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喜歡他。程度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首先,斗真是斗真,然後才是他喜歡的人。
當桐澤未緒告訴山下,她去斗真打工的地方找過他的時候,山下的心全然被強烈的衝動佔據──他只想問她:「他看起來怎麼樣?」、「聽見我的名字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呢?」山下很明白,身為男朋友,他如果把這些問題問出口,就實在太差勁了。所以他忍耐住,沒有問。
他的沉默讓女孩坐立難安。一頓飯吃完了,他買了兩人份的單,然後在街區轉角停下來,對她道歉:「對不起。我想我們兩個人並不適合,還是算了吧。」
桐澤什麼也沒說,大概也是費勁了力氣忍耐,對他還了個禮,踏著高跟鞋轉身走開了。
「我也想過乾脆放棄好了,反正是不可能的事,好像那個『北風與太陽』的故事,我是北風,不管怎麼做,都只會把你推得更遠而已。」回過神,山下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說。他停下來,清了清喉嚨,「用『北風與太陽』的故事好像不太對喔?說得我好像一直想脫你衣服……」雖然說到底,結論似乎也沒錯。
「沒關係,你對寓言的理解能力一向爛透了。」生田斗真把咖啡空罐搭在鐵罐金字塔的一側,像一座小小的塔台。
山下瞪著他,儘管喜歡,有時候他依然想揍他。「但是,既然這樣──我會以成為太陽而努力的。」
「……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不太明白?」山下抓了抓腦後,「大概是:『拜託你不要逃走──』吧?如果覺得不可以,就直接跟我說『不可以』好了……咦,是這樣嗎?我好像更搞不懂了……」
「沒關係。」生田斗真看著他,眨了眨眼睛。「我現在沒有逃走的打算。」
「他隔天酒醒了跟得失憶症沒兩樣。」斗真指著再次端起啤酒杯的人追憶事故始末。「不過,喝醉的時候倒是出乎意料地……」
「拜託,別說了──」山下智久的求饒聲裡帶有撒嬌意味。包廂裡的人因為聽慣了,並不覺得如何。
長谷川純笑嘻嘻地把最後一個海膽壽司掃進盤子裡。「什麼什麼?山下喝醉了會變成接吻魔還是脫衣舞孃嗎?」
「你能不能想健康一點的事啊!」坐在他隔壁的天敵弱弱地抗議道。
「那天這傢伙喝了至少有一手罐裝啤酒吧,還有清酒白酒各一瓶,」生田斗真以良心泯滅的表情繼續說。「開完門咚地就倒在地上睡著了,我還得把他從玄關拖進去。」
「斗真真是好人。」風間落井下石地評論。
斗真沒搭腔。「然後我也打個地舖睡了。結果,到了半夜,覺得有怪聲,瞇著眼睛看了一下,發現他像小孩子一樣蹲在旁邊,扯著我的袖子,用卡通人物一樣的聲音說:『吶,陪我去尿尿──』」
山下智久扁著嘴看三個人笑作一團。「就叫你別說了。」
幸好這時候烤肉上桌,挽救了他的處境──雖然大家翻動肉片時仍然瞅著他,古怪地微笑。
這種情況算什麼?他們兩個都不清楚,山下自己是覺得不去定義也無所謂。至於生田斗真是怎麼想的──他沒問,猜測多少還是懷抱著逃避的心態。
此後每個週末都見面,跟固定約會沒有兩樣,不過地點總是在他住的公寓,來訪的人藉口永遠是「最後一班電車已經開走了」。當然山下希望第二天兩個人能一起出去兜風看電影什麼的,可提議了幾次都被拒絕,大概是那樣就太像約會行程了。
實際上,窩在房間裡看DVD和聊天也是約會呢。尤其是,在他們開始接吻了以後。
山下還記得他們那天看的片子,一部敘事有點跳躍的歐洲電影,故事裡包含謀殺和戀愛。想來肯定不是他租的。
他其實有點疲倦,最近星期五打工完總要及時趕回來,而這部電影實在說不上有趣。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旁邊的人忽然笑起來,一根手指戳上他的臉。
「我以前就覺得,你愛睏的時候臉看起來像能面一樣……」
能面有那麼多種,山下努力做出鬼面的表情,然而斗真還在笑。不大的電視螢幕上,劇情一點一點過去了,令人焦急。他想越過發笑的人的肩膀,拿遙控器好停下畫面,然而那張沙發比他預想的更軟,或者更寬闊,他的手只搆到生田斗真的手臂。
斗真安靜下來,他們對望。明白這時候除了接吻以外,已經無事可做。
吻發生的時候,他們好像陷進沙發裡。那些去掉字幕就無法解讀的語言織成樂句般的背景音,散佈在滑膩稀薄的空氣中,一時像置身於遙遠的、與現實互不相干的地方,比如什麼石灰岩溶洞裡,而外面是場永遠不會停止的暴風雨。
停不下來,但是繼續下去會怎麼樣,他心底也有點害怕釐清。於是離開對方的嘴唇以後,山下便把臉埋在斗真身上,像隻貪心的小狗用力嗅聞氣味,他熟悉的肌膚的氣息,香皂味,美妙的混合。發出好聞味道的人微微低下頭,唇貼在他的頭髮上,呼吸拂過頭頂。
事後說起來,沒人記得那部電影的結局。他們都覺得好笑,可誰也沒有要重新租來看一遍的念頭。
別人的戀愛一點意思也沒有。山下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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