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完山崎的第二天,明秀打了個電話給我。
「歌舞伎町那些礙眼的傢伙解決掉了,你去見了老鬼沒有?」
「還沒有,為妳的事都不可以回歌舞伎町。」我帶著埋怨的口氣,多少想要點功勞,讓她知道她帶給我不少麻煩。
「你先去見見他解決你的問題,我差不多是時候找他要一本國籍,如果你不去,我不敢保證你見到的會不會是他的尸體。」
明秀的口氣完全變了,不再是那個找我合作一副大姐姐的口氣。完全和那些幫會老大一樣,只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過她這樣說我也算是賺到了。
「行吧,我知道,可以問下妳打算怎麼對付老鬼嗎?」
明秀乾笑了兩聲,接著聽到一陣喝水的聲音,卻讓我有種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我沒打算對付他,我要他給我國籍,反正老鬼沒有碰到毒品這一行,留著有用。」
「如果他想殺妳呢?」
「我不會給他機會的,如果他那樣做,我會做出讓他後悔的選擇。」
「知道了,就這樣說吧。」
大多時候都是我等明秀掛斷電話我再掛斷的,這次我先掛斷了電話,反正這樣下去老鬼的死期也沒多久了。明秀的毒品生意穩定下來,絕對會吞併掉老鬼所有的生意,這點我早就看到了。明秀想發展毒品,警察可不是她能對付得來的。她需要大量資金來幹掉一切阻礙她的人,毒品是最快的獲利方式。
我離開了公寓,走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給惠子,想約她晚上吃飯,從林木的被殺掉後都沒有安心吃過一頓飯。
歌舞伎町還是那樣,不會因為誰消失而變得與眾不同,走路迅速的上班族一樣把眼神望得遠遠的,腳步像裝了馬達一樣不停走動著。我從新大久保方向過去,在走上職安大道時想到去奈奈的美容店看看,於是在大久保公園那個路口就轉了進去。
白天的美容店門口沒有皮條客在,門口招牌好像為了省電也沒有工作。我推開店面走了進去,一個員工迎接了上來。
「你好,需要什麼服務?」
聽上去完全是風俗店的那些問候語,我看了一下她的面容,長得還算滿可愛的,個子不是很高,胸部卻很大,不知道有沒有塞東西,隔著工作服看上去鼓鼓的。
「奈奈不在嗎?」
「找我們老闆,她沒回來。」
「這幾天她都在店嗎?」
員工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脖子往後一縮眼神謹慎了起來。
「看樣子是沒有在。」
我轉身走了出去。因為林子天的事,估計像我這樣莫名其妙跑來問些奈奈信息的傢伙有不少,也難怪員工的那副表情。
台灣幫的和記飯館在區域所大道上,是靠近楓林會館十字路口那邊,我到達的時候剛好是飯點,門口有不少穿著正裝的人出入。我走近飯館,外面幾個待客的小弟用惡心我的眼神看著我,個個擺出一副架勢,我估計應該是陳宏的手下,只有他們才看到我會像看到仇人一樣,過去的他們可是不會站在門口做迎客這樣不起眼的工作。
「你來做什麼?」在我走近飯館後,從收銀台那邊送來一聲台語。
「我找老鬼談點事。」我用不標準的台語回了她的話。
坐在收銀台前是個叫美麗的女人,好像是老鬼在台灣的什麼親戚,來日本認識了一個日本人,結婚不到兩年就離婚了,聽說和前夫生了一個女兒,不過撫養權給了前夫。中國人都喜歡用自己親戚幫忙做事,完全不看能力,這點讓很多日本人看不習慣,我更是看不習慣。在歌舞伎町沒有能力就只能幫忙別人賺錢,必要時還會被當作替死鬼。
美麗拿起眼前的座機,按了兩個鍵後,對著話筒說道:
「麥來了。」
接著她嗯嗯地應了好幾次,才散漫地抬起頭對我說:
「上去吧,二樓鳳凰廳。」
我點了點頭表示感謝,美麗完全沒有給我什麼好臉色,自己玩起剛剛修過的美甲。如果明秀真要動台灣幫,我一定讓她先教訓一下看不起人的美麗。
中國人的飯館包廂都會起一些被認為吉祥的名字作為房間名,我卻覺得徒有虛名,只不過是讓一些白癡感受好一些而已。我沿著二樓的走廊,經過兩個房間,來到鳳凰廳門口,是鮮紅色的門面。我輕輕敲了一下門,裡面馬上傳了一聲命令似的聲音——讓我進去。
「找我有什麼事?」
老鬼是用日語對我說的,相當標準的日語完全聽不出他是個台灣人。包廂內只有三個人,兩個是老鬼的手下,他們站在靠近窗口的一邊,偌大的餐桌上擺了五六個菜,只有老鬼一個人在吃。
「問你一些事,關於在大久保公園那邊新開的美容店。」我用日語回了他的話。
老鬼埋頭吃著自己的東西,眼睛瞧都沒有瞧我一下。站在一邊的手下從我進門後眼睛就沒有離開過我身上,眼神在目前還算平靜。上次見到老鬼時他還是一頭黑髮,如今在黑髮中生出了不少白色的髮絲。看著這個失去了兒子的孤獨老人,很難想象幾年前他還是個讓新宿很多黑幫都聞風喪膽的人物。
「想知道什麼?」
老鬼還是一副不想理會我的態度,用一邊的手帕擦了嘴之後便拿起身邊的報紙看了起來。
「奈奈是不是你叫來新宿開店?」
「那個開美容店的女孩叫奈奈啊,為什麼你覺得是我讓她來的?」
「那邊不是你的地盤嗎?」
「那又怎麼樣,我的地方沒說不讓人做生意。」
「只是我聽說你們沒有收她的管理費,連那的不動產都送給她了。」
老鬼終於放下手上的報紙,抬眼看向我。被皺紋包圍的眼珠子沒有了以前的霸氣。
「明秀和你說的?」老鬼改用台灣話問我。
「我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她了。」我也用台灣話回了他。
我說了謊,其實心裡很怕他會認為陳宏的事與我有關,明秀現在在老鬼這就是個炸彈,我可不想在明秀還沒有炸死老鬼之前,先被他拉去做墊背的。
「放心好了,我知道陳宏的死與你沒有關係,不過李娜的帳我不會糊塗的。」
老鬼看了一眼身邊的手下,一個手下馬上送上一支煙。我看著老鬼一口一口地吞出煙霧,我緩慢的腳步把自己的背後向墻的那邊靠去,生怕背後有人突然對我開槍。
「如果你想利用奈奈通過我來牽制明秀,那你打錯算盤了;我和明秀可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怎麼樣,你不就是怕林子天突然死了對你造成影響嗎?」
「對,不過我已經不在乎那些,我更在乎哪個混蛋利用奈奈把我擺上台。」
「那你是找錯人了。」
老鬼讓我見識到了一個在新宿混了十幾二十年的老大是什麼樣的氣勢。他永遠不急不慢的語速和無所謂的態度,好像完全掌握了我的一切。聽他這麼說利用奈奈的人不是他,那為什麼台灣幫對待奈奈的態度那麼友好,老鬼有必要說假話嗎?
「那為什麼對待奈奈的態度不一樣。」
「這裡是台灣人的地方,我為什麼要和你交代。」
「你確實有不和我交代的必要,可你現在一定害怕明秀幹掉你。」
我的態度也強硬了起來,如果不是老鬼利用了奈奈,那就是有人利用老鬼。可老鬼這樣的老江湖為什麼甘願被利用,在新宿有誰有這個能力,我想起了明秀的話。
「林子天來見過你?」
我也點起了煙,就像對簿公堂的兩個律師,大家都擺開了陣勢要和對方好好幹一架,只不過我這邊明顯在氣勢上輸老鬼一些。
「對,他來找過我,剛剛我已經說過了,我不必和你交代任何事。」
「這麼說是林子天利用了奈奈?」
「你要這樣認為,我覺得沒有問題。」
真是個頑固的老頭,林子天和台灣幫有些過去,就算真是林子天想要找老鬼幫忙利用奈奈,那樣太費事了,而且老鬼不可能答應。那到底林子天來找老鬼談了些什麼,會不會是林子天查出想殺自己的人和老鬼合謀要算計自己,所以他找上門。看著老鬼的態度,這個可能性很大,也說得過去。
我已經沒有話要和老鬼對峙了,估計再怎麼問,他也不可能說出什麼我想知道的事,我只好告辭這個無聊的地方。
「我不管是你還是其他什麼人在利用奈奈,我一定會查出來的,如果奈奈有什麼損失,我一定會拉上那個人來墊背。」
「哈哈哈……」
老鬼聽到我的話,哈哈大笑起來,眉宇間和明秀有幾分相似,我心裡不覺寒顫了一下。
「麥你遲早會死在這個女人手上的,」老鬼突然沒有了笑容,看著我用鼻子歎了口氣,「你和明秀做掉了李娜,明秀又殺了我的兒子,我知道她很快就想殺了我。」
我沒有問答,在我思想中,我並沒有幹掉李娜,我只是個中間人,幫明秀找了她要找的人,其他一切與我無關,只要保持沉默就無關與我。
「她想要回身份,要個國籍,可她那樣做就算要回身份還有什麼意義。知道身份代表什麼?國籍又代表什麼?——認同感,歸屬感。我們華人很看重落葉歸根,我確實對她媽媽做過錯事,可我希望和她談談,如果你願意幫忙,我可以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
「放心好了,明秀很快就會來找你,不過我希望你別把她當作和你有血緣關係的人看,我會再來找你的。」
我不想繼續呆在和記飯館裡,老鬼已經動心了,他在失去兒子之後被寂寞的時光佔據了自己的生活。他有意思認回明秀這個親人,那一刻仿佛我看到了他已經死去的樣子,看到明秀的槍口正對著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在他佈滿皺紋的臉上嘣出一個子彈孔會是怎麼樣的情景。
我離開了和記飯館,老鬼那動人的演講找錯了對象,我連爸媽是哪裡人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哪裡人。我不同於其他在新宿的無國籍,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家鄉在哪,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們變成無國籍。可我不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人。日本人、韓國人還是中國人?這個我永遠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或許對於西方人來說,我的外貌特征是個亞洲人,更準確來說是個東亞人,這算我一個比較準確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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