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月下旬,走在室外已經熱得穿不住長袖襯衫,幸好約的地點是間普通的連鎖居酒屋,不必像下午見客戶那樣顧慮衣著。踏進店門前,生田斗真解開袖釦,把衣袖挽起來,心裡尚自惦記著關於地球暖化的宏觀問題。
正值下班時間,店裡人尚不多,有六七成座位還是空的。「斗真,這裡這裡──」長谷川純從包廂側面的矮屏風上探出頭,向站在門口猶疑的人招手。
他在架高的包廂座前脫下鞋子,看向矮階旁那雙鏤花牛津皮鞋,隨口問:「還沒有人來啊?」
「什麼,難道我不是人嗎?」長谷川皺起眉頭,半開玩笑地反問。「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會一起來。」
「誰?」斗真明知故問。
「山下呀。」長谷川純把桌上點菜用的平板遞給他,微微嘟起嘴,露出慣有的抱怨表情。
「雖然這麼說有點失禮,不過,長純你這張困擾的臉可真是令人懷念啊。」生田斗真盯著他看,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哼。你跟山下一起出現,然後兩人聯合起來圍攻我──我看,那場面才教人懷念吧。」彷彿看穿了他似的,長谷川純如此反擊。
生田斗真望著他。「誰懷念那種場面……沒想到你還真M呢。」
「去。」門口傳來自動門開關的聲響,長谷川純再次朝那邊探頭張望。來的並不是他們等的人,幾個上班族魚貫走入,坐在店的內側也能感覺到隨著人群來襲的熱氣。
「你們最近一定還有聯絡吧?」過了一會兒,長谷川才再度開口。
「誰?」
「山下呀。」
「嗯……差不多吧。」他如常以曖昧不清的回答帶過。
「你還沒有厭倦他?」大約察覺了這句話把山下說得像對方的女朋友似的,長谷川純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然而斗真卻順著他的說法回了這麼一句:「偶爾也有點厭倦。」
「嘴上說是厭倦了,還總跟他混……沒想到斗真你也滿M的嘛。」長谷川終於逮著機會反擊。
「大概吧。」沒想到,生田斗真對此不置可否,根本沒有發出新點單,就把平板放回桌上,掂起盤子裡的花生米。剛沉默下來,正好店員送上兩杯啤酒。
「最近工作還順利嗎?」喝了三分之一杯啤酒,長谷川純重新找了個話題。
生田斗真考慮了一下,「最近景氣不錯。但是,業界是這樣的,這兩年都採用你的作品,不代表下一季還有工作上門。所以,能做就盡量做,完全沒有假期的情況也有。」
「總是比之前個人工作室那個時期,得靠自己去開發訂單來源,要好多了吧。」
斗真笑了一下。「比那時候是好多了,說到這個,我還要謝謝今天聚會的主角呢。」
「是說,這時間他們也該來了吧。」長谷川純側過手腕看了眼錶盤,低聲咕噥。正巧傳來開門聲,他們側過頭,看見風間俊介也正向這邊張望,他便笑著走過來。
「我們剛才正說到你。」
「哎?」正在奮力脫中筒靴的人抬頭看了長谷川一眼,臉上表情倒不詫異。這回本來就是為他告別單身而辦的聚會,算是場小型單身派對。
「我剛剛正在說,當初多虧了你介紹,現在才能在Euterpe工作。」Euterpe是相當有規模的遊戲音樂製作公司,他當初不是透過一般面試入社,而是經由擔任遊戲雜誌編輯的風間,輾轉介紹給Euterpe創作總監的。
「不,重點還是你的作品適合嘛,我只是告知他們,自己有這麼一個朋友而已。」風間俊介在內側的主位上坐下來,聲音有些感慨似地壓低了。「沒想到,我們幾個,現在還在做音樂的,只剩下斗真一個人啊。」
長谷川純又點了兩杯啤酒,才把平板轉交給主客。「我也就算了,當初只是『喂!長純,依你的腦子,會讀簡譜吧?切分音還抓得準吧?沒什麼四肢無力的毛病吧?那就來給我們打鼓!』這種感覺……」
「我們哪有那麼失禮……」生田斗真抬起手,發出微弱的反駁。
「風間也是啊。」長谷川純打斷他,指著即將新婚的人說。「雖然高中入學就同班,前一個學期都沒說過幾句話。你們居然敢大搖大擺闖進練琴室去,『風間君會彈鋼琴,那喜歡搖滾樂嗎?不討厭的話,來幫我們彈keyboard吧。』提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
「那是……」
「你別想推到山下身上。」風間俊介笑了一陣,說:「那時候雖然是兩個人一起跑進琴房,可是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說話,山下貼著隔音門,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滿臉抱歉的樣子……」說到這裡,他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傢伙是守著門怕我逃走吧!單人琴房裡連對外窗都沒有!」那是密室啊!
「真沒想到你會那麼爽快地答應。」斗真不否認,終於也跟著笑了起來。
「但是,那時候真是愉快。」長谷川純說。
這一次,沒有人反駁他。
「啊,好想乾杯。」風間接過新送上的生啤酒,啜了一大口,而後指著旁邊空著的座墊,「這傢伙是怎麼回事?我都刻意慢悠悠地來了,結果居然有人到得比我晚?」問話的時候,他看著生田斗真。
同時被兩個人盯著看的男人嘆了口無聲的氣。「這兩天是結算日在加班吧。我打電話給他。」
他摸索著手機的時候,長谷川忽然說:「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高中時代。」
「嗯?」風間俊介拿筷子挑戰碟子裡倖存的幾粒瘦花生。
「每個星期六的練團時間,有人賴床遲到,有人打電話給他。不過那時候不能喝啤酒,我們就坐在社團教室後面的水泥階梯上喝可樂。」說著,他又灌了口冰涼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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