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國籍 - 十九

我們在那家餐廳坐了很久，在接近傍晚時分才起身離開。惠子一路上話變得很少，我猜測是歌舞伎町開始熱鬧起來的環境讓她一時還不適應。為了減少路程，我們從靖國大道邊的東京信用金庫的路口轉了進入，走過花園神社，在差不多快到新宿劇場時，幾個韓國人從一邊的路走了出來。他們先看了看惠子，接著向我打起手勢來——意思讓我過去一下。我躊躇地看了看他們，沒有看到他們的管理人——李真。

我壓近惠子身邊指著路的另一邊輕聲說道：

「你往那邊等我一下。」

之後我慢步走向那幾個韓國人。他們幾個把雙手插在口袋裡，脖子緊縮在高聳的衣領內，一對對的死魚眼正在注視著走近他們的我。

「什麼事？」我用日語問道。

其中一個染著白髮的男子回應我的問題，可卻是一頓完全聽不懂的韓語，我沒有打斷對方的話，一直到等到他把話說完，我才說：

「你知道我聽不懂韓語，說日本話吧。」

白髮男子看了一眼路另一邊的惠子，清痰的喉嚨發出一聲咳痰惡心的聲音，接著從他嘴裡吐出一顆白色不明物到地上。我眼神不敢往那個方向看去，可心裡卻有股反胃而想吐的感覺。

「幹嘛來？」他用勉強聽得懂的日語問道。

「路過。」

沒有和他對視的眼神，真不想在這裡惹多些什麼麻煩，在我的餘光中能感覺到一對不信任的眼神正注視著我。

「是你想幹掉林子天？」

「你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現在整個歌舞伎町都這樣認為我，我已經無所謂了。」

「這麼說你是承認了。」

「你覺得我要殺死林子天有必要和你承認些什麼嗎？」

「有我們在你別想對林子天做點什麼事。」

「你們！對其他人還可以，對我可不能怎麼樣。」

白髮男子抽動的臉部在我的眼角處蠕動著，好像千百萬條尸蟲在動。

「上海幫的人說你去找他們買槍了？」

「我從不用槍你知道的，再說上海幫什麼時候做起槍支買賣，我可是從沒有聽說。」

看樣子關於我的流言蜚語會越來越多，畢竟大家都把槍口對準了我，那些和我有利益衝突的人恨不得讓我背負起一切罪名快點死去。

「小心點你的行為，我們會看著你。」

他擺出了一副威脅恐嚇的姿態，和福建幫還有東北幫的人不同，這幫韓國人真會幹些讓我意想不到聽起來都滿身顫抖的事來，我也知道他們對我說的話一定會來真的。

「放心好，我還不希望林子天去死，沒事我先走了。」

這幫韓國人死盯著我，在我遠離的步子中，背後好像被火燒一樣的熾熱。新宿那不識趣的烏鴉在屋頂大叫了起來，聲音像是在為我哀鳴。

在走到區域所大道的十字路口，惠子才問我：

「剛剛那幫是韓國人嗎？你是不是和他們有過節，好像對你不太好。」

「歌舞伎町都是這樣，總是要擺出一副嚇人的表情才好讓別人知道自己不好欺負，其實沒什麼事。」

歌舞伎町的事不想過多讓惠子參與進來，我壓制住了林子天的事帶來的顧慮，滿臉歡笑略帶曖昧的和惠子走在初燈下的歌舞伎町的大道上。

走過楓林會館，一直沿著路邊的大馬路往前走。我要帶惠子去的地方是歌舞伎町二番街盡頭的一家酒館。在我們到達酒館時，酒館還沒有開門。我走前去輕輕敲了好幾下一邊的小門，沒多久就聽到有人把門鎖打開的聲音。一個爆炸頭的女人把一對化了很深煙熏妝的眼看向了我。

「什麼事？」聲音像剛剛睡醒的日語，懶散低沉。

「我找岡。」

她楞了一下，把我和惠子都看了一遍。

「他不在。」

「知道他在哪嗎？」

「不清楚，你打他電話吧。」

女人把小門關了上去，不爽的行為表示了自己被打擾的煩躁。

我拿出手機，按下了可能是岡的號碼，在十多秒後才有人接聽。

「喂，哪位？」

是個講日語又禮貌客氣的聲音，沒有岡那麼低沉，我估計應該不是他。

「我找岡。」我也用日語禮貌的說道。

「等一下。」

我拿著手機沒等一分鐘，聽筒裡另一個聲音對我說道：

「誰啊。」

是岡的聲音，低沉老練，沒有過多客套的說詞。

「我，麥，找你有點事。」

「我在天龍寺這邊，自己過來吧。」

簡單明了兩句話，岡就無情地掛斷了我的電話。我帶著惠子從靖國大道坐計程車往明治大道方向去。路上的車輛多了起來，那些急躁的司機左右晃著腦袋看著前面的車流，喇叭的聲音像憤怒的後搖演唱會現場一樣，亂喊亂叫著。我坐的車勉強擁擠在路邊的一條道上，像頑強的蝸牛一樣慢吞吞地向前挪動著。好不容易讓車子轉入明治大道，情況還是一樣糟糕，沒有多大的移動速度在前行著，不知道過了多少個信號燈的時間，車子才開到四丁目的西京信用金庫門口。我和惠子在那裡下了車，天龍寺就在一邊，岡的一處會館就在天龍寺附近，是在離我下車的另一邊道上。

「岡是個什麼人，危險嗎？」剛剛走進小道裡，惠子突然有些好奇地問我。

「一個日本黑幫小組的老大，是那種殺人沒有表情的人物。」

惠子抿嘴微微點著頭，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在想象我的工作會是怎麼樣的。

經過小道，我們來到了岡所在的會館門口，在玄光外一群日本黑幫成員吸著煙在左右瞭望著。我和惠子剛剛走近，他們就把警覺的目光定在了我們身上。我沒有說話帶著惠子穿過他們身邊，走進了玄光。開門進去後首先闖入我們目光裡面的是一些動物的標本模型，每個模型都是按一比一的比例做成的。模型在門口處一直延伸到房子裡面，看起來就像小型博物館。

惠子看著這些模型，用一種充滿疑問的眼光看向我，我搖搖頭表示不要有好奇心，帶著她繼續往前走。岡可不是一個動物模型的愛好者，這些只不過是他用來隱藏違禁品的載體而已，裡面可能是冰毒，也可能是那些讓人興奮的藥丸，又或許是些我也沒有聽過的東西；總而言之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走過那些模型，在上去一個旋轉樓梯，岡所在的辦公室就在眼前。在我們的腳步還沒有走近辦公室裡面，岡對著手下大聲斥責地叫聲就傳到外面來。惠子有些緊張地抓住了我靠近她那邊的衣袖，我看了她一眼後帶著她走進岡的辦公室。

「麥來了。」

看到我的出現，岡停下了對手下的教訓。我坐到遠離他們的一張靠近門口的皮革椅上，惠子把身子壓近我的身體，好像想把自己完全埋進我的身體裡不讓岡發現她一樣。

「下去吧。」岡向我走過來，把那些被他罵得臉紅耳赤的手下驅趕了出去。

「找我什麼事？」

「看看你這裡有沒有需要人工作的地方？」

岡看了一眼惠子，從桌面上的煙盒裡滑出一根香煙抽了起來，我看著他一口一口地吐出白色的煙霧，等待著他的回應。

「是她嗎？陪酒小姐就不要了，需要一些做Health的。」

很多外國人都說日本人的法律很奇怪，只要性器官不接觸和裸露就不屬於違法，這樣雖然讓很多風俗店受到影響，可卻延伸出很多打著擦邊球的服務項目出來，Health就是其中一種。Health是日本色情行業的其中一種稱呼，全稱fashion health，是一種於無插入的性行為為主的服務。雖然有這樣在外國人看來很奇怪的法律，可讓人更難於理解的是一些明明做出一些已經違法了相關法律規定的事情，還是不屬於違法。例如性交易被當場抓到，只要雙方表明是願意而且有感情的性行為都不屬於違法。

我在歌舞伎町認識很多利用這些規定的人，他們利用女人誘惑男人與其發生關係，在進行敲詐，屢見不鮮。

「不是，她只是陪我過來的而已，是一個男的需要找點事做。」

岡沒有立刻回應我的問題，他表情很享受尼古丁對大腦的刺激，一直在吐著煙霧。我不能判斷他手中的香煙會不會是大麻，不過看樣子岡應該不會碰那些東西，他手下吸大麻出事的太多例子也能讓他對大麻感到畏懼。

「在二番街不是有很多『星探』是你們的人嗎，我想多一個人幫你做事不礙事吧。」

看岡一直不說話，我只好繼續說道。

「『星探』！那小子口才怎麼樣？」

「口才我沒有留意，不過是個很聽話的人，這點我有信心。」

岡那樣的老大最喜歡聽話的手下，忠心在岡看來比什麼都重要。或許這也是日本黑幫不比中國幫會常常起內訌的原因。

「行，沒有問題，你讓他過去跟松本吧。」

「那謝謝了。」

我挪動著身體，工作也問到了，正打算起身走人，岡的話把我要起身的身體拉了回來。

「麥你要我幫忙的事我答應了，我要你幫忙的事怎麼樣了？」

我注意了一下惠子，這些不在這次交談的計劃內，惠子在身邊我很不願意說太多。可岡是個什麼人的人物我很清楚，別看他整天真像吸毒的道友一樣，要是他真生氣起來可不是一件我控制得了的事。

「我也幾天沒見到廣東仔了，你現在還是在林木那邊拿的貨嗎？」

「嗯，可那小子的東西不純正，我知道廣東仔那邊的質量可是一等。」

「不過我想林木撐不了多久。」

「應該說他背後的香港黑幫撐不了多久。」

在廣東仔出現之前，林木算得上是新宿最大的毒品供應商，而岡的毒品就是從林木那得到的。廣東仔所在的香港黑幫和林木背後的香港黑幫是對立的，不知道是不是香港黑幫之間有了利益衝突，廣東仔突然來到新宿開始搶奪林木生意。而作為懂得廣東話的中間人的我自然被廣東仔找上門。用他自己的話說，猛龍不敵地頭蛇，所以他需要我幫忙打開銷路。廣東仔的貨比林木的貨優很多，通過我的幫忙，很快就讓一些像岡一樣需要毒品的人知道了，大家紛紛找上我了。不過我一開始就控制著發出去的量，目的有很多，其中一個原因是為了幫助明秀控制市場。

「你們幫會好像不碰那東西。」

從新野那知道，他們的幫會基本什麼行業都有涉及，就是毒品一直像絕緣體一樣被遠遠拒之門外。雖然我知道岡很早之前就開始販賣毒品，可對他在幫會內部的情況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那些笨蛋不要錢，我可要；在這裡過日子，沒錢作為發展是不行的。」

「他們知道你搞這個東西嗎？」

「知道又怎麼樣，社長要我做的事我可都是很好完成的，那樣誰還敢管我的事情。」

「行，我只是不想因為你而讓你們的幫會找我麻煩，希望你理解。」

「麥你還是那麼小心。」

「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我也是沒有辦法。」

岡的煙早就抽完了，他又從煙盒滑出一根，可動作猶豫了一下後又把手裡的煙放到桌面上。

「那個在秋葉原做事的小女生聽說在新宿開起美容店來了？」

岡說的人是奈奈，在他心目中奈奈還是那個為了開家美甲店而努力的高中女學生。

奈奈在岡手下做過事，他的突然發問我也能理解，可岡看著我的眼神變得鎮定了很多，好像在為我擔心什麼，或許更多是在為自己利益而擔心。眼神無處安放的我吞了一口口水。

「嗯，在大久保公園附近。」

「AV有那麼好賺嗎？早知道我也去做AV製片商。」

「我也很好奇這件事，反正我對她的突然出現有些擔心，感覺這樣的女人就是個惡毒的傢伙，無緣無故幹嘛出現在新宿。」

一邊的惠子聽到我的話鬆開了抓住我衣袖的手，不敢和我對視的眼神告訴了我她也突然出現的情況。

「我不是說你，你在我心目中可不是那樣的女人。」

我低聲安慰地說道。惠子動作很是拘謹，強擠出來的微笑看著我，讓我神經沒有那麼緊繃。

「很多人都說她的出現和要殺林子天的事有關，於你和她的關係，麥一定會被牽連進去……」

「這些我們以後再談，這——」

我打斷岡的說辭，歪頭向他表示了我不想讓林子天的事影響到身邊的惠子。岡很識趣的把嘴巴閉了起來。

「你需要的東西我會幫你搞到，反正我不找廣東仔他也會找我，只不過你要保證你們幫會不會找我麻煩就行。」

「那些不用你擔心，我岡還是有些能力的，不過麥可不要因為那個小女生出點什麼意外，這樣我會很擔心的。」

本還想著利用岡保護我不會因為林子天的事被什麼人幹掉，畢竟他現在在毒品方面需要我的幫忙，可一旦我在他那裡的利用價值沒有了，到時候我自己怎麼死都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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