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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这座城堡被烧毁了一半的夜晚告诉海因茨她怀孕的事,而他对她眨了眨眼。“我猜你原本甚至不打算告诉我们这些被放逐的亲戚,你们会有一个肉生的孩子这件事...”“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她别开了眼。“没有医生,甚至没有一个帮手。”而他将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却不是那么有说服力的一个安慰。“放心,亲爱的,”语气仍同惯常一样,乐天又轻松;大厅现在让她想到码头,吵闹又欢愉,嘈杂声音难以辨认:他们两天后就要出发,“他不会让这个孩子有事的——当然也不会让你。也许你已经听说过这句话,如果你在这不找上死亡...”——死亡也不会找上你。他没能说完这句话,门已经打开,在她的背后;她没有回头。她知道,但正在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她感到一阵惊悚般的寒意攀上后背,眼睛看着壁炉的火光,手却捂着腹部。“你怎么啦?”他很快发现了这件事,用手扶着她的肩膀,认为她是因为寒冷而颤抖,恰好门的打开为这解释提供了良好的接口,连她自己也认为这是个好解释,甚至希望这是真的,因为那战栗无法停止,显出噩兆的反常。“也许。”她低声说,而打开了门的人高声叫起来,一时她竟然没有认出那是谁...他的声音因为提高而变样了。“海因茨!”阿尔托.席格纳斯叫道,她抬起头,他已经站了起来,用手势表达自己也许要失陪。“你对我这么热情是很罕见的,老弟...”他最后愉快地说了一句,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向他弟弟走去。她目送他离开,阿尔托.席格纳斯的急切和狂乱显然更易被注意到。他消失的样子像狂奔。
他走后她只感到越来越冷,但 影子不在大厅 。他不在这里,让这寒冷显得奇怪;更何况壁炉中火焰旺盛而人群的欢乐密集更胜保暖的石砖。她走向壁炉时仍然收紧自己的身体,分明寒冷,却感到自己不情愿。温暖,明亮的火;她不愿意靠近它,只抱紧了自己的身体。她在想什么?就是这时候,那寒冷消失了,她的眼睛仍然停在火焰上;她的耳内响起了一阵极为清晰的断裂声...房梁倒塌,玻璃破碎...诸如此类,而火焰燃烧,企图用木柴的爆鸣声将它掩盖。她注视那火焰,见到它从壁炉的制约中脱出,去寻找其余燃料,热烈高涨也像囚犯获释,然后那声音才响起。“火!”有个人撞到了她,但影子这下从另一个地方回来,接住了她;那阵断裂声响起的地方。她知道他处理了一件事,现在要来处理另一件。他抓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往同火舌相反的方向,奔跑的灵巧正如那个曾经带着她在城堡中穿行的女孩,而现在她想起了她。 艾莉莎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颤,这声音听起来像那个女孩,又像这个影子。 你觉得诺尔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最大的压迫者和惩戒者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现在,当影子牵着她,她分不清她领路人的影像和轮廓,而她允许她停下,草地已在眼前,以广阔和寂静企图压迫她;它向北方倾斜。她回头,见到人群从走廊中蜂拥而出,鞋底沾着地上流淌的金黄色的液体,甜美馥郁弥漫夜晚的空气中,浇灌火焰绚烂且迅捷。蜂蜜。她难以相信眼前的场景,但人群推搡她向前,丈量着火焰高攀的速度。它们响亮刺耳地行进,将人群所在的圆圈照亮,另一方面,天空的另一头她已经见到厚重深黑的云。他准备什么时候下雨?她没有见到马克西米利安,而他不会伤害他...他不会。确实如此?瞬间她无法确定,正当一串火焰从第六层的窗户中破出,在夜间的空气中高兴地唱着歌的时候。 这边 。但他拉住了她。“这边。”他对她说,让她转过肩膀,向着一个人群嘈杂,围绕成圈的地方去。她不能说她是为什么抗拒,但她走得缓慢。没人阻拦她,但也没人注意她是谁;人们只是为另一个围观死亡的人让开道路。在光被人所围成的圆环遮住的地方,一个穿黑裙的女人跪着。“您是哪一位...”布雷耶尔.席格纳斯问她。城堡的女总管看着她,无色的瞳孔现在已如常人。“喀斯普尔女士,我想...您不要靠近。”她低下头,“太多血和肉。”她所抱着的身体有怪诞的弯曲,她通过她身上的裙子将她认出。她照办了,从人群中推出,向一个更黑暗,远离火光的地方走去,但他又将她拉住。“不是那边。”他说,而她试图挣脱,因为见到那具尸骸而显得狂乱。她平时不会这么做。“这边。”他指着那个圆形的坟冢。“不,她姐姐不乐意我过去。”她告诉她,“她会责怪我是很正常的,他们都认为他结了婚给她造成了很大的痛苦...”但他不会放开她,于是再一次她向其中走去,而云已经漂流到它应至的地方,而雨开始落下,骨头溶化,然后是皮肤。等她走到那跪坐的女人面前,只剩一件裙子留在那儿。“她是幸福的,也许您不相信。”她没有看她,声音很轻。原来这是雨,这是黑暗而那是光明。这就是尸体,坟墓和死亡。“这真是个怪诞的世界...”女总管没有站起来,雨淋在眼睛上,“即使黑色中也充满光明。”手指张开,她说她讨厌光明。
现在火焰熄灭。天生盲眼的女人不肯进入光明之中,人群却再度向城堡坍塌的底层走去,他们闻到香气,仿佛那女孩的身体融入其中成为一种香料。正门最遭损毁,其次是走廊。她入内了一次,踏在那些遮盖枢纽大厅的门上,仿佛踩着一种海底的岩石。“艾莉莎!”她回过头,看见海因茨.席格纳斯向她走来。“你没有事?”她摇摇头。一片城堡的废墟,不知为何,她感到似乎她已经同他在其中过一次,这次甚至没那么坏,因为周围是那么香。蜂蜜。她有一瞬间忘记了那个女孩的尸体,因为她的身体融入暗绿色的土地中,几乎如同一种解脱。“发生了什么?”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很遗憾要由我来通知这个消息...”而她摇了摇头。“我看见了她...刚刚。”“纳西?”他将那笑容收了起来。“是的,在你妹妹的旁边。”老天,布莱叶;海因茨.席格纳斯说。她生病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这么大的雨。”“是的,我竟然忘了将她带进来...”他伸出手扶助了她。“你真的还好?”他问她,“你也全身都是水。”诚如此言。水从她的身体中渗出,成为不息的寒冷之源。“艾莉莎,亲爱的。不是你的错,找个暖和的地方,”海因茨劝说她,“我会将她带进来。”就这样他再次匆匆离开,而她在那间连通了整个底层的大厅中,感到身体沉重而眩晕。火将这里变成了个空旷,干净而充满花纹的地方,像座充满了花球骨架的植物园。她抬起被水珠压迫的眼帘,企图寻找些什么,最终只漫无目的地行走,步伐缓慢,拖曳水珠。现在她需要火,火却已经熄灭,不再亮起。“你是...喀斯普尔女士。”当她终于再度回到正门口,她撞到了阿尔托.席格纳斯。“你在找什么?”他问她,却没指望她回答。他的声音果决很迅速,“自然,你在找你丈夫...女人们。”她认为他看上去甚至很开心。“你可以在这等他,”他离开前说道,没有向着草地,而向着屋内。“他总会经过这扇门,不是吗?我猜你非常乐意。”就这样他匆匆离去,而她感到疲倦不看,没有任何力气去感到被冒犯,生气,也没有力气再走动一步。她的手放在腹部,而身体弯曲。没有任何人经过,甚至没有海因茨。当她睡着时她感到有个人抱住了她,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的身上也全都是水。但他们谁都不冷了,起码是这个身体的这个时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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