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生田斗真忽然又拿起筷子,在剩餘的火鍋湯裡揀出兩段鴨兒芹,又沒有要吃的意思,用筷尖點著碗底殘湯。「其實啊……」
其他兩人就抬起頭看著他。
「那個,我跟山下……」他觀察了一下朋友們的表情,眼光最後停在嚴肅地端起啤酒杯的長谷川純臉上。「……等一下想去續攤。你們要一起嗎?」
「喔。」在場兩人互相望了一眼。「抱歉了,老婆大人在家裡等我呢。」「我這是最後一杯,明天有工作,不能再喝了。」
生田斗真想講的根本不是這個,但是把那麼棘手的話題吞回去以後,包廂內突然放鬆下來的氣氛使他更難啟齒了。
「我怎麼覺得每次我提議續攤好像就沒成功過……」他微笑著又低頭喝了一點冷茶。
因為想著這次又失敗了,所以沒聽見長純那句小聲的「倒不是針對你啦。」
說真的那種續攤他們高中時不是沒響應過,到最後只會想向天吶喊「我到底夾在這裡做什麼──」青春的這個部份,誰都提不起勁再體驗一次。
至今仍然帶點拖沓的腳步聲走回來了,他不用回頭都知道是他,甚至聽得出今天山下穿的是哪雙鞋子──石墨色、扁鞋帶的那雙,鞋跟內側有一點磨損了。
山下站在矮屏風外,彈了下手指,「好啦。三個人均攤是這樣。」他拿手機給長谷川看。長純點點頭,掏出皮夾數鈔票。
斗真瞪著他。「喂,我呢?」
「等一下再跟你算。」山下連看都沒看他。
「現在算清楚不行嗎。到底多少──」等他靠過去的時候,山下已經把手機插回公事包裡了。
「喂,你們等等不是還要續攤,到時候一起算不就行了。」主客笑咪咪地說。
「續攤?」山下無視乾咳的生田斗真,發出疑問。「誰要去?」
沒人舉手。
「算了,還是直接回家好了。」生田斗真自暴自棄地說。
在店門口道別的時候,大家輪番上陣和新婚男子擁抱。「要命,」抱完一輪,風間俊介低頭聞自己衣領。「誰擦的女人香水,這樣我回去很難解釋的。」
「這是中性香好不好,明明是柑橘味的。」不等大家指出真兇,長谷川純嘟著嘴回應。
「好啦。下次就等各位的好消息了。」新郎舉起手裡的紙袋揮手,袋子裡發出銀製餐鈴清脆的聲響。
等他們都走遠了,山下智久和生田斗真才試探性地讓眼神交會了一下。各自鬆了口氣。
「現在走去車站搞不好又會遇到長純噢。怎麼辦?」山下指著地鐵站方向,「真要去續攤?」
「才不要,隨便走一段路好了。幸好晚上不熱。」斗真說。
他們散步,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走到一個很小的公園,生田斗真在鞦韆旁邊停下來,回頭。「我剛剛差點就說了。」
差點撞在他身上的人,停住腳步,靠在鞦韆架上。「什麼?」
「我們的事。」
「噢。」山下看著路燈為他們畫在水泥地上的剪影。
「你覺得,說出來沒有關係嗎?」
「斗真覺得沒關係就沒關係。」
生田斗真狐疑地打量他,「這時候倒是很隨和嘛。」
「對象是那兩個傢伙的話,我沒什麼意見。」
「好吧。」
他們一左一右坐在鞦韆上。
「現在的鞦韆怎麼做得這麼矮?」
「你上次坐在鞦韆上是什麼時候的事,山下先生?」
「喔。」山下智久笑了,笑完加上一句:「我很高興。」
「高興什麼?總算發現自己長高了?」長得跟他一樣高的人問。
「不是……高興你想說我們的事。」
「不用太高興,只是一時神經接錯線而已。」
山下微笑著,無視他的抗辯。「晚上要不要住我那?」
「週末再過去。」
「嗯。」山下站起來,走到他身後,輕輕推動鞦韆。
他們在地鐵站閘門前分開。路上,山下智久獨自回想包廂裡三缺一的那一幕。
「斗真最近工作還順利吧?」目送生田斗真走出店外接電話,風間俊介問。
「這次委託方好像滿挑剔的,已經連續退了好幾次demo,到這個星期才稍微有點進展。」山下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這才回過神來,「欸……他工作的事幹嘛問我?」
令他更意外的是,不只風間,連長谷川純的臉上都掛著那種笑而不語心領神會的表情……
「山下真不容易啊。」長純幫他斟上溫酒。「斗真就算了,他本來就擅長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什麼?!」山下作勢倒在包廂地板上,捂著臉。「什麼……我完了。風間,是你告訴他的嗎?」
「我才沒興趣跟別人聊朋友的八卦呢。」「你是把我當什麼啊,會打鼓的猴子玩具嗎?」
「我完了……」蜷在地板上哀號了一陣,山下勉強爬起來坐好。「什麼時候的事?!」
不愧是老同學,他們完全明白他在問什麼。長谷川純扳著手指算了算,「有次我們幾個約在自由之丘,後來你們兩個走著走著就旁若無人的交換了冰淇淋甜筒……」
「哼!就憑冰淇淋你怎麼能──」
「你會吃我舔過的奶油胡桃冰淇淋?」
山下扭過頭。「不會。」
長純滿意地笑。「我記得那是大四暑假的時候。」
「大四?!」比他預料的還早。「你呢?」轉向風間,山下不抱期待地問。
「高三那年──」
山下智久打斷他。「少來了!高三我們還沒有──」
風間俊介嘆了口氣,「你啊……還真是挺不容易的。那我換個答案好了:大學二年級的秋天,你到我們學校來看發表會的時候。」
「嗯……」山下發出奇怪的悶哼,弓著背靠在隔間牆上。「我完了……」
「你振作點,斗真差不多要回來了。」天敵戳戳他的臉。他只好挺直背脊坐好。
「你們不會露出馬腳吧?」他看看包廂裡的兩人。
「唉……」風間再次嘆了口氣。
「這幾年,我們也不容易啊!」長谷川純很快說完,裝出凝視火鍋蒸氣的樣子。聽見有人踏上地板,才抬起頭問生田:「怎麼樣?」
回到公寓,洗完澡出來,看到茶几上的手機發出一閃一閃的提示燈號。
有人來信。「我覺得兩個人分開住果然滿好的。」就這麼一句話。山下摸不著頭緒,正想回信問他,又來一封新信。
「方便發動夜襲。」
他正要打字回:「放馬過來。」房間的燈忽然黑了。
「欸──」音控似地,山下剛喊出來,燈又亮起來。站在門後伸手按電燈開關的人振振有詞地說:
「我怕你真給嚇死嘛。嚇死過人的公寓,以後──」
「沒看過這麼體貼的夜襲。」有人插嘴,隨即吻掉了他逞強的託辭。
燈又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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