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吉他說封印就封印,開學後每天晚上到補習班報到,放棄得果決,倒也是山下智久的風格。正好新年過後,從JR車站到學校那班巴士改了時間表,兩個人乘反向電車後接駁的班次給錯開了,只剩下放學時間得擠同一輛車。
這一小段路上,山下沒讓他有找不到話題的餘地,耳朵裡一逕塞著耳機,厚圍巾遮住小半張臉,多半時候望著窗外,偶爾盯著單字卡,有人跟他打招呼的時候,才騰出捏著耳機線的手,懶洋洋撥弦似地撥動空氣聊表心意。
有一天,隔壁班那個足球隊的小川原,挑釁地扯掉他一側耳機,「我想知道你在聽什麼。」斗真看見山下捏著耳機線的左手握緊了,露出那警戒的幼獸似的神情。
小川原把耳機塞進自己耳朵裡,聽了一會兒,撇著嘴撂下耳機,不屑地掃了他們一眼,低頭湊近山下的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生田斗真沒聽見他說的話,只知道接下來小川原直己挨了記強勁的左勾拳。當然體育館系的男生也不是裝模作樣而已,在車站駐衛警那裡等學校老師過來處理的時候,山下臉上也很精彩,圍巾散了,書包以外的東西掉了一地。
其實斗真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也在警察辦公室裡,只知道,回過神來是自己扣著山下的手臂,被扣住的傢伙還想踢對面同樣給隊友約制住的人,他掙扎的力氣很大,完全不是楚楚可憐的擬態看上去那樣。
「小川原同學說了什麼呢?」無論誰問,山下智久都不發一語,眼神像釘著昆蟲標本的針,想把小川原釘在牆上。
生田斗真作為目擊者也說不清楚發生的事。大人們最後虛偽地要當事人彼此道歉,為了不通知家長,那兩個人不甘願地互道「對不起。」草草結束了這場鬧劇。
糊里糊塗地把山下那台md隨身聽連同耳機帶回家了。受到好奇心的驅使,斗真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
是他們的demo帶,音場錄得特別不好的那次,vocal音量太大了,器樂退得很遠很遠,簡直像他一個人在什麼空曠的地方清唱。
整整70分鐘都是這種內容。
隔天早上他把隨身聽放進山下的鞋櫃裡,什麼也沒說。
幾年後他們遇見過小川原直己,居然是在那種酒吧裡,身邊跟著一個普通上班族模樣的男人。兩邊都窘極了,雖然認出對方,卻始終連頭也沒點一下。
「確實有這種人呢。」等小川原他們離開店後,山下說。
生田斗真倒沒講什麼,他想小川原同學當時是喜歡山下的吧,萬分無辜地,被那甜美絕望的擬態迷惑住了,陷入黏稠如蜜的羅網,不曾想過對方瞄準的獵物另有其人。
但是,在耳機裡聽見他的聲音的時候,在那個看似粗率的體育系少年的心裡,一定有什麼驀然破裂了,所以最終導致暴力的結果。
他的實體是高舉著鐮刀的螳螂。雖然看上去非常美麗。
遲來地,斗真感覺到共犯似的罪惡感,好像自己也狠狠地,往那少年胸口給予重擊。
砰地一聲,盛了四大杯啤酒的托盤被放上桌。
「你還續杯?是不是喝多了?」生田斗真問剛才解決完整 瓶燒酌的長谷川。
長純又解了一顆襯衫鈕扣,露出裡頭穿的灰色背心。「把我酒量想得太淺了吧!續攤再喝也沒問題的。」
「斗真這是推己及人啊。」風間俊介往火上澆油。「多虧後來又當了三年同學,我才發現,這傢伙老裝出一副酒豪的氣概,其實根本不怎麼能喝。」
被爆料的人瞥見山下智久在偷笑。「我酒量也不是特別差,是你們全都太能喝了……」
「是是是。」「承讓承讓。」「您太謙虛了。」大家盡情消遣了他一番。
「長純不說,大學時代每次失戀都要喝到掛……我倒是沒看過山下喝醉的樣子。」風間想起來。「好像一直喝得很克制。」
「嗯……也會喝醉的。」山下想了想,「他看過。」
大家就看著生田斗真。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來了,他可疑地紅了臉。「你那時候又沒有醉。」他想的是最後一場表演的那晚,那個帶著劣酒氣味的吻。
「醉了啦。」山下智久指著他的高鼻子,對著其餘兩人認真分辯,心想這種堅持自己喝醉的立場還真少見。「我開門的時候連這傢伙的臉都認不出來,第二天起床看見他睡在我房間裡,嚇了一大跳好嗎?」
多虧了長谷川純打斷他岌岌可危的回憶:「換作是我的話,一早醒來發現有長得很安全的女孩子睡在房間裡,才會嚇一跳噢。」
「還得是裸體狀態。」新婚男子揶揄地補充。
「嗯,這麼說來,難道斗真是全裸狀態又長得很安全的女孩子嗎?」
被以玩笑質問的兩個人,竟然尷尬得異乎尋常。
「……我那時候是穿著衣服的!」擠了半天,生田斗真才擠出這麼一句。
怎麼會是什麼長得很安全的女孩……一醒來發現女神睡在房間裡也是令人吃驚的,驚喜的驚。當然山下知道這個不能說。他只是擺著手笑:「什麼亂七八糟的啦,他只是湊巧在我喝醉的那天跑來宿舍借住──」
噢,原來說的是那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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