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國籍 - 四十

吵鬧的烏鴉在新宿劇場附近叫喊著，聽聲音像是在為最近死掉的那些人做禱告，看著那一身黑壓壓的羽毛，腦子裡盡是一些牠們吞食死人尸體的畫面。從新宿劇場往花園神社的方向轉去，沒走多久就出現一些韓國人，這次我看到了他們的頭目李真。

「嘿，很久不見了，都去忙什麼了？」

我用日語問道李真，他身邊那些小弟剛聽到我聲音馬上就緊繃著的身子紛紛轉向了我。

「是啊，很久不見了，最近新宿可發生了不少事啊。」李真也用日語回了我的話，他的日語聽起來比那些手下標準多了。

我們倆人都保持著笑容。李真過去是個僱佣軍，我看過他以前的照片，強大的肌肉組織很有氣勢，可惜現在他的身體肌肉已經變得鬆垮垮的，不過誰不想要命想挑戰他一下，我相信對方會死得很難看。

「我先進去了。」

我穿過他們身邊，往裡面走了進去，李真一直用眼神目送著我。

我走進了這家韓國人開的情人旅館，店面裝修得很華麗。從門口到前台隔著一個大廳，大廳放了一些軟椅，還有一個展覽櫃，裡面的東西被白色的玻璃隔了開來，都是一些情趣用品。

我穿過大廳，抬眼看了看十幾支監控器帶著紅外線對準了我。我沒有搭電梯，選擇了走樓梯，每次來都是一樣，被關在一個鐵盒子裡可不是什麼好的感覺。情人旅館一共五層，我要去的地方在第二層，在電梯口後面的一個通道走過去，拉開一扇鐵拉門，很快就走上鋪滿紅地毯的地面。

「有事嗎？」

美子從一邊的櫃檯冒出頭來，一口標準的東京口音，相當平靜的表情看著我。

「沒什麼事，他在嗎？」

「嗯。」

我揚起嘴角點了一下頭表示感謝，經過櫃檯，向右邊一條長長的走廊走了過去。美子瞳孔反射出來的光，是好幾台監控器在她的面前。

我一直走到走廊的最盡頭，站立在一道淡紅色的門口前，我是站了好一會才敲开門板的。門從裡面被推了開來，隔著一道厚重的大鐵門，林子天站在了我的對面。

「終於來了，還以為你已經死了。」林子天毫不客氣地用廣東話對著我說。

「我是來看你死了沒有。」

我也不甘示弱地回擊了他的話。我們都是用廣東話對話的，這個習慣是從跟爺爺生活而來的，雖然林子天講得沒有我標準，可這麼多年來，他的廣東話基本可以讓聽不太懂廣東話的人聽不出口音了。

大鐵門被我和林子天拉了開來，真他媽的重，如果想在這裡幹掉林子天，完全是送命來給林子天當槍靶子。

「說吧，這次來有什麼事？」

我們把大鐵門重新拉上後，林子天轉身過去，用背對著我說道。爺爺說過永遠不要將自己的背面對敵人，可這傢伙對待我卻好像很不在意這些。我從來不會找林子天閒聊，每次來都會有事找他，他也習慣了這樣。我坐到放在一邊的藤椅上，那是一把和我們在橫濱工匠房一模一樣的藤椅，我猜測是林子天自己做的，說起工匠手藝他可不比我差到哪。

「聽說你去找老鬼，可以告訴我你找他什麼事嗎？」

我直接開門見山，和林子天沒有必要太過委婉。

「找他做交易。」

「什麼交易？」

「不能告訴你的交易。」

「和奈奈有關的？」

「你是說你的那個小情人。」

從林子天知道奈奈之後，他一直都這樣稱呼她，即使我很不樂意，也沒有什麼辦法，像打嘴炮這樣的事我從來不會輸給他。於是我稱呼美子為他的老情人，當然美子也很不樂意，可我管不了那麼多。

「是奈奈。她的出現和你有關嗎？」

「老頭說過，損人不利己是笨蛋，她對我有什麼好處。」

林子天從我進門後就沒看我一眼，態度和老鬼一個樣，都是一副老大的架勢。他提起毛筆沾上墨水之後，開始在宣紙上書寫著毛筆字，看動作有幾分像爺爺了。爺爺過去有幾個愛好，讀一些叫做文言文的文章和寫毛筆字，還有打太極拳。這幾個愛好我任何一項都不喜歡，倒是林子天像中毒一樣全部都學了起來。不過他卻一直稱呼爺爺為老頭，在他面前也是如此。

「有人要殺你，你覺得會是誰？」

「是你吧。」

林子天終於看了我一眼，不過很快又把目光轉回到宣紙上。

「我？你也覺得奈奈的出現和有人要殺你的事有關？」

「不，與她的出現沒有關，但在新宿，只有一個人可以幹掉我，那就是麥。」

我尷尬地笑了起來，笑聲很是勉強，林子天說得對，就目前看來我是唯一最有機會幹掉他的人，相信要殺掉林子天的人也清楚這一點。

「我幹掉你對我也沒什麼好處。」

「也沒錯，現在幹掉我對你不但沒有好處，還會造成很大的不便；可一旦情況變了，你會毫不猶豫幹掉我。如果有人給我好處要我幹掉你，我也會馬上把槍口對準你，這一點沒什麼好猶豫的。」

「就算你說的都是對，那如果現在有人要幹掉你就與我無關了。我想查出哪個混蛋把奈奈拉進這次的交易裡面，你可以幫忙嗎？」

林子天徹底放棄了寫毛筆字，坐到我對面的床沿邊，開始抽起煙來。我的能力在新宿完全不夠林子天來，這點我很清楚。

「幫你——我有什麼好處？」

「算我欠你個人情，我知道你辦得到的。」

「人情這東西在你我之間不能使用，我可以幫你，給錢辦事。」

「你需要那麼絕情嗎？」

「絕情！我對麥可是很不錯了，你在我的地方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給我的場惹來不少麻煩。」

「少來了，那麼多幫會就你收我的管理費最多，少談些情誼上的東西。」

「我們在什麼環境生存，就要用什麼態度去生活，老頭一直都這樣對我們，你應該很理解這些的。看著你一口一句爺爺就覺得惡心，我走之前可是被他狠狠的敲詐了一筆。現在整個新宿都充滿了虛假的情誼，隨時面對著背叛和搶奪，難道你要我用那些四書五經裡面的道義來面對這些混蛋？你懂的。」

完全和爺爺一副模樣，我最看不起那樣自恃清高的姿態，好像把一切的規則都看透了一樣。

「錢我現在沒有，再說還有一筆賬等著我還。」

林子天把眼睛直視著我，那黑暗最深處的蝙蝠在吸血時可能就是這樣的眼神，一言不發的眼睛已經能讓對方放棄了反抗的能力。

「麥到底在計劃些什麼呢？但我告訴你，就算有人要殺我和你無關，如果你搞些亂七八糟的事，我一定會在你死前補多一槍給你。」

我沒有說話，林子天相當了解我，比起明秀林子天更讓我擔心。

「我知道你一定在計劃些什麼，就一筆一千多萬的賬務還能讓你忙了那麼久還沒有還請，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我一個小人物，一千多萬圓可是筆天文數字，你們做老大的倒看得簡單；在新宿確實有很多的交易可以賺到一大筆錢，可我是不犯法，你是知道的。」

林子天的表情突然變得認真了起來，臉上因笑容帶起的皺紋沒有了。他拿起一邊的飲料瓶，咕嚕咕嚕地喝了好幾口。

「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你來新宿之後有哪一件事是不犯法的，那些自欺欺人的話就少在我面前說了。」

「你要這樣認為我也沒問題。」

「這麼說你還在找正規的工作？」

「嗯，一直都在找。」

「笨蛋。」

林子天認真的表情轉而被嘲笑我的臉代替了。從來到新宿的第一天起，我從沒有放棄過找正規工作，可一直都沒有人要，有幾次對方還報了警，讓我差點就被關了進去。

「我可不喜歡新宿這樣的生活，你老是說爺爺對我們怎麼不好，至少他搞來的那張『假證』還是幫我們在太陽下活了這麼多年。」

「你不傻，你應該清楚他是為了自己，有了證件我們才可以幫他幹活，我們哪一點像韓國人。」

「我們是不像韓國人，就算過去爺爺是利用了我們，可他死了之後你敢說不是這張證件幫助了我們不少。那些站在外面幫你守門口的韓國人還不是看在你證件上的出生地才願意為你賣命。」

「你知道我走的時候老頭跟我要了兩百萬圓嗎？」

「什麼！」

我驚訝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林子天我並不知道這件事。

「老頭就是個混蛋，為了能離開那裡，我找財務公司借了兩百萬圓給他，結果來到新宿背著一身賬。」

林子天聳聳肩膀，嘴唇邊的肌肉像外延伸，在鼻樑兩邊拉出兩條皺痕，咬著牙的嘴唇蠕動著。林子天要離開橫濱爺爺開口要了這筆數，我相信讓他吃了不少苦頭，但我也相信爺爺絕對會對林子天那樣做。

「我知道你那套不犯法作為是從明秀那學來的，你以為那些韓國人都是傻子，我在過去是一個台灣人的身份在新宿誰不知道，如果不是我開了這家情侶旅館，還有櫻花大道的韓國料理送給他們，他們會為我辦事？」

「那你小心他們出賣了你，而且還是躲在離歌舞伎町這麼近的地方。」

我開始抽起煙來，窗外的烏鴉打擾了我和林子天的談話，遠處還隱約傳了一些警笛聲，每次聽到那個聲音總感覺會有什麼事發生。

「出賣也很正常，新宿那些幫會願意為我辦事，都是從我這得到好處，可用錢買來的信任是最沒用的，」林子天指了一下另一邊的廁所，「裡面我準備了一條通道，就是為了防備這樣的情況。」

「你沒有必要告訴我這些。」

「沒關係，你知道也沒什麼用。」

我不知道林子天為什麼告訴我這些，按道理他不會說的，如果哪天我要殺了他，這樣的信息可會讓他送上命。

「你來找我，聽來聽去都是為了那個奈奈，看來你是找到對象下手了。」

「我沒打算用你的辦法。」

「你沒有其他辦法，你一定會那麼幹的，還有不到一個月證件就過期了，你總不能去挖老頭的尸體起來幫你再辦多張證件吧。」

我和林子天的外國人登錄證明書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過期，有效期一過，即使那些黑幫不找我們麻煩，警察和入境管理局的人也會找上門來，我們做不了假證件，新宿警署早就盯上我們無國籍的身份，如果突然搞個假國籍我想只有傻子會相信。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麼處理我的問題，我沒有國家可以讓他們遣回，我從不會打聽這個問題的解決辦法，一直逃避著。

「這些輪不到你擔心吧？」

「那就祝你好運。」

「算我白跑一趟。」

林子天不會幫我，現在的我大可放棄一切，快點還了惠子的賬務，帶著她一走了之。只是心有不甘，結果還是沒能找出那個混蛋。

ns216.73.216.222da2

四十

註冊

登入

介面語言:

故事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