⽽臉⾯⾚紅,欲哭無淚的莉蓮。再瞥往左側笑的燦爛異常,⼼底同樣憤怒異常的芙爾維娜。
她很確定,倘若不是必須通過這⾨課芙爾維娜才有申請煉⾦課程旁聽許可證資格的話,她絕對會衝上台去和這位惡劣的助教釘孤枝(⽽且優爾完全不認為芙爾維娜會輸)。
不過,後排⼀位表情似笑非笑男孩⺎然的揮⼿打破了這般僵局。
「欸,親愛的⾸席先⽣,」橘髮男孩⽤不太⼤卻很清晰的懶散⾳調說,「別只問前排那幾個女⽣嘛,我也想有點課堂參與感啊。」
「你是…?」穆費爾夫緊皺眉頭,對他的插嘴感到不爽。
「我倒忘了,我們偉⼤的⾸席哪會知道我這無名⼩卒的名字。」他悠哉的掏耳朵,⼀臉痞樣,「耶科爾。耶科爾· 盧普,⾸席先⽣記清楚了嗎?」
穆費爾夫瞪視著明顯是在挑釁的男孩,冷哼⼀聲:「⾏吧,耶科爾· 盧普。請問『米迪特的不融冰』這份藥劑,其配⽅為何?」
「我不知道。」他嘻笑著,對少年暴露出的慍⾊不以為意,「我來上課不就是為了學這些的嗎,不然呢?」
「…」
沈默。氣溫降⾄冰點的,令⼈寒顫不⽌的沈默。
穆費爾夫把其忿恚的⽭頭完全指向耶科爾,內⼼的不屑溢於⾔表:「我從⼀開始對你們這些劣等⽣就沒有抱持任何期待。這點知識還需要教?不會⾃⼰查嗎?基礎常識沒有還妄想精通煉⾦術,你們乾脆全部轉系算了。」
可風暴中⼼的耶科爾鎮靜非凡,臉上沒有任何怵惕,只是淡漠的直指少年⼼⼝:「我就問⼀句。您所謂的『基礎』和『常識』是您耗費幾年的時間累積的,『助教』先⽣?」
隨後,象徵下課的鐘聲遲緩的響蕩著。被詰問的啞⼝無⾔的穆費爾夫立刻灰溜溜的收拾好講義,像竄逃似的迅速衝出了教室,連聲「下課」也沒留。
所以,少年湊巧的錯過了⾯前瑪麗亞注視他的表情,⼀副帶著鄙夷的厭棄感的表情。
雖然很快的,那樣不得體的容顏便回歸成以往的完美笑靨,可斜後側的優爾仍偶然的捕捉到那份「完美」破滅的瞬間。
這堂驚⼼膽跳的實驗室安全守則課程遂乾脆的邁向了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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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與補充:
釘孤枝:意指一對一單挑。
人名、地名與專有名詞備註:
穆費爾夫·菲力夫:Muffelf Flilf
ns18.219.224.24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