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生田斗真看了眼腕錶上的指針。「已經九點二十分了,大家都在學校等你噢,說好了今天要給樂團取個名字,所有成員都要到齊才行。什麼?」他轉過頭,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山下說他要買漢堡過來,你們要吃什麼嗎?」他倒不擔心長純和風間會發脾氣,真正顧慮的只有來支援的BASS手,三年級的筒井學長。
筒井誠的雙眼從模擬試題本上離開,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反正我中午要先走,不管他什麼時候到。」
「……聽見了沒?你還是快點來吧。」斗真往建築物的陰影處移動兩步,對著手機低聲說。
「喂,我要薯條。大包的。」長谷川純在階梯上喊,對於腳下以筒井學長為中心的沉默低壓帶毫不在意。
「長純要大包薯條。」他補充了一句,闔上手機翻蓋,嘴裡吐出一句:「麻煩。」
「平常上課倒還好,一到週末就總是遲到。我說,山下他中學的時候該不會就這樣吧?」
生田斗真察覺風間問話的對象是自己,再次重申:「我跟那傢伙原本不是同一間學校的啊。」
好像不管說幾次,大家都會露出『咦,是這樣嗎?』的困惑神情。他已經習慣了。
不,若要說起他們倆個人的故事,那遠不是從高中開始的。
直到現在,生田斗真還偶爾會想起來,隔著超市收銀台看見那個男孩子的情境。他們當時比起收銀櫃台都高不了多少,平行地望過去,只看見柔順的長瀏海和一雙不笑的眼睛。
兩個人分別住在東京都的不同方向,會認識完全是偶然,因為山下家的媽媽當時在超市兼差作第二份工作,那家超市正好在他母親上課的花藝教室樓下。那天,學校放學早了,母親便帶著他去上課的地方。
「哎,山下太太。他們倆年紀差不多吧?」
斗真是聽見母親的話,才轉頭注視那位阿姨身邊的孩子。柔順的覆額瀏海底下,眉眼漂亮得出奇,乍看還以為是個短髮的女孩。但隨即他想,對方應該是男生,因為女孩子有那樣的眼神的話,就太可怕了。
雖然有禮貌地直視著,眼色裡卻帶著警戒心,好像曾經被拋棄過的幼獸。
剛好都是11歲。「我快要12歲了。」他大聲說,彷彿自己要比那孩子成熟得多,兩位媽媽都笑起來。聽她們對話的語氣,像是認識有一陣子了。
「正好,我怕他待會無聊呢。」母親微笑說,又低下頭。「你們兩個可以在樓上的空教室裡寫功課。等我上完課,再一起下來,沒問題吧?」
「那真是太好了,我怕讓他一個人先回家會出什麼事。」山下媽媽往超市貨架那邊張望一下,對著身邊的男孩子囑咐:「哥哥,去把作業寫完了,再跟媽媽一起回家吧。」說著,打開隔板,讓那孩子離開收銀櫃台。
斗真看著他,看他身上的成套品牌運動服,紅豆色的運動鞋,揹書包時從左側揹起。兩個人都裝成大人般,冷靜地交換了無可奈何的神情,像是被強迫應酬的上班族似的。
這孩子話很少,雖然並不迴避目光,而他在電梯裡只想到要問一些:「你們學校的數學習題難不難?哪一種校隊比較厲害?」之類的無聊問題。對方的名字還是從作業簿上看來的。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當時山下智久也裝作專心打開鉛筆盒的樣子,在偷瞄他的作業本封面。
「別再吃了,快來決定團名。」
「不行,冷掉的薯條吃起來像蠟燭。」長谷川純堅持先解決手上的餐點。
「原來長純你還吃過蠟燭嗎?」山下認真地問,長谷川的眉毛一下子豎成V字型。
生田斗真忍不住笑起來,又敲敲小黑板。「團名。」
「漫無目的的發想很難啊。到底是要可愛的,還是有點酷的名字好呢?」風間俊介提出很有建設性的意見。
「嗯,可愛還是有點酷的……」有如會議主席的生田君,在小黑板上寫下「可愛」和「酷」兩個選項。
「名字難道不能又可愛又酷嗎?」山下智久舉手說。
「貪心的傢伙,你沒有聽過『金斧頭、銀斧頭』的故事嗎?太貪心的話,小心最後哪個都得不到噢。」吃完薯條,長谷川純噘著嘴跟他抬槓。
「可是故事最後,明明有個樵夫同時得到了金斧頭和銀斧頭啊。」
「就跟你說,那故事的意思是……」
「好了、好了!」生田斗真制止他們毫無意義的爭辯。
「Butter Knife。」然而使他們全都沉默下來的,是角落的筒井學長的聲音。「Butter很可愛,Knife很酷。時間到了,我得去補習班。」說完,他站起來,背著bass走出教室。
過了五秒,留在原地的大家才陸續發出聲音。
「雖然和原先預料的走向不太一樣,不過,當團名好像也不錯。」
「雖然Knife可以算是酷……但是,Butter哪裡可愛啊?!」
「那麼,我們現在就筒井學長的提議進行表決。」斗真又敲了敲黑板,在上面寫下紅色的一行字。
奶油刀。3:1的表決結果,團名就這麼隨便地決定了。似乎有一部分人投贊成票的動機在於,那個投反對票的人是長谷川純。
「……他說有個報表要趁等紐約還是哪邊的回應,再等一下就過來了。」生田斗真結束通話,回頭宣告山下遲到的原因。
「會給我帶薯條來嗎?」長純問。
大家又笑。
「你們記得那個筒井學長嗎?」風間想起來。
生田斗真點頭。「嗯,有點奇怪的文藝青年。Bass彈得超棒,雖然還是高中生,已經在外面跟其他人組了相當厲害的金屬團。那時候來陪我們幾個小鬼玩,只是想在社團裡掛個名吧?」
「我上次在很奇妙的場合遇見他。」
「奇妙的場合?」
「因為老家親戚的法會去了一趟寺院。前輩他繼承了家裡的寺廟,現在是和尚唷。」
他們同時想像了一下,穿著袈裟的筒井誠。
「玩重金屬搖滾的僧侶啊。」長谷川純謹慎地斟酌著,「雖然很酷,不過……絕對不可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