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诗之王（Rex Poetica) - 地，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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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天

很久以来，我不知如何面对我的过去。苍白融化了我的头脑，钝痛却密布我的核心。

它就在那，我知道。

我也知道我仍然有时间，和这一缕残魂，将它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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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魂魄最后消失，他说，将笔靠在自己胸前：我会和我的造物融为一处。

到了那时，他设想：我就再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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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询问自己这是否有意义。我询问自己这追逐的尽头是什么。

孤独，无力，虚幻蚕食着我。不知多少年岁中，我只是面对着灰海的洋面，拨动灵光，劝我自己，此仅乃排遣不生的永亡。

我害怕这水。我更愿意停留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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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之书。女孩说，将他从那恍惚中唤醒，他垂头，看见她用那仍短小的手指，将他翻阅过的笔记，递到他手上。当他的手抚过那些书页，或他的耳听见她的声音——他的眼，就能链与她的眼，如这梦境存在的理由。跨越百十万年程，穿过无量界的封锁，那天使的黑环同时，同地，同等地，在这虚幻中照耀着她们，缔结这灵魂的圣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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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你的同类。”

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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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人——你知道的，百城。为什么拉斯提库斯要留下你，为什么最高审判厅始终派幻人协会监视你……幻人。啊。”

祂听见一个声音，在祂耳边，用欢快而自满的声音，喋喋不休，仍，祂所说的话，却不是荒诞，而是在祂低垂，静默，自灭的眼中，被苦痛忽略的，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还有比这更强大，更弱小的存在么？”

“只有祂可以穿越界域的阻碍，不忘怀消失在肉身，机械，乃至天使灵核中的过去！祂时刻捕捉着那千丝万缕之情的灵魂记得那无需媒介，本真的感受，而‘世界’，从那梦幻中脱胎，几不辨虚实。”

“再没有比祂更像人的了。祂没有操纵一切高维媒介的能力，几乎，祂像下界之生灵。”

“但也再没有比祂，一个从灵光之海中，升起万界的谜团的存在——更像神的了。”

“当造主创界之时，没有媒介，没有记录……一切，都在刹那之间，自那灵魂之海的深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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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闭上了眼。隐约，山谷间的风吹拂着；一个似敌似友的声音，在祂身旁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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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因此，一个幻人不能畏惧海。祂不能畏惧那会将祂孱弱的存在吞噬的海，而不去释放祂心中的洪流。祂不能贪恋陆地的安全——投入海中，那就是祂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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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它，‘地之书’。”女孩说，平静地注视他：“我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写了它，全部都在纸上。它们从来没有真正完成过，而我告诉自己，我也没有奢望它能够完成。一本书意味着什么呢？——像这屋子里所有的，被我作为材料去歪曲，而不是作为心灵去理解的书一样？”

那些堆满了房间的书静默着；其标题溶解，墨色褪去；女孩摇头：“这些书知道它们要写什么，我却不知道，我要写什么。”

她说：这些没有写完的书，就像在陆上望海上，残存在我心中隐约的印象。

然后，在我踏入海中的一刻——当我无法作为一个人呼吸，却第一次，作为一个灵，自由的时候，我想起了它们。

我想起了那种必然：一个属于水的生物无法在陆地上，回忆起它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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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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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声音同时响彻在他的脑海中，至于他这具被认定为坚固，可彼此分离——如陆地般的身体——不耐这种并时的存在，仿佛灵与灵交织融合，不存在隔阂。女孩的手触碰他的手，刹那，如血的精神穿透了皮肤和表层，当他在惊诧中睁眼，他已进入她的心灵，看见她所看，感受她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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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吹拂。复而，在他侧目时，那破损，黑暗的窗外点亮一丝光明：阳光粼洒的海面荡开那流动，溃散的波涛，与那已散难聚集的边缘泥沙，诉说这融合而再不分离的奥秘。海面在明暗间变化着：它闪亮如光明无尽的柔和波动，它灰暗似无边荒漠的孤独呢喃——而，下一刻，它可能坠入深海，以那昏黑的咆哮，在绝望和愤怒中撕裂一切——水——溶解，共生，仍可触，可感，仍可损，可毁，击碎陆地，吞吐液气，悲愤于僵硬的隔绝。

哗啦！

那黑浪砸在这小屋的窗上，水珠破碎之时弥漫雾气。他握着女孩的手，看见她们淹没在雾中；他感到她的手在他手中渐渐失去重量，但他仍，感她们的手，交叠在一处。

仿佛她们已不存在分别的身体里；仿佛她们已溶于雾气。

“海之书。”女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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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一个女孩从来不容易。她是更像水的人形，但她可以拒绝——她可以伪装她是一块石头，她可以站在岸边，询问她和这海的共性。

“为什么要继续呢？”

——生命。

“为什么要斗争呢？”

——生存。

“为什么要爱呢？”

海洋吐息着。

写一个女孩从来不容易；看见自己从来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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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推祂进入海洋，极乐引诱祂沉溺——海来了，祂知道！当女孩释放了她心中的大洋。她们的心交叠在一处，但此时沉溺入这意识的黑暗，祂是孤身一人。

主上！

祂嘶喊着泡沫。手指张开，寻求回忆的庇护。

如此多痛苦。如此多绝望——如此多孤独。痛苦绽开世界之形，绝望似那欢欣而称职的节律，推这繁茂而绚丽的创造走向毁灭。从生到死，这故事和时间都是孤独的。

祂看见那海面上升起的陆地；山川起伏，风雨咆哮。无数幻丽的景致规则，无数浓烈勃发的感情，在灵与灵的交缠中留下那划掠的残影，久久不熄，潮汐起伏，抵抗着消亡，诉说着思念——最终，只能承认，这思念，唯在消亡中，得以永恒，因此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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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人的孤独总是独特的。

诸天孤独中，何者同此般，像造主深爱而哀叹着，这美丽甚迷惑己心，必然消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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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向海中坠落；他和她的灵魂，她与他的痛苦，跨越时空，超越媒介，喷涌而出，交响辉映，绝望如一首绵延动人的乐曲，休止虽有，奏鸣之时，威力难当，心醉神迷。

祂迷失着，直到感众水之中，有那同在一处，而格外深邃，格外——动祂心弦的一簇，乃它，在这归还原始的大洋中，仍留存着眷恋的痕迹，引祂注视，引祂不断至此，追寻着——那像个张开的拥抱，将祂环绕，带着祂，向海面上。

——见到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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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

他大口呼吸着，水与泪混杂一处，周遭无人，顶上空虚——总在这儿，在这海中央——

（“海之书。”女孩说：“这是个放开一切限制的地方。这是面对死亡和命运的勃发。放开自己。放开自己的意识，让所有安全的保障都消失——”）

——他有那一切都毫无意义，愿放弃万物的酸涩。

（“然后，你就会发现那强烈的渴望——那不惜一切也要达到，没有理由的使命。”

“我要写完这本书——一本又一本。我要见到这片海，像我曾发下过某个我不记得名目，却不忘记实质的诺言般。”）

他睁眼，见到海上的天。水滴落眼睫，起初模糊，如这天，最初亦被气粒烟雾所掩盖，而后，越升越高——在那虚空——在那无之中，一抹清蓝显现。

他眨眼。天体漂浮其中。

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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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中——我们面对自己最真实的愿望。”

女孩说。他挣扎着，想在这刺痛中继续睁开眼，继续——

“然后，在得以醒来的瞬间，看见那顶上的天。”

看见这唯有一轮明月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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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中，我们是痛苦而孤单的，同时，我们又是快乐而温暖的。因为，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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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脑海刺痛，倏忽，如在这蹉跎苦难中最本真的哀叹中，那来自核心中刺痛，勾勒着虚无。

（人声嘈杂，酒水四溢，他伸手，捉住他的手腕。

“洛兰！”

他不解地呼唤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我们救不了她了！

我们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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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眼。水滑下他的眼，映出诗中无尽的世界，无数的追寻。黑环闪耀。

那是什么呢？在海上，一时像那徘徊的巨兽般逡巡，如山耸立，一时如悬天的云流人形，衣袍纷飞中，抬头望天。

抬头，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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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一直在那儿。”女孩说，声音在这海中的黑暗里响起，感慨，庄严，而仍富有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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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他看着祂，望向月亮，似浮现出最初那天的，那唯一一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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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爱呢？

（他向他回过头。

一个微笑。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维格。”）

而，到现在——“诗王”看着天空，看着那个黑暗的影子——他还在寻找着这答案。

他看见那天使星云般的绿眼，望向他，手伸向他，如隔着生死的，遥远的邀请。

——其实你早已明白了。

祂感伤，怀念，亦疼惜地看向他：

在你问我，为何要为另一个人奋不顾身的那天。

你早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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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翻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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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中，”她说：“诗为爱，献出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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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百城喘息着。海从窗外褪去，然他似仍能感到痛苦黏附其身，抱身，剧烈颤抖。

海英慈握着他的手，尽管她自己也疲倦不堪。

“——海之书完成了——”她说：“现在，我们可以——”

他摇头。

“我爱你吗？”他喃喃道，眼泪滚落。天使的手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肩膀上，更令他颤抖难止。

女孩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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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

“希望自己受到关怀，希望自己受到疼爱——希望自己得以存在，仅此而已。”女孩对自己说，她握拳，闭上眼：“我经常问自己，爱是否是必要的，我的存在是否有意义——我是否应该为了自己的存在，去伤害其余的生灵，然而，终于……”

“我无法肯定我自己存在的应然。”

“若是谁能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请让我为之奉献一切吧。”

“请不要让我沦落罪恶。”

“无须爱我——但，在看到你，如此奋不顾身，不惜一切地爱着另一个美善的存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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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

在看到你为那宛如命定的爱献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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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这样爱着你啊。”

他哽咽道。他听见那轻声的叹息和鼓励；他听见这老旧的房屋在瓦解，宛地下，那被压抑的暗流在松动。

他心下一惊——作为拟态的发起者，他知道这是因为他的神思松动而引起的裂解，恍然欲回神，却感女孩握紧了他的手。

他抬头，与她相望，见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海英慈抬头，看向这过去，一个开始的空间。

“已经可以结束了。”她说：“梦可以结束了，梅百城。”

她用两只小手，握住他那只属于男性的大手，目光不移，望进他的眼中，而，就在这瞬间，于她的眼里，他看见了一幅别样的场景。

“——”

仿佛她的眼中不是那漆黑的瞳仁，而是一片洁白的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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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书。悬于高空，注定存在的一切的尽头；一场对于虚无交付的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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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回去了——我们两个都是！”

她笑着，斗志昂扬，情态坚定地宣布，尽管她的眼中，亦充盈着眼泪：

“我们写完了地之书，写完了海之书，现在，是提笔付于那最后一本的时候了，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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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她眼中，那个对他微笑的女人；他的嘴唇张开，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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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在万界穹窿破碎之时，对这寰宇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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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小诗王——

她温柔地，对他微笑道：

你会向世界传达怎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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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德里俄斯！”“诗王”叫道。他伸出手，欲握住女孩的身体，欲留住女孩的眼睛，然而，就在他碰见她的身体时，一切破碎。地面塌陷，梦壤瓦解，他坠入黑暗，见到那天使的黑环，恋恋不舍地从天中退下，仿那洁白的天空，不过是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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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梦是祂的领域。梦是诗的土壤……梦是那，一旦存在于祂的心中，就不会再褪去的事。

万事最怕转瞬即逝，独一无存……除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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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体苏醒（Réveil du corps）。”机器代理道。窗外，灰海的天空正被日日相同的云雾掩盖，它正在来回走动，模仿生活的途中，却，忽然停步，看向灰屋深处，那张床上。

它看着。

“面容（visage）。”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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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感觉祂醒在了一片云上，但足下，又很像海。万事都明亮，至于祂尚唯睁眼，已泪流不止，不敢视物。

白衣似云般流动，月轮似飘渺的天上幻境。而，目光在触及那景的瞬间，心绪便再不可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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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景极不常见：机器代理在这属于灵的外海中，看见了一张人的面孔。“诗王”躺在灰屋的深处，装甲褪去，露出其后苍白的面孔，银灰的长发。

他面露痛苦之色，神情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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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悔（我不应怀疑她）。

思念（我很想念你）。

困惑（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迷茫（我们该怎么办？）

苦涩（太痛苦了。）

刹那，成百上千的大群之音响彻在祂心中，对着这逝去的理想——那是场怎样的破灭——逝去的怎样的光辉——那意欲凡界所存之灵皆得一场富有意义，温柔和灭，了彻爱意的生的追寻以破灭终结，仿说世上诸事——唯有这圆满的爱，不可作为寂灭的答案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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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

（“我愿意帮你。”）

祂的挣扎停止了，因在这声音尽头，听见了一个极熟悉，又极陌生的声音。

（“谢谢……但，为什么？”她笑笑：“连我自己都明白，这份心愿，恐是不可实现的……”）

放下一切……

那声音回荡着；像从祂的心里了，像是那死去的思念寄着祂这唯一留存的心灵，想诉诸自己的真心。死亡的破灭，痛苦哽住祂的喉头，但在这苦涩之中，祂感到那灵魂压抑着所有的绝望，喃喃那爱之语。

（“也……也没有为什么。”他磕绊了一下：“我觉得你想做的事很有意义。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他望着她；就在那一刻，两双绿眼睛，看到了一起。

一切自此而起。）

“我爱你。”祂听见他说：“不要害怕，迦林。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的。”

哪怕穷尽所有的时间……

“啊。”“诗王”发出一声痛苦的呢喃。汗如雨下，因这背负着所有魂灵身死时的执念而恍惚的心神看向天海深处，那虚幻的月色里。当祂看见那月白的身影时，众念迸发而出，使祂几难支撑。

诗流淌着；祂像是最恨的仇敌一般憎恶她，像最悔恨的后嗣般难掩心酸，像那最痛心的追随者般哀叹着，然而，最终——祂的眼似乎变为了那含泪的绿目，心音轰鸣，唯此独深。

像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般，爱着她。

祂向前一步，像身体已不为自己控制——说实话，作为一个没有记忆的人——作为一个渺小的幻身，当祂一身背负着这样多的回忆和心念——祂到底是谁呢？

祂眼中这流淌的，如血如河的泪，究竟是为了谁的爱？

祂看着她回头，像要翩然远去——再一次，而，于这众多困惑中，行动回答了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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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王”迈步，狂奔了起来。

厄德里俄斯！

声音在这辽阔，孤寂，尚无确切，亦无回应的天海上传荡。它无法影响任何事，无法改变任何事——因它尚且，没有穿破万界的能力。

然而，祂嘶吼着——如同无数灵魂在呐喊。

愚蠢！

“——我们的——”

对不起。

“——女神——”

我爱你。

他留下的心念，始终如一地呢喃道：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

让我为你传响万界的诗篇吧。

让你的爱和善，成为这为始为终的答案。

这就是寰宇给予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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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睛颤动着，机器代理滑行过地板，在他面前，用那澄澈的蓝眼，望着他，见他落下一滴漆黑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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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在蓝天上虚幻地凝望祂。“诗王”感到混乱，感到筋疲力尽。那儿还有多远呢？达到了又会如何？

祂究竟是谁——还是说，祂只不过是一个观察者，一个容器？

这爱呢？是一种模拟么？

然而，诸多困惑，都在那女子回头的瞬间消失。祂的心中忽生寂静，像看见了遥远的那一日，春风河岸边，两个人对视的面影。

（“我希望时间的尽头是爱啊。”她们互相打趣道。）

祂伸出手，想抓住这场景；记忆如云飞散，在这惩罚中不可追寻，仍然，泪水飞散中，那确切曾属于祂自己——这同天下诸生般被囚于不同躯壳中，因此有限，受阻的灵魂中，那第一声，如那最响亮，不曾改变，亦——随祂飞跃了万界的赞叹：

这爱是多么美妙，多么伟大——这是个奇迹！

若为了它能成真——（“为了你——”）

就在这一刻，祂知道祂不再关切这爱究竟属于谁；是他对她的思念和眷恋驱动着他，还是他对他的爱，使他追寻。

所有的爱汇于一处，如这诗化狂澜奔腾向前，他向她伸出了手。

“厄德里俄斯！”爱说道。

我愿献出一切，穷绝心灵，道尽时间——

（我将超越万界。）

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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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诗王”睁开了眼睛。机器代理望着他的装甲浮起，将这面孔掩盖，仍然，最末一刻，泪水喷涌，滴落面颊。

它看见他的金眼中，是一个洁白的，微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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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格——跑进了一片春风里。似是那遥远的过去，在遥远的故乡，一座大城的河边，他来寻他时，见他，站在一棵树下，同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一起。

她们笑着，羞怯和热情环绕。他怔怔看着，见到女人回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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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诗王”对她说道：“谢谢你，我们的女神——感谢你们彼此相爱，发下了那个理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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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的眼为装甲吞没，嘴唇最后的颤动中，音声飘天顶，缓缓吐露这最后的领悟和决心。

“厄德里俄斯。”最后一个权天使说道：“我现在就来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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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甲封闭，当祂从那天海中退出，为月亮注视。

祂坐起身，望向窗外的灰海。机器代理等待，机械音轻声回荡：苏醒。海潮敲窗，碎裂眼前，灰白交织，魂光浮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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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

“我为你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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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祂静坐着，直到一声浪碎，万籁俱静时，波动响起。

“——穿过花园，鸣响灰海大墓的罢。”

机器代理抬头，见祂起身。装甲启动，羽翼笼光，幻声起伏，聚集在祂的指尖。

“我准备好了。”

祂说道，于时，诗王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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