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腦袋裡像要爆炸一樣喧騰,喉嚨乾渴,呼吸灼熱。
史上最糟糕的……宿醉感?
卻伴隨著史上最棒的早晨風景。
在地板上睡得渾身酸痛,並且懷疑有人在眼瞼上塗了膠水的山下智久,維持側臥睡姿,用盡不剩多少的氣力,睜開眼睛,看著眼前景物逐漸清晰……他眨眨眼,又閉上了。
──真的假的?
他又緩緩張眼,小心不發出任何動靜,怕是睫毛也會搧醒這麼脆弱的一場夢。跟很久以前時常發生的情形一樣,生田斗真睡在他房間裡,躺在地板上,位於他和電視機之間……
雖然處於宿醉狀態,大腦卻一瞬間清醒了。
坐起來,他往床舖那邊看,不明白為什麼沒有人睡在乾淨的床上。自己身上蓋的是平常蓋的咖啡色羽毛被,而斗真裹著沙發上那條毯子,煙灰色的薄毯外面只露出臉和一條手臂。他完全想不起來對方為什麼會在自己的房間裡,再怎麼用力想,得到的結果都只有頭痛而已。
──不行,身上黏得難受。得起來沖澡。
電視旁邊站著幾支酒瓶,還有人把空啤酒罐堆成金字塔形狀,看著意味不明,他想那種裝置藝術肯定不是自己的手筆。
站在蓮蓬頭底下的時候,山下還在想:
──真的假的?
他幾乎懷疑自己終於學會了瞬間移動,才會把斗真召喚到這裡來。可是,這樣一來的話,再想下去,斗真是不是也會瞬間出現在淋浴隔間裡面……
山下把水溫調低了。原本絕對是務實派的人,也會被環境壓迫成這樣的妄想系青年。
擔心吹風機吵醒沉睡中的訪客,他只擦乾了頭髮,換了外出服到下個街區的便利商店買早餐。回來的時候,斗真已經醒了,趴在靠窗的沙發椅背上對著後窗抽煙。山下有點疑心他是不是早就醒了,卻因體貼而裝作現在才起來。
「早安。」腦子裡的日語詞彙忽然也變得很有限了,「你要吃什麼?三明治、包子、飯糰,還是炒麵……」他才發現自己買了足夠一家人吃的早餐。
「等一下。」生田斗真的聲音有點沙啞,他把煙蒂塞進窗邊的啤酒罐裡。「我想借用一下浴室。」
「啊。這裡有新的牙刷。」山下放下手裡的袋子,在衣櫥裡找出毛巾和一把牙刷──偏偏還是粉紅色的。
接過牙刷的人沒說什麼,只是笑了笑,伸手撥了一下他沒整理的頭髮。
──真的假的?
自從那場慘烈的告白以來,這大概是他們距離最近的時候吧?噢對,得先扣掉巴士喧嘩事件,他出手勸架的那次。
廉價出租公寓的牆板很薄,坐在房間中央也可以清楚聽見浴室裡的水聲。大腦部份停擺的山下智久以拘謹的坐姿坐在沙發前緣喝罐裝黑咖啡,一邊傾聽那水聲……
他們這支曲子,在什麼時候轉了調的?
奇怪生田斗真從來沒問過,但是他早就預備好答案了。
那是升上高中不久,天氣稍微轉熱的季候。高一的體育課排在最討厭的午前時段,上完課得先換回制服襯衫,還要去擠學生食堂吃午餐,時間十分緊湊,所以他們約好了輪流去買食物。
那天輪到山下智久,懷抱兩個溫熱的咖哩可樂餅麵包,拎著牛奶,他衝回教室,卻沒見到斗真。「他今天是值日生,留在體育館收網球。」忘了是誰告知他。
他穿過教學樓之間的小徑,直接走到體育館後面的更衣室出口,看見生田斗真背對著他,在長排磨石子洗手台前面洗臉。襯衫是穿上了,鈕扣還沒有扣,自水龍頭傾瀉而出的水花濺在他身上,從薄透的衣服下露出白皙的肌膚,半透明的制服貼著優美的肩胛骨和背脊的凹陷,朦朧地,裸背的肌理線條被內衣遮住了,看起來反而更……
性感。
山下被自己腦海裡冒出的字眼震了一震。這傢伙的全裸狀態自己也不是沒有看過──雖然當時他們的身體是和現在不大一樣了──但這種看法卻是第一次。
「你來了啊,幹嘛不出聲?」從洗手台上那塊不知是誰貼的小鏡子裡望見他,斗真回過頭,耳邊的髮梢還在淌水。
「沒什麼,」山下智久氣呼呼地回他。「今天很熱,福利社又擠……你是值日生為什麼不早點說……」
「啊?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對於他的怒氣和回答都感覺莫名其妙的生田斗真,當時也是那麼溫柔地笑著,伸手撥了撥他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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