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他是不是把他們的事情弄得太複雜了?
也許當初不應該強求的,現在就是對他們的懲罰?
山下智久感到細微的懊悔。深切的情感彼此纏繞糾葛,猶如雨林植物,其中不免也滋生出某些嗡嗡鳴響的攜帶病原的蟲子、寄生在闊葉木根部的異色毒蕈。那是此時此刻混雜在情緒中的一絲僥倖──這麼一來,他的戀人暫時不至於隨著宇宙邊際遠去。
可是,看他感到失落,這又完全不是自己期待的結果。
如果始終保持親友關係,現在他可以下樓買兩袋冰啤酒,然後言簡意賅地提議:「想出去走走嗎?」陪斗真到海邊看東京灣岸的工業區夜色,在沉默中,讓那些巨大起重吊臂和倉庫的剪影撫慰他。
然而他們是戀人。而這個該死的球形世界甚至沒有盡頭可言。
如果……他為這樣的想法愧疚,但又忍不住想:如果生田斗真是女孩子,他心裡就不會萌生先前那些複雜的競爭心態,他可以毫無芥蒂地說:「那麼我們結婚吧,經濟方面我會負責的。」作為一種徹底的支持。是的,戀愛本來有順理成章的參照模式,但他無從援引。
其實他早就查過入籍的辦法,但是民法規定必須由年紀較長的一方擔任收養人,「那麼你收養我吧,經濟方面我會負責的。」怎麼說都會變成冷笑話,好像還特別惹人生氣……
面前好像聳立著千仞之壁,無法通行了嗎?
山下智久最討厭「此題無解」這種答案了,他也討厭繞道。
於是他清清嗓子,說:「我記得家裡好像還有杯麵。」總之不填飽肚子是無法解決問題的。
生田斗真沒有辦法無動於衷。「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是怎麼回事……」更搞不懂能跟他交往的自己是怎麼回事。
山下踮著腳尖,打開廚房上方的吊櫃。「欸,什麼時候只剩下一杯了。還好不是辣的。」
正因為從來不只是戀人,所以能夠這麼做──這才是他們共同擁有的正確解答。
一杯速食麵,在兩個男人手裡遞來遞去。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都捨棄了沙發,克難地坐在地板上。一切就像中學生時代那麼自然。
紅著眼圈,面對的是從過去就熟知的彼此,就算袒露自己失敗的一面,也很坦蕩自然。
「其他人怎麼說的。我說加登他們。」
「哪能說什麼啊,事情都成定局了。抱怨幾句,回家想以後該怎麼辦?」
「趕快找個新的吉他手吧。」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松井的演奏技巧啊,你也知道的……」斗真轉過頭,確認山下的表情,結果發現對方盯著泡麵杯口看。「喂,我今天可沒吃晚餐。」
其實山下是迴避去在意「他家的吉他手」這個主題,松井,哼,已經是別人的吉他手了。「至少留隻蝦子給我。」
「你真叫這玩意兒『蝦子』?!」
生田斗真赤裸裸的嫌棄眼神,看著令人非常安心。山下接過杯麵,敏捷撈起一枚好像膨脹劑製成的脫水蝦仁,又遞還給他。「技術好的人還是有的,又不是無可取代。耐心點找就是了。」
「也不只是那樣……朝永他家人說了,年底前沒有公司簽約的話,要他回鄉下去繼承蘋果園。」
話題繼續下去,他可能要陷入低潮了。
「總有辦法的。還好你家裡沒有什麼果園噢。」山下確定他勉強露出微笑,才接著說,「我不是說水澤他下錯了一張溢量十倍的訂單嗎?美國玉米的單。整個部門連續加班到今天,總算只剩下300噸的缺口了。」
「……300噸?」每個人面對的難題度量單位,原來差異這麼大。
「嗯,300噸。換算今天的收盤價,大概是一百三十萬圓左右的量。」
生田斗真把麵湯也喝光了,放下杯子,看看他。「我想總有什麼工作可以做的──比起去賣幾千公噸的玉米。」
「我的意思差不多就是那樣。」
「還真虧我能懂……」
「想不想喝點烈酒。」
「家裡還有存貨?」
「一起下去買。」
「嗯。」
在電梯裡稍微試著牽手。平常的生田斗真大概會說:「有監視器。」然後獨自站到角落去。但是,大概是受到那句「別人說點什麼,你就會放棄了」的影響,這次他沒有閃躲。
這次他們沒有分手。然後,竟然就到現在了。
「我先去付帳,等等再跟你們算──當然,新郎除外。」山下智久說完,走出包廂,彎著腰穿鞋子。
「數字的事情也只能交給你了,玉米大王。」長谷川純說。
山下回頭看著斗真。「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轉述我工作的啊……」
生田斗真擺擺手打發他。等他走遠了,才說:「你們剛才真沒聊我的事?」
「沒想到你疑心病好重啊斗真。」「你到底有什麼把柄在山下手上?」
把柄可多了……但他搖搖頭。「剛剛看你們氣氛奇怪,既然沒有就算了。」
然後包廂內的氣氛又著實變得有點奇怪了。每個人好像都在忍著不說話,同時又在等誰說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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