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吧,霧之⺠。」晦暗的監牢中,⼀陣羸弱卻不失威儀的滄桑女聲回應著,「帶走『喧囂』,然後逃跑吧,別⽩費你的⽣命。」
「享譽仁慈之名的阿爾瑪,率領她的『鷹群』搗毀了森林。他們肆意的焚燒神⽊,殘忍的凌虐我的⼦⺠,只為要求我交付『喧囂』的所有權。現在的我不再是森林中智慧的索菲雅,⽽是戰敗的罪⼈索菲雅罷了。」
稱呼為索菲雅的巨梟背負著⿊暗匍匐出來。她的軀體骨瘦嶙峋,空洞的眼窩乾癟⽽凹陷。被折斷的雙翼上⼀根細⼩的絨⽻也沒有,唯有密⿇的膿瘡與⾎痂訴說著這位森林之主曾遭受過多麼痛苦的磨難。
「拿走『喧囂』吧,」巨梟氣若游絲,爬⾄青年跟前幾乎費去她剩餘的氣⼒,「不需要愧疚,⾯對『鷹群』的阻撓,你們當時已做盡應盡之事 了。」
窸窣的啜泣⾃四⾯八⽅的籠檻傳來,彷彿虛弱的獸群們在哀悼森林之主悲慘的末路。
「不,索菲雅⼤⼈,請別這樣說,」青年俯⾝,欲扶起傷痕累累的巨梟,「我們本該提前去⽀援森林,也該即時發現您的下落…」
「放棄吧,孩⼦。」她拒絕了攙扶,「我清楚你的歉意,你認為是霧之⺠將『聖印』寄託於森林才使我們遭逢災厄。但仁慈的阿爾瑪遲早會想要這塊豐饒的⼟地,⽽她想要的瞬間我們的禍患便註定是避無可避。」
「伸⼿吧,霧之⺠。」索菲雅奮命揮展開彎曲的翅膀,即使鮮⾎和組織液的滲出都不能制⽌她的⾏動,「請達成『喧囂』的森林之主最後的命令。」
青年依舊打算辯⾔些什麼,雙唇且張且閉,卻連⼀段⾳節⼀個字⺟也表達不出。他闔緊瞳⽬,常常的舒氣後,遂睜開眼並頹喪的輕握對⽅外露的森⽩指骨:「…如您所願。」
火焰,或者說類似於火焰忽明忽滅的藍⽩⾊光輝,⾃⼀⼈⼀梟交疊的指節處噴湧⽽出。光輝旋扭著,游移著,其攀走迴轉的部分在青年的⼿上留下⼀道道脫⽪的長疤。長疤的爛⽪攔不住⾎液的波濤,⾎液的波濤抑不停肌⾁的崩解。恍惚間,旁觀的⾦絲雀甚⾄⼀時分不清兩相觸碰的骨頭分別屬於誰的。
青年既無呼疼,也⾯無懼⾊。他只是凝視著巨梟,淒惻的⾒證她的終焉。
但現實不給他任何弔唁的片刻。
「是誰啊?」因為遙遠的跫⾳和妖嬈的感嘆赫然間⿑⿑傳⾄:「想奪走我的寶物的⼩老鼠,在哪裡啊?」
墨⾊的獸群開始躁動不安,他們或嘶鳴或嘯吼,像要驅逐少女似的狠戾起來。於是在青年準備起⾝戰⾾前,⾦絲雀冷靜打斷他:「我去吸引她的注意,你現在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嗎?」
「你打不贏,」他急說,「她和她的『鷹群』會殺死你。」
「只要我夠快,他們就殺不到。」講完,⾦黃⾊的⼩⿃立即以譬若飛⽮的速度衝出,讓青年錯失了擒抓他的機會。
「…真奇妙,他的話令我想起⼗四年前的那個孩⼦,」索菲雅抬頭,⿊黢的眼窩內像有簇火光正在跳躍,「如此的魯莽與無畏,同時⼜是如此的勇敢與果決。」
「無須憂慮,霧之⺠,」森林之主發起呼呼的喘氣,許是在笑,「庇佑,我這老東⻄還是給的起的,我的⼦⺠們也會協助他。
即使今⽇過後我們⼤概全都會死於阿爾瑪之⼿。但森林的獸不曾膽怯,我也是。我們唯⼀害怕的僅是無法獲得正確的死亡,就這麼爛在地牢中罷了。」
「…我知道了,索菲雅⼤⼈。」沉吟半晌,青年低頭承接下「喧囂」的印記和其全部的⼒量。
「『喧囂』是我的!」少女感受到能量的波動,怒斥道,「森林已經歸我所管,其他的『聖印』我也將逐⼀獲得。我會成為新的神,屆時你們霧之⺠只會是泥濘裡最低賤的臭蟲!」
「你才臭,你那臭味我幾公⾥外就嗅的⼀清⼆ 楚!」⾦絲雀尖聲譏諷,「你說你會成為神?什麼神?臭味神?」
他感覺⾝軀異常的靈活,昂揚在少女旁側銀藍⽑⾊、體態精壯的駿鷹上空,卻不顯任何弱勢。
⾦絲雀躲過牠震出的⽯塊,擦過牠揮起的風渦。急促的上升使駿鷹展翼欲追,可其碩⼤的翅膀倒卡在欄杆的間隙中。
籠內的墨獸趁其掙扎不備,銳爪利牙⼀頓刮啃。然⽽沁⾎的駿鷹卻淒厲的叫起如同女⼈般的吶喊,並且相當恰巧,⾦絲雀認得這個聲⾳。
這是那名抱著幼⼦來求醫的婦⼈的聲⾳。
「真可憐,都流⾎了。」少女扶去駿鷹翅上的傷痕,「真是群野蠻的害獸,你說對不對啊?」
「那匹駿鷹…」⾦絲雀不敢置信,「喂,你對那個帶著⼩孩來的女⼈怎麼了?」
「沒怎麼啊?」她朝駿鷹嫣然⼀笑,「何況,是她⾃⼰應諾會幫我做任何事的。」
「你這⼈渣!」⾦絲雀嘗試以嘴喙突襲。不過少女的四周即時飄浮起瑩⽩的半透明壁壘,他只得轉圈退去,保持守勢。
「⼈渣?跑進我家搶我東⻄的⼟匪才沒資格說。」她眸光兇悍,表情瞬時冷酷下來。
「什麼你的東⻄,你這非法監禁的罪犯!」⾦絲雀據理⼒爭,「把別⼈打殘再關起來等死,你還有臉說⾃⼰不是⼈渣?」
「果然是⿃腦袋,笨的可以。」少女輕蔑挑眉,「說我犯法,請問世界上哪條法律適⽤於森林的野獸?把這些粗暴的害獸抓起來⼜何錯之有?」
⾦絲雀啞然,但隨後索菲雅粗澀⽽疲憊的⼤笑卻朗朗的傳遍整條長廊:「的確,⼈類的戒律無法約束及保護森林的獸。」
「可森林有森林的規矩,」她悠緩的宣告,「仁慈的阿爾瑪,你今⽇以此之⾏對待森林,哪⽇森必敬以彼之⾏回報你的⼀切。」
「哼,因果報應根本是敗者的無能狂怒⽽已。」少女⾯帶不屑,微舉的右⼿指尖驟然滾起彷彿針球的⿊⾊懸空混濁物,「聊的太久了,請你們現在友好的死在我新研發的劇毒裡吧。」
她優雅的伸臂,漆⿊的混濁物就以拋物線的⽅向朝⾦絲雀等⼈⾶去。混濁物放射出冒著暗紫⾊塵煙的細密⿊針,如同漫天的⼀張⼤網,⼀張名為死亡的⼤網,企圖竊奪所有的⽣命。
但⼤網沒有再墜落。
定睛⼀看,點點稀薄的雪⽩輝芒串成繩索似的堅韌束縛,不僅控制住了劇毒,也圍困住驚詫非常的少女。
「那是我的⼒量!」俄頃間,⼀派得意的少女被狂暴的怒火⽀配,「我說了,『喧囂』是屬於我的!給我去死,你這個可憎的⼟匪!」
「『喧囂』不屬於你,」青年鎮靜的站出來,藍⽩⾊恍若羽毛的符號烙印在他的⼿背中,「當然,它也不屬於我,『聖印』是不屬於任何⼈的。」
「它只屬於它⾃⼰,和這個世界。」
⽩,強烈的,激昂的使⼈感到戰慄的⽩於褊狹的通道中爆發開來。⽬不可視的⾦絲雀只能聆聽⾒少女歇斯底⾥的叱喝、獸群奮命的呼嚎、什麼被擊碎的巨響、風浪蕭蕭亂吹的噪⾳…
…以及索菲雅最後的留⾔。
「請記得森林的曙光,霧之⺠。」
然後,⽩⾊漸漸的褪去,⾦絲雀便睜開了雙眼。他與青年佇立於⼀座綠草如茵的矮⼭坡上。⽽視線的前⽅,穆弗拉學園的某棟校舍正對著他們,⾦絲雀甚⾄能瞥到在走廊尋找考場的優爾。
「…你不介意解釋⼀下吧?」思忖良久,他對青年詢問道,「我是說,不會事後讓我失憶的那種解釋,可以嗎?」
「…沒問題,」青年對他微微⼀笑,雖然因為隱隱的悲傷⽽有些勉強,「如果你願意聽的話。」
ns3.145.101.53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