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國籍 - 五十六

「喂，你的人做事也太粗魯了吧！」

我從花圃裡拿出珠寶後，走向了大久保大道，打了個電話給岡。在新野找上我幫忙讓他當上社長之後，我就找了岡。對於他們倆人，我更願意站到岡這邊。

「怎麼了？」

「我的門鎖剛剛修好，又給你的人搞壞了，這個你得負責，我不想讓房東有話說。」

「行，這點小事沒有問題。那邊情況怎麼樣？」

「雷鬼的人都死了，你的人掛了一個，還有一個中了兩刀，現在叫人去救他應該還來得及，麻煩你清理乾淨點。」

「哼，你還有打算在那裡住嗎？」

我和岡都對著話筒笑了起來，那所公寓我早就放棄了，如果有命回來我會到港區和奈奈一起住，那裡目前沒有任何人知道。只希望奈奈別被明秀盯上就好。

「新野去找雷鬼了？」

「嗯，我告訴了他雷鬼只有一個人在那，不知道他會帶多少人去，位置你是知道的，你最好確保雷鬼和新野都會在那裡死掉，不然你和我以後都會很麻煩。」

「放心好了，等新野掛了，我當社長，我不會忘記麥的幫忙。」

岡說幫忙，可能真的會幫我，這點他和明秀有些像，他們知道我有他們需要的地方。

我覺得新野不會真的一個人前往雷鬼的位置，他對我的信任基本沒有，但有了岡作為黃雀，我感到放心多了。如果新野和雷鬼都死掉的話，我在新宿就基本沒有太多擔心的了。至於韓國人那邊對於我來說不是問題，只要幫助他們重新開起旅館，再送點好處就搞定。都是為了利益，哪有什麼深仇大恨的。

接下來就差惠子的事情了，也是時候處理。明理斷掉了和我的聯繫，看樣子我得去一趟橫濱，只是那裡還有等著要我命的一群人。為了惠子的事我沒少連累，我無法放過明理，即使沒命也要去橫濱找她。我處理好珠寶，趕往新宿車站搭電車。我在中間換了幾次電車線路，直到確定沒有人跟蹤我，我已經到多摩川車站。搭上東急東橫線前往橫濱，在橫濱車站又轉坐根岸線，熟悉的環境在向我展開，曾經讓我對生命生存的無比渴望的地方。

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我在兜兜轉轉之中來到了石川町車站。我要去的地方是橫濱的中華街附近，選擇在石川町下車是為了走多一段路，看看有沒有跟蹤我過來的人。從車站出來，轉向中華街西門方向去，接著走進延平門，再經過立港中學校，開始走向中華街的方向。在走到一家金華園飯館門口，我停下了腳步。打了個電話給明理，她並沒有接我的電話，我只好繼續往前去。

在中華街的牌坊前，我抬頭看了一下一邊的重慶飯館，外墻的裝修和招牌還是那個樣子，這個時間已經沒有什麼客人在門口進出。一個從飯館門口向我走來的中學生，躲開了我的位置偏離自己原先的路線。

「嘿。」

從牌坊方向傳來一聲叫喊，聲音洪亮地讓那個中學生都後退了一大步。

我轉頭看起，是在龍祥記工作的海子。我看到他馬上拔腿就跑，他從中華街大道跑了出來，大喊的聲音讓我前面幾個正在路邊偷懶的傢伙看見了，他們攔住了我的去路。

「真沒想到還有機會見到你。」海子一口標準的北京話，氣喘地對著我說，我被兩個滿頭黃毛的年輕人一人拉住一邊胳膊，完全就像無法反抗的俘虜。

「我不是來給你們添加什麼麻煩，只是來找個人，找完就走。」

我用北京話回了海子的話，他一臉笑容地向我身邊的年輕人歪了一下脖子，他們挾持著我開始往前走。在經過牌坊後轉進了中華街大道，我又一次感覺到死亡的預感相當明顯，腦子像缺氧似的空蕩蕩，對一切都沒有了判斷的能力；真不想死在這個地方。

安田居酒屋一如往常，就連裝修都和五年前一樣。我瞥了一眼裡面，好像沒有看到什麼人影，沒有多少反應，我已經被拉進了龍祥記裡面，被帶到一間小房間裡面——他們過去叫這裡為小黑屋，專門處理一些不願意被人知道的事情。

我在的小房間並不暗，外面明媚的陽光毫無阻礙地光臨了窗台。我坐在一張硬邦邦的高椅上，椅子被白色的油漆染成了不討喜的模樣。時間大概過去一個小時，在我聽夠了擾亂情緒的腳步聲之後，房門終於被打開了。

龍祥記的老闆祥叔走了進來，我第一個注意到的是他手裡的拐杖，那是一支全身漆黑的拐杖，被握在手裡的那頭是一個龍頭雕像。祥叔走路很健朗，完全沒有需要依靠拐杖的幫助的必要。我沒有出聲地看著他，看著他坐到那些中國飯館都有的高椅上，高椅上各種傳統藝術的雕紋相當讓他們作為一個中國人而感到驕傲。

「想來幹掉我？」

祥叔把拐杖杵到了他面前，雙手併攏地壓在龍頭上，一口地道的廣東話有幾分像爺爺的口音。那雙見過無數江湖血案的眼睛帶著一種讓我無法直視的力量凝視著我。我沒敢回答他的問題，像只小綿羊一樣低著頭，只在聽到問題後輕微地搖著頭而已。

「我的人從東京回來說林子天死了，是你幹掉的嗎？」

「不是。」我用廣東話說道，聲音很微弱，頭還是壓得很低。

「不是？林子天那麼滑頭的傢伙不會讓不熟悉的人接近他的。我對這樣的結果不意外，你離開橫濱後他來找過我。」

祥叔的眼神在告訴我林子天已經知道當年的事，而且就是他出賣我給林子天，可林子天並沒有對我怎麼樣。他應該不知道林子天離開的時候被爺爺狠狠敲了一筆數的事情。

「他跟老陳生活五年，卻擺著一個和老陳生活了十幾年的傢伙在身邊，完全就是抱著一顆定時炸彈。」

祥叔說完哼了一聲，看我沒有回應他的話，他又接著說：

「那小子快把整個歌舞伎町都控制了，老陳教出你們兩個毛頭小子，真是不得了。」

老陳是祥叔對爺爺的稱呼，在我眼裡，爺爺和祥叔亦敵亦友，反正最後爺爺死掉了。誰輸誰贏沒人能給出肯定的答案。

「老實交代吧，來橫濱做什麼？」

「找人。」

我試探性的眼光瞄了一下祥叔，他滿臉皺紋的臉好像被一團團惡心的肉體包裹著，只有一對眼睛是最讓人關注的。

「找什麼人？」

「安田居酒屋的老闆娘。」

祥叔意外的緊皺眉頭，渾濁的眼珠子變得明目起來。我雙手緊握起拳頭，開始注意起他身邊的手下——都是一些飯館工作的人。

「你找她幹嘛？」

「她要我幫忙找個人，我是來告訴消息的。」

「沒有其他事？」

「沒有。」

祥叔用拐杖篤篤地敲了幾下地面，像是在警告我一些事情。

「麥你真的很大膽，真沒想到你敢回來。不過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也不想回來，這不是有人需要幫忙才來嗎？中國人不是很講誠信的。」

祥叔那一輩和我們的思想有很大不同，誠信在他看來不是個笑話，雖然對於我來說是個笑話，可他很在意這樣的事。

「你今天不能離開這裡，上次讓你小子跑掉已經算你命大。」

「我不能在這裡出事，我還要回東京結婚。」

「結婚？」

祥叔抿嘴微微笑了笑，他身邊的那些人卻發聲大笑，笑我這個無國籍的可憐蟲，完全不配有婚姻生活。

「嗯，我認識了一個中國女生，我很愛她，結婚後會離開日本，以後都不回來。我只是想過平凡的生活就足夠。」

祥叔似信非信地冷靜下來，沒有表情的臉在蠕動著，皺紋的褶皺在臉上的皮膚上游動，眼皮睜都沒有睜過一下地看著我。我想安全離開這裡，就得用祥叔那一輩的思想和他交談，只要我離開日本，他就沒有了多疑的念頭，這樣保證我不會對他有什麼威脅，他們那代對隨時的背叛還沒有體會得那麼深，我只能祈禱這一點傳統思想還有作用。

「以前的事還記得嗎？」

「我記得祥叔滿照顧我的，最喜歡祥叔家的糯米糕。」

真是個厲害的人物，如果我說出一句和爺爺有關的事，保證馬上會有一顆子彈往我頭殼飛來，送我上路。

「你辦的事需要我幫忙嗎？」

我緩了口氣，祥叔有改變主意的意向，他放鬆警戒的眼神沒有了殺氣，和爺爺一樣，是那種看見殺人也沒有一絲變化的表情，好像當上老大的人物都是這樣的，只有眼神能看出他們的內心。我還是不敢對這樣的老頭下手，我認識現實的殘酷也才是最近幾年而已。

「不用了，只是說幾句話就完事，我很快也要離開橫濱。」

「居然來了，就留下來吃頓飯，可以叫廚房幫你準備你喜歡的菜色。」

「真的不用了，那個中國女人還在東京等著我回去。」

「那好吧。」

祥叔站了起來，向我揮了揮手，我緩慢地靠近他身邊。在他幾個手下的包圍中，我被送到了龍祥記門口，祥叔變得和藹的臉對著我，對於我來說卻是充滿無聲的威脅。

「有空去看看老陳。」

我沒有做任何反應，搖頭點頭都會有麻煩。

「去吧，辦你的事。」

祥叔最後用手指往安田居酒屋的方向指了一下，轉身走進飯館裡面，看著他和手下消失在飯館門的那邊，我用力地從肺部呼出一大口氣，得救了，有那麼一刻還真後悔自己跑來橫濱的決定，是多麼愚蠢。在來之前我就知道會被祥叔的人盯上，在中華街是不可能躲開他的耳目。他媽的明理早就知道這一點，躲著我不出來就以為我會怕了祥叔而不敢來橫濱找她。不過，我要想留在日本，遲早是要想辦法解決掉祥叔這個老頭子。

我轉身邁向安田居酒屋，用腳大力地踹開了酒館的大門，巨大的響聲讓裡面正在擦拭玻璃杯的人嚇到把杯子都扔到地上。

我坐到了一張圓桌前，明理從裡面用那驚嚇而無法接受她眼前的我的表情，瞠目結舌地走到我面前。

「麥……你…..怎麼來了？」明理顫抖的日語說得不清不楚的，我難受地擠壓了一下臉部的肌肉。

「我們的交易怎麼說，妳是想在這裡談嗎？」

再次遇到惠子的第三天，明理找上了我，要我幫她幹掉惠子，只是有一個相當奇怪的要求，就是要惠子愛上我後才可以幹掉她。對此，我沒有問為什麼。明理走掉後我一直在想，愛上我是個什麼樣的標準。

「別，我們換個地方，你等我一下。」

明理慌忙的神情讓居酒屋的其他人都格外在意，我聳聳肩地走到門口。沒多久，明理提著一個手提包，相當樸實打扮應該是被我的出現嚇到了。

我們離開了中華街，從安田居酒屋開始，海子就一直跟著我和明理，我不敢肯定祥叔是不是要對我動手，不過我的存在對他確實是不願意看到的情況。

我和明理來到一家打著中華料理招牌的飯館裡面，那是和重慶飯館同一條街的一家店。紅色的門面被各種宣傳廣告佔滿了位置，飯館裡面的桌椅也是紅彤彤的一片。我和明理坐在飯館中央的一張桌子，飯館裡只有兩個老頭在角落喝茶聊天，一切就這麼靜悄悄的。

「她死了嗎？」在服務員招呼完我們走開後，明理急切地問道。

我眼睛掃視著外面，能看到對面路燈柱下海子的身影，我要怎麼逃命又是一個問題。

「我們的交易需要改變一下。」我把眼神放回明理身上後說道。

明理看起來蒼傷了很多，額頭在說話時都起來好幾條皺紋，臉部開始鬆垮的肌膚沒有彈力的黏在臉上。

「你什麼意思？」

「價錢要加一些。」

「給我個理由。」

「我出現在橫濱就是個理由，妳應該很清楚這裡有很多人要我去死。」

明理嘴角明顯鬆開了一下，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得意我會死去那樣的結果。

「居然快要去死，要那麼多錢來幹什麼。」

「沒錯，我可能會在今天沒命，但我可以保證中華街也會少了一家人的存在。」

明理猛地從椅子上站了一起，雙手壓著桌面，忍氣吞聲地用怒氣的眼神死盯著我。

「坐下來慢慢談，妳知道你只有乖乖按我說的做，沒有選擇。」

即使還在生氣的明理很不願意接受我的指令，可一些過去的往事讓她明白，對於無國籍的傢伙，她完全沒有辦法做反抗。

「要多少？」明理放棄了討價還價。

「五千萬圓。」我攤開五指，放在我和明理之間。

「你瘋了吧？」

我無奈笑了笑，一個普通的生意人和我這種只有自己規則的傢伙做交易本身就是一種瘋狂的決定。

「惠子的賬務妳是說好你負責的。」

「那也不過一千多萬圓。」

「妳說好事成給我一千萬圓的酬勞，為了照顧她的生活，應妳的要求讓她愛上我，我花了不少錢，她還殺死了我一個朋友。最重要是妳這婊子不接我電話，要我跑來橫濱一趟，這樣算來已經不止這個數。」

我說著用力捶了一下桌面，坐在角落的那兩個老頭向我這邊看了一下。

「算我倒霉，一開始找你這樣沒有國籍的傢伙就會知道這樣的結果，和那賤女人一個樣。」

明理滿肚子的怒氣用言語發洩到了林內名字上，我完全不在意她罵些什麼，看著她從包包裡拿出支票，一個一個的零寫著過去。

「這是妳要的東西。」

在接到支票後我把惠子死去的照片攤到桌面上，本還滿臉悶氣的明理變得高興起來，完全和一個變態殺手沒什麼兩樣。

「可以問妳個問題嗎？」

「說吧。」

明理好像喜歡上了惠子那惡心的死相，兩眼認真地研究著照片的細節。

「為什麼要那麼麻煩讓惠子愛上我才殺了她，一開始直接給我一千萬圓殺了她就完事。」

「那樣不行，我必須要她用這樣的方法死去，」明理放下了照片，兩眼帶著回憶地看向我，「她們母女倆在我面前掐死了我的孫子，一個十個月還不到的小傢伙……」

明理無法接受的用手捂著自己的臉哭泣起來，我聽得頭皮都有些發麻。完全沒有想到惠子有著這樣的過去，和她生活的一個月裡，要是我露出點什麼異常，可能就是她幹掉我先。

「我要讓她也感受一下，被自己的愛人背叛去死是多麼的痛苦。」

惠子最後死去時對我是怎麼樣心態我永遠不會知道，但我可以確認一點，在她毫不猶豫向林子天開槍，到對著我而猶豫的槍口；在她發現那批珠寶，想通過珠寶和健太換國籍看來，她對我是有了感情。

明理冷靜下來後，用紙巾擦去臉上的淚痕，應該是她不想被家人知道她和我之間的交易。

「雖然很希望你這樣的混蛋早點去死，可還是祝你能平安回去，從此以後我們就不認識了。」

明理說完轉身離開了飯館，我坐在位置上，久久地凝視著街道上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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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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