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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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跟他的曾祖母說他喜歡班上的男孩子時,曾祖母笑著問他:「那他喜歡你嗎?」曾祖母說,他想喜歡誰都沒關係,只要對方也是喜歡他的,不管那個人是男孩還是女孩,是富貴還是貧窮,他想和誰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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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徐家的祖訓「自由戀愛」,雖然不知道是從哪一代開始傳的,但他的爺爺、父親,都是奉著這個祖訓戀愛、結婚。說來很不可思議,徐惠風從小就是在如此自由的家庭環境長大,當然徐家長輩也知道自己家可能不是那麼容於世俗,所以一方面也教導著徐惠風如何與社會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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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風功課好、人緣好,凡事拿捏得恰恰好,在學校也是如魚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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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挫折,是梁泰煦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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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記得高一的時候,入學第一天,他剛踏進教室,就有一群人在教室後方鼓譟著,他靠近一看,原來是有兩個人在較量舞技,其中一人瘦小乾癟,活像隻猴子。他大致掃了在場的人一眼,初步了解班上同學的個性及互相的關係,便找了空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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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猴子總是蹦蹦跳跳的,下課時間常哈哈大笑,整間教室都是他的聲音,徐惠風不由得注意起他,看他被罰站,看他與同學嬉鬧,看他被當,看他抽高。人抽高了卻也沒長幾兩肉,徐惠風心裡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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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班兩年他們也沒講過幾句話,到了高三,那個猴子──梁泰煦──已經出落得貌賽潘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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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梁泰煦染了風寒早退,隔天也請了病假,適逢週五,他的桌上堆了一堆考卷和講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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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放學時間,徐惠風最後一個離開教室,他看著梁泰煦桌上那堆東西,想起他好像知道梁泰煦家在哪裡,遂幫他收拾,送去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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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泰煦家在市場裡,就在徐家附近,徐惠風看過梁泰煦走進那間屋子。梁母正在市場裡賣著手工製作的小零食,有個穿著和兒子一樣制服的學生走來說要找人,她急忙去喚還在睡覺的梁泰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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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母聽過徐惠風的鼎鼎大名,想到自家兒子成績總在及格邊緣,便問徐惠風能不能充當梁泰煦的家教,或是督促他做功課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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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風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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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梁泰煦放學後總去徐惠風家做功課,他一開始其實不太願意,老叫徐惠風直接讓他抄作業。徐惠風當然不讓他抄,每天盯著他唸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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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每天相處,就相處出感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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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倆口感情甚好,浸淫在青澀的愛情裡,探索著彼此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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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他們也許能走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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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風光明媚的假日,他們相約出去遊玩。梁泰煦早上要幫梁母到另一頭擺攤,便約在離擺攤地點較近的位置,那是一棵大榕樹,週遭房屋零零落落,人煙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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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約定時間,梁泰煦遲遲未到,徐惠風不時查看手錶,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期間他好像聽到停在附近的廂型車傳出奇怪聲響,那輛廂型車幾分鐘後便駛離,他也沒特別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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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個小時後,梁泰煦才步伐蹣跚地走來,頭髮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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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想問梁泰煦發生什麼事,梁泰煦便抱著他哭,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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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風安撫他良久,他才說了稍早被一群不明人士擄上車,遭到輪番占有;讓徐惠風震驚的是,梁泰煦就在他看見的那輛廂型車上。他原本有機會可以救梁泰煦,如果他能上前查看那輛廂型車,或許事情不會那麼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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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惡人大概是食髓知味,某次放學趁梁泰煦落單又想來擄他,徐惠風及時趕到跟那群人打了一架,教官趕來時他正死抱著其中一人不讓對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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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做完筆錄後,梁泰煦就跟他提了分手。他說,他只要看到徐惠風的臉,就會想起那天的事,他沒辦法再繼續跟他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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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風並不想分手,但梁泰煦哭得撕心裂肺,他不想看見梁泰煦這麼痛苦。事發時他就在附近,他看不見車內的梁泰煦,梁泰煦卻能清楚看見他在車外,梁泰煦在心裡吶喊了幾百次徐惠風的名字,徐惠風沒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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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為自己沒資格再待在梁泰煦身邊了,於是選擇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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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泰煦隔天就辦了休學,舉家不知搬到何處,消失了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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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風受到巨大的打擊,上大學後便極度放縱自己,剛開始他還找著與梁泰煦相似的人,後來就只是挑看得順眼的。他在那段時間縱情恣欲,很多人排隊搶著要當他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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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巧這件事被徐母發現了,徐母不能接受徐惠風這樣頻繁地換男伴,且徐惠風根本不愛他們任何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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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風第一次見到徐母失望的神情,他答應徐母會收斂心神,在那之後便過著禁慾的生活,直到遇見了雷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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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遇見雷千朗後兩年,與梁泰煦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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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在遇見雷千朗前便跟梁泰煦重逢,他還會愛上雷千朗嗎?他不知道。但他很清楚,無論如何,梁泰煦都不可能跟他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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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泰煦就這樣一直埋在他心底,是他藏起來的痛,不讓任何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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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千朗無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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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讓他安心的溫度現在讓他非常煩躁,他正想掙脫徐惠風的懷抱,徐惠風握住他的手卻倏地縮緊,他以為徐惠風醒了,便冷冷地叫他放開,徐惠風不但沒放,力道還越來越大,握得他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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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看向徐惠風,徐惠風雙眉緊蹙、呼吸沉重,他頓時明白徐惠風正陷在夢裡。他用空著的那隻手撫上徐惠風的額,拇指輕揉著眉心,過了一會兒,徐惠風的表情緩和下來,呼吸也漸趨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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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千朗望著他的睡顏,一個眨眼便不小心將聚積在眼眶裡晶瑩剔透的酸楚給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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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他做惡夢的時候,沒人這樣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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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暗,太陽尚未露臉,徐惠風醒來時床上只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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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了書房、畫室,都沒看到人影,找到庭院才發現雷千朗的車少了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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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到中午,雷千朗才帶著午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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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千朗在速食店買了一大桶的炸雞、幾份薯條和雞塊、一瓶可樂,不健康到極點。徐惠風平常是不吃這些東西的,但他思索著雷千朗肯定吃不完,炸物放隔餐會變味,遂和他一起消滅這些垃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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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觀察著雷千朗的臉色,並沒有比昨天好,似乎還更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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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千朗吃著吃著,突然放下了炸雞,衝出廚房。徐惠風急忙跟在後面,看見他衝進洗手間,打開馬桶蓋便嘔吐起來。他拍著雷千朗的背,一邊抽了幾張衛生紙準備等等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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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嗎?還是吃壞肚子了?胃炎?」徐惠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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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千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或者說沒有辦法回答。胃部像抽筋似的不斷把吃進去的食物擠出來,止不住的暈眩讓他無法思考,口腔內充滿酸液的味道,刺激著他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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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了胃,他按下沖水鈕,在徐惠風的攙扶下起身,打開水龍頭的水漱口。不管漱了幾次,都無法去除口中的酸味,徐惠風幫他取來漱口水,用了漱口水後才稍微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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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風扶他到客廳休息,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說道:「我不想吃了,那些東西你幫我吃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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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才把吃下的東西都吐掉了,徐惠風有點擔心他的身體,遂道:「吃點別的東西吧,我幫你煮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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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千朗應了一聲,徐惠風才到廚房幫他煮白粥。他看著餐桌上餘下的炸物,嘆息著等等他得把這些食物都裝進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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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好了粥,雷千朗說他不想聞到炸物的味道,徐惠風便讓他在客廳吃粥,他自己回到廚房吃炸雞。他吃得很快,直覺告訴他不能放雷千朗一個人,他快速地解決掉滿桌油膩的食物,收拾了廚餘,便回到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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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千朗還是閉眼坐著,粥只吃了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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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風坐到他旁邊,輕聲問道:「我帶你去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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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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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醫院,但是不舒服還是得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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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千朗沉默半晌,回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不用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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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風拉過他的手,十指交扣,兩人靜靜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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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人就在身旁,雷千朗卻覺得徐惠風離他好遠、好遠。遠到他看不清徐惠風的身影,聽不見徐惠風的聲音,四周彷彿起了霧,伸手不見五指。霎時間,濃霧散去,他看見徐惠風握著一個人的手,但是,他不知道那隻手屬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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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雷千朗吃完了徐惠風中午煮的粥,然後把徐惠風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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