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由於顧慮到在場其他人的心情,他沒辦法脫口說出:「不是這樣的,你有才華,而且那麼努力,又是真心的喜歡音樂啊。」
最終,誰也不得不承認,除了才華除了努力,能不能做自己由衷喜歡的事還需要一些幸運。如果說他能為喜歡的人做點什麼,大概就是在不那麼幸運的時候,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很好聽。」一曲播畢,山下智久摘下監聽耳機。「我最喜歡副歌開始前的那段間奏。」他仰起頭,輕輕哼出仿迴旋曲式的吉他主旋律。
「前一版編曲你也說好聽,能不能給點批判性的建議?」生田斗真停止播放demo帶。「實話實說。」
「實話實說。」山下點點頭,趴在椅背上,直視他。「就是……很好聽嘛。」
有人伸漂亮的手指在他額間彈了一下,並不太痛,顯然手下留情。
他不知道這種時候,要怎麼實話實說──
說:我每次聽你們的新作品,都會害怕你離我越來越遠了。作品形式越完整,越令人感受到彼此的差距,就像無限向外擴張的宇宙。
連他自己也覺得這份心情可笑。尤其,當初是自己說要放棄音樂的。即使依舊喜歡。
「我得先走了,晚上跟朋友約好了去喝酒。」趁其他樂手還沒到錄音室,山下先開口。
「嗯。」斗真拉開一側耳機,點了下頭,又說,「週末見?」
「週末見。」他走出去,隔著玻璃窗揮揮手,轉過身。這天不過是星期三,算算交往中的人跟他一起的時間還比不上樂團成員的零頭……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則,盤旋不去的噴火龍又要出現在夢裡了。
斗真從音樂學校畢業以後,足足過了大半年,他才鼓起勇氣開口提議:喂,不如搬來我們一起住吧。
話說完,兩人之間空氣凝結的方式跟山下預料的不太一樣,當然不是說他期待生田斗真當場跳起來或者按著心口說yes I do什麼的。但是,「嗯,讓我想想好了」並不在他計算的回答清單內。
「沒問題。」雖然他微笑著這麼說。
山下知道live的收入不穩定,斗真的生活費主要還得靠錄音室打工所得。要是同居的話,其實是讓他分擔一部分的經濟壓力。這點當然誰也沒有點破。
過了一個星期,生田斗真才給他答覆。「我覺得保持現在這種狀態也很好。」
「……是沒什麼不好的。」他只能同意。同時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從腹腔底部湧上來,嚥不大回去。
「現在這樣不會互相干擾,也不用每天配合彼此的步調。」有時候他實在不喜歡生田斗真慣用的消極敘述,比如以上這種句式。「再說,住在一起的話……要招待朋友什麼的就不太方便了吧?」
他倒沒有考慮過這一點。雖然當作室友的話,就是男子宿舍,照理也沒有特別不方便的地方。但是,山下醒悟過來:如果被迫旁觀對方和朋友時時互動,他大概不能保證自己的心態夠平衡。
說起來,除了共同擁有某些親密無間的時刻,他和朋友又有什麼區別?
「好吧。」山下智久完全消沉了,攤在沙發上吐出妥協的氣息。
「嘿。」這種時候,生田斗真又太懂他了,一隻好看的手爬上他的臂膀,在他的二頭肌上逡巡,既安撫又挑逗。「下個月我爸媽回北海道去,你方不方便來陪我看家?」
對,他怎麼會是普通朋友呢。斗真不會邀請朋友回去看家的。「唉。」山下依偎在對方肩上,又嘆了口氣,「我不是笨蛋。笨蛋也知道糖果和鞭子。」
「棍子與紅蘿蔔。」
「啊?」
「棍子與紅蘿蔔啊,騙驢子的……」
掛在肩上的人發出有點那個的笑聲。「我還以為你在說有色笑話……棍子與紅蘿蔔……那個形狀……」
「唉。就算你成績比我好,我也要說:你是笨蛋。」
山下大學畢業,進入現在的公司之後,斗真的樂團獨立發行第一支單曲CD。以地下音樂來說,賣得相當可以,當時還有兩三家主流唱片公司來接洽。
多好的起始點。下班後趕到LIVE HOUSE去,抬頭望著舞台上的戀人時,明明不是多大的場地,他卻感覺到,自己和對方之間彷彿隔了一道銀河那麼遙遠。
隨票附送的啤酒泛著苦味的泡沫。
接著,他們差點就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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