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自以為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到學校去,斗真還是被山下的狀態嚇了一跳。
那張臉本來就長得美,中性的美少年。加之以天生的纖細感,若非搭配上和臉蛋不相稱的武力值,不曉得要惹來多少事端。寒假期間他大概瘦了點,表情覆上絕望的陰影,竟然使他看起來更美了,像瀕臨深谷的城堡、雨後沙漠開出的花朵,美得一如妄想般虛幻。
這一定是為了引誘獵物發展出來的擬態呀,生田斗真的生存本能向他發出警告。明明知道本體是隻高舉著鐮刀的螳螂,形似芬芳細緻的蘭花只是種誘騙的手段,但就像被偽裝的甜蜜色澤所招徠的昆蟲,他的眼光一個不小心就落在山下身上了,只好主動開口說:
「早安。」
山下智久背著那隻揹帶調得特別長的書包,左肩上少了吉他袋,只抬起眼皮瞥一眼。「早安。」他從書包裡抽出一本靛色的資料夾,遞給生田斗真。「之前沒有寫完的曲子,都給你了。」
資料夾看起來厚度普通,接在手上卻很沉重。
斗真還沒能分心顧慮到這件事:「奶油刀」成團至今的原創曲,全是他和山下一起寫的。那些時候──兩個人的筆跡在紙上交疊的時候,手指在冰涼的鍵盤上輕觸的時候,他哼出旋律而山下在他手邊打著拍子的時候……
都說他音感最好,但是他喜歡這樣支使山下寫譜。
經過斗真身邊,山下智久趿著室內鞋走進教室,膝蓋總是微彎,踏步輕而實,腳跟著地後略有點拖沓,當磨平了的橡膠鞋底脫離木地板時,會發出親吻一樣的「啾」。就連這腳步聲,他都能從全班三十四個人之中辨認出來。
都說他音感最好。
「回頭想想,真不知道那時候在硬撐什麼喔?」風間夾起一塊炸雞。
「你說樂團的事?」斗真自己在心裡笑:不然你覺得別人在說什麼呢,你的抗拒嗎?
「捨不得嘛。至少那時候收到了好多女生的信……」感覺到周遭質疑的目光,長純停下來,指著主客的鼻子,「在當時認識了結婚對象的人不準反駁這點。」
原本被列為中立國立場的人,被這麼一指名,立刻加入了敵方陣營。「我沒有要反駁的意思。怎麼?難得天敵坐在旁邊就草木皆兵起來了?」
正與章魚搏鬥的「天敵」聞聲抬起頭,眼光仍舊保持低垂,順手把覆在額前的長瀏海挽到耳後。這個動作,不管看幾千次都,令人怦然心動。
「拖了兩個月,等到長純被家長勒令不準報考音樂專門學校,樂團還是搞不下去了。」風間俊介感慨似地笑了笑。「我記得還有幾首新曲子沒有機會拿來練呢。斗真好不容易做出來的。」
「啊,在那之前是這傢伙寫的比較多。」長谷川純指著身邊的人說。「結果,看看,擺脫你以後,人家現在可是職業的!」
「他本來就很有天份,我以前只是負責把旋律聽寫下來,還有寫簡單的和弦譜而已。他才不需要我幫什麼忙。」意外地,山下順著長純的諷刺說。
期待好好抬槓一番的長純為之瞠目結舌。風間說:「怎麼樣?天敵也自有天敵呢。」
「嘛。我們三個不就是獅子、獵鷹、羚羊的關係?」長谷川指點席間的人,「還是我這隻羚羊最可愛了。」
「……獅子能算是獵鷹的天敵?」不認同自己在食物鏈上比山下智久高一等的人吐槽。
「照你的講法,我看『獅子、羚羊、草』還差不多。」山下指著身旁那簇「草」,「你很可愛嗎?以植物系的標準而言?」
真正旁觀草原生態的獵鷹在一邊笑,「話說回來,我可是很想聽聽Butter Knife的未發表曲呢。」
「有時間的話,我們不如來練吧。」
眾人不約而同看向若無其事作出提議的山下智久。他被視線圍攻得心虛起來,一時差點要說溜嘴。「……幹嘛?曲譜這傢伙肯定留著的……」他知道的,他翻過書架頂層那本波斯藍色的活頁譜夾,甚至偷偷彈過幾段。手生了,才沒有練完。
「拜託,約頓晚飯都能大遲到,你最好有時間跟我們練團……」「當初上了大學不是沒找過你回來彈吉他,那時候的藉口可多……」
只有那個留著曲譜的人沒說話,看著他。
莫名有點感動。那些話,山下倒是從來沒當著他面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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