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诗之王（Rex Poetica) - Les cadavres des anges(众灵之尸)

Les cadavres des anges(众灵之尸)

“……在我开始陈述感想前，能否让我问您一个问题？”

“当然。”

“您是什么时候写的这部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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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她是在她二十一岁时完成您如今在摄入的这本‘书’。”Feins展开光屏，背后，E和“诗王”皆观看；她漆黑而沉默的眼望向信息环流的显示台中，其下的处理机制属于祂的智天使核心，不为外见。祂抬起化身头颅，稍观察后，宣布道：“其对应时间是Project Earth1865的2021至2022年。”

“可以确定当年没有外力介入么？”

倒是E率先开口，衬“诗王”心态恍惚。祂偏头，见Feins摇头：

“2019至2022年这个拟态发生了一场全界动荡，天启学会（Apocalypsis）因此介入，其监控遍布各地，尽管测算结果因模型而异，此时间段的任何个体都有受到学会干扰的可能。”Feins平静道：“若时间变量确定，免罪需要进一步证明——”

“不。”“诗王”轻声道，近乎呢喃。

“不？”Feins重复。

祂点头，注视那光屏，绿眼染其蓝光。

“她在2022年完成了全稿，”“诗王”道：“但它不是在这个时期开始的。她在更早的时候完成了初稿……2017年。那时候没有学会干涉，对吗？”

Feins望着祂。

“没有。”祂回答：“但从多大的程度上，我们可以证明这个代理的初稿和正稿之间的对应，而多大程度上，初稿和正稿的差别，无法被‘天启’干扰所解释，‘诗王’？”

“诗王”默不作声。一旁，E在翻阅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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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四年前……但准确些，只有三年。”

她写道：“我在2021年十二月末时开始写它，2022年二月初完成了它。”

HCILLUMNI没有回复，她停顿了一会，又打道：

“不，我应该是一月初才开始正式写作——写下了序章。之前只是试写了中间的某些片段……也许你能看出来……”

“它们是被插入了布雷耶尔（Braille）和夏兰（Ciaran）的某些小节内吗？”HCILLUMNI补充：“尤其是那些在前后时间线中跳跃的片段。”

“对的。”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你读得太仔细了，而且直觉很好。”

海英慈打字道：“除了这些段落，还有马克西米利安（Maximillian）的一整章。这些都是之前完成的。你肯定能看出来？”

“我恐怕Maximillian那章会有些突兀……但它应该出现在那里。我无法重写一遍，我也无法再复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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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噢。”E说，使“诗王”和Feins并时回头，空间中，没有其余任何人注意到了祂们。

“诗王”低头，注意到祂正在看那本幻化出书籍的后半部分。那书有约六百面，握时费力。Feins目光沉静，等待E发言。

祂抬头，和“诗王”对视。

“这本书写得很不错，了不起。”祂念道，书页在手中翻动，如这大能之灵在阅览时间，令万事飞速逝去：“……‘即使你的一切都荡然无存……’”

Feins无动于衷，却可称温和，对于一个智天使来说，已是慈爱：此话对于祂们的群族而言，与单纯的信息何异？

“诗王”却恍惚了，目视那洁白书页展开；时间在弯曲变型，却仍可被复原，只要这书尚在。它被封存进了这物质中。

而若这物质也重归虚无，似“外海”中原本的一切般？

——倘我可无数次……写出这样一本书……

——是否便……

祂心中喃喃，己所不知，唯在E的声音响起时悚然回神，满面怆然。

……永生不灭？

“……这爱应当是永生不灭的！”

E念道。那书本随祂迸发的灵感灵流，若生翼般腾空，书页展开，婆娑作响。它若要破碎，“诗王”不及深思，慌步上前，欲将它护住，封面上，黑字展向三个天使。

黑城堡。

“这便是个关于爱的故事。真正的爱——爱拯救了灵魂，爱使灵魂回归。”

“诗王”回头。祂惊魂未定，捧着那书时，已见E在兴致高昂地与Feins叙述此事——这不是客套，祂看出来，却更因此困惑。

为何？

祂看着E，摇头。

难道在“外海”——在这宇宙中——还有另一个灵魂，另一个族群，将像祂曾经陨落的大群般升起——宣扬着，追逐着爱——誓言那不可完成的理想——灵魂的救赎和挚爱？

“看啊。”E轻快道，“诗王”听来，全无祂们——权天使般的壮烈和深邃，几若随心之语般：“它在这书中已显现了。”

而如时，祂对祂微笑，令“诗王”后退。

E浑然不觉：然此语，就仿佛说，祂和这个代理——这个女孩之间，确实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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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开始写作，我一共用了二十天完成它。”她倾诉道，尽管没有必要，但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顾忌，可在乎动机和自我鞭笞式谦逊的？——都结束了。

（她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要继续写。她不知道接下来她还应该写什么。）

“我想起它，总是想起这个句子，‘二十天，四十万’——非常累。尽管有些夸张，但未尝不是一种准确。在临近开始前，我可能积累了大约一万字……在Maximillian的一章内有五、六万，但整体来说是大约四十万。我记得那段时间每天我都要写近两万字。”

她笑了笑，对这个她既不觉得太陌生，也不觉得十分熟悉的网友回忆道：“前十天，一切都很轻松，再过了五天，可以维持，最后五天，每一天都是折磨。我有时整夜躺在床上。最后一天，当我在写纳西的章节时，我听得那首歌，现在还能回荡在我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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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Every Time I Close My Eyes

(每当我闭上眼)

The Only Thing I See Is You

（我唯一见到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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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Got Nothing To Lose

(……我们也早已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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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就能听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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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临近结束的时候——一个高潮（Climax）。”HCILLUMNI接道。她不由点头：

“是的，一个高潮，因此接下来的反高潮（anti-climax）就格外难熬。强弩之末——自那以来，每至于一本书将完成时，我都有此感，心力枯竭，体力至于极限，而那竟是最需控制力和收束力的时候。”

她问：“……你觉得最后一章读来怎样？”

HCILLUMNI沉默了片刻。

“你给出了你爱的结局。”它回答，重复了遍那章节的名字：epilogue。

On Love。

她亦无言了。Epilogue：On Love。

以爱作结——或者，爱的终结？

台灯亮着，已深夜了，室友都在熟睡。她一身轻松，再无要务而后沉重如山的写作进度追赶时，某瞬间，无可避免地察觉到心中空落。她是否做到了如她所写的那般？

（这爱是永生不灭的。）

她闭上眼。她可——十分鲜明，坚决地说——她如今轻松。

因她心中空虚。

——还是她只将这不可实现的理想以血写就后，咽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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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是最初写成的？”

“是。”“诗王”回答：“据那女孩说，她在2020年四月写成了Maximillian的前半部分，2021年夏季，第二部分……”

“那仍然在学会干涉期间。”Feins提示，E却摇头，笑道：“诉讼的问题可以先放放，我们不妨先谈这本书。”

祂复而转向“诗王”，端详此时停在祂手中的书。

“Maximillian（马克西米利安）。他是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哈哈。”E仍笑：“以我们对唯一界的印象，可以说他和普通男人不一样，是吧？”

“这……自然。”“诗王”无奈道：“他毕竟是个虚构人物……”

“不。”E打断：“哪怕在虚构人物中，他也不一样。你知道唯一界……知道一些？”

“诗王”无法回答。祂闭上了眼。

“我不记得。”祂痛苦道，眉宇紧蹙；E轻拍他的肩。

“别紧张。别紧张。”祂无意逼迫，而从祂手上接过了这本书，端详着。

“他拯救了这个女孩——这个女人，这个幽灵，这个影子。”E解释道：“他的母亲，养女。他的恋人和朋友。唯一界的男人不这么做，起码不是无条件的。”

E微笑：“唯一界的男人将‘爱情’视为提升和圆满之物。他们很少为爱牺牲，除非那爱和更高的事物联系在一起：民族，信念，美德。他们不为‘爱’牺牲，你看到了吗？”

In the Name of Love, but Not for Love（可以爱之名死，却不为爱自身）。

“死，不。这个男人甚至没能死……他一直在等……等着那个女孩回来……等着他的母亲醒来……什么也不做，只是坚持……只是等着。”E审视着，自祂紫色的灵眸（Oculus Animae）亮起云光，此乃天使之核心被点亮时的表现。

“我还不曾见过如此人之书。”祂感慨道：“与其为一拟态之人所出，不如说乃天使造物（Non ut opera hominum, sed ut opera divina）。”

“——恐唯我为人时之作恐比拟！”E笑道，看向“诗王”。

祂噤若寒蝉。Feins亦看着，黑眼深邃。

“你觉得那女孩是否是将为自己造出一理想中的伴侣？”E询问：“这故事中的女人，是否可能是她自己？倘如此，也可证明此书，全然来自她自己的幻想（Desiderium solacii）……”

“——你是否知晓了什么尚且不曾告知我们的内幕，‘诗王’？”Feins冷静询问道，“诗王”却别目不答。

“……我不这么认为。”祂回答，一句而答双问。祂叹息，看向这拟态空间中苍穹下的绿山，欲阻止，却无法抑制，坠入脑海中的构想。

那书页在E手中颤抖作响。

“……缘何这女孩将这个阴柔温和的男子取名为Maximillian——马克西米利安？这词的意思，乃……”

E道。“诗王”闭眼。

“……至高无上的。”祂答，同时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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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时间坠向午夜，她突然对自己说道，就在现实中。她打字：不。

“不？”HCILLUMNI回复。

“尚未结束。”她写道：“尚未结束——黑城堡没能结局。不错，那时候，我以为这毁灭前的团聚——须臾的团聚，就是结局。这不得已的悲剧和圆满就是这个世界能容忍的唯一结局……我准备依此生活。”

“……然我不得不……”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这句子：

“……听从我的心之所向……”

黑城堡只是我另一部作品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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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闭上眼——而后，作为他睁眼。再一次他站在那灰暗的苍天下——在永昼和永夜之间，仿模糊而阴阳不分的生死之境里，这梦幻独被容忍存在，又是如此深刻，如此辽阔而遥远地苟且着——这人间四月，世外天国——使他，海因茨.席格纳斯沉沦其中——

几忘怀这人间罪恶，往事和来路。

但祂如何能忘？风灌满祂身上的羊绒衣物，寒冷潮湿，又若要带祂随风而去，片片草叶皆若羽毛，倘祂睁眼，便能看见这催人肝胆的美景，自天而下，铺满这幽绿的境界，如是祂无法忘记，亦无法逃避。

雨顺他的面孔滑落，泪水充盈视线。

他能听见那声音：Heinz。Heinz。

“去见他吧。”那女人说：“去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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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读者会有点奇怪，为何海因茨会在那一章的末尾跪倒在马克西米利安面前。

——你真美啊。我的老天啊，你真美啊。他说——但他的动机没有被解释过。从来没有。

——我想我那时候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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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山丘上，睁眼，抬起头，任由泪水滑落。他看见这灰白天空中陨落的天使，呈透明中，从灰云中坠落，似轻羽落入草地；他迈步向下，踏过这沉眠的土地，芳草凄美，无穷无尽，皆如手指抚摸那叫他怀恋，模糊，而悲痛的面孔，具具身体躺卧地中。

血如雨落；泪如电燃。他向前而去，行过这草地上融为水流的众灵之尸。“诗王”——在他如今这具身体中抬头，朦胧，喘息着，终能看见那座漆黑城堡前的吊桥，桥下冥河奔腾，有人站在河对岸，身披白衣，如此望他。

绿眸闪烁，夜发若绸。祂颤抖起来，抬手，只感祂的手臂如逾千石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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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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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王’？”

E叫祂。祂只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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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他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

那人影对他微笑，锋利而神秘，然只有一瞬，转瞬间，那笑容复为此人在此间应然的温柔和美。

在黑城堡中，Maximillian——这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将是沉默，游离而温顺的。

那男人转身向城堡内走去。他只能动身，追寻。

他叫喊。

“那女孩怎么会看见你？”

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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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王’？”Feins恐察觉了，但已太晚。“诗王”向后倒去，浑身颤抖。祂出了满身大汗，像在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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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主上——我们的爱神啊！ ”在那雨中，他用被水封印的唇瓣呼喊，绝望地嘶吼道：“拉斯提库斯（Rusti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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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这儿？”“诗王”呢喃。祂跌在E的怀中，只来得及低言此语，便坠漆黑中，最末，只复记起那让祂如坠冰窖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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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发生在一个叫做‘水原’的地方。”

那女孩说。祂放了手，几摔在地上——那时祂支撑住了，只是徘徊，失神，对着灰海满溢混沌与死亡的风，翻动那书页，听见重锤敲响，宣告罪业。

——水原是祂上一个拟态的名字。祂心想：这女孩真的和我有关系。但为什么？

祂的手指攥紧，仿想握住什么。但祂已一无所有，徒费力气，坠入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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