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國籍 - 五十三

三天過去了，從沒有覺得時間是這麼的難熬，不能安睡的身體也變得虛脫，陣陣的頭痛讓我無法冷靜下來思考事情。每天看著明澤在眼前晃悠，我開始對他的工作產生了興趣。他每天工作很多時候是在深夜，奇怪的是他第二天卻像打雞血一樣跟著上班的人流消失在城市的車站裡。關於林子天被打死的事件新聞有報道，可惜他並沒有在歌舞伎町地下的那個社會那麼受到關注。新聞只說韓國黑幫和日本黑幫起衝突，為了搶地盤發生槍戰，反正死了不少人，就連李真都沒有被指名報道出來，只說一句韓國黑幫就包裹了他們所有生前一切的功名地位。

在第四天的中午，我還是沒有等來新野的電話，我焦躁的心情無法在讓自己被這樣的時間折磨，我試圖想點其他辦法，可惜沒有想到什麼值得進行的計劃。手機一直沒有吵鬧過，我等待新野的信心也在時間中消磨得差不多，在歌舞伎町的好幾年的經歷告訴我，他可能找到需要我這邊同樣力量的另一個辦法，所以拋棄我了。

我在極度煎熬的時間裡想到了奈奈，隨之便打了個電話給奈奈，希望能從她那邊得到一些歌舞伎町的消息，哪怕希望相對渺茫。

「喂，找誰？」奈奈說話很小心，林子天死後不知道有什麼人找她麻煩，但至少她還活著。

「我，麥；妳沒事吧？」

長長而委屈的哭聲在電話那頭向我祈求安慰，聽著奈奈的哭泣聲，讓我感覺到自己應該跪在奈奈面前一巴又一巴打著自己的臉向她道歉，作為一個男人沒有保護好她。可想到她為了利益出現在新宿的事，好像也沒有什麼對不起的，至少她還活著。

「對不起，沒有照顧好妳。」即使再恨她，我還是不忍心聽到她委屈的哭聲。

「你在哪？」奈奈帶著很重地哭腔問道。

「我還在東京，不過沒人會找得到我。」

「林子天是你殺死的嗎？」

我不知道林子天死後歌舞伎町會流行哪一種說法，可我是個不犯法的人，這一點在我心裡毋庸置疑。

「不是，我沒有殺他，我想救他，可惜無能為力。妳現在在哪？」

「我在一家台灣人開的飯館裡。」

明秀——我第一反應想到了她。

「是不是有人找妳麻煩了。」

「嗯，美容店被一群外國人圍住了，一些講日語的台灣人來說那裡是他們的地方，讓那些外國人離開，可對方不肯，吵到差點打了起來。沒有辦法我只能暫時把美容店關了，那個叫明秀的女人把我接到飯館來，我已經在這裡呆了兩天，她說你會找我，所以沒讓我走。」

「那妳現在接電話他們知道嗎？」

「不知道，我在一個房間裡。」

「我想和妳見面，有辦法不讓他們知道嗎？」

「我沒信心。」

「妳去找一個叫美優的人，她是個日本人，是那裡的經理，妳讓她幫忙送你出去。」

「美優！我知道了，那我們哪裡見面？」

我一開始想到神保町我們認識的地方，可想到明秀也知道那裡馬上就被我放棄了。

「我在港區三田這邊，我們在三田車站見吧。小心別被跟蹤，到了打這個號碼。」

「嗯，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我收拾了一下自己，出發去三田車站。在櫻田大道坐上一輛計程車，沒有多久就到三田車站附近。我是在野村證券門口下了車，下車後穿過車路往森永公司走去，在森永公司的對面就是車站其中一個出口，我挨在出口右邊的墻上，抽菸等待著奈奈的出現。

一個穿著黑白格子連身裙的小學生站在我的對面，她雙手拉著書包帶，白色的圓帽是下一對大得嚇人的眼睛。她有神的視線在我臉上的五官游動著，時而嘟嘴的表情好像在譴責我吸煙的行為影響到其他人。我側過身子，可那雙眼睛還是讓我很在意。我用餘角看了兩次，她一動也不動，雙腳併攏地把身子壓在門邊看著我。

才抽了幾口的煙被我戳滅了，我無法面對小女孩的眼神，眼睛停留在她蠕動的黑色皮鞋和白色的長襪上。

在和奈奈通話後的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我手機終於響了，不是奈奈，是新野打來的，我楞了一下後心情有些期待而又害怕。

「喂，事情怎麼樣了？」

「混蛋，老鬼死了是你和明秀算計我的吧？」

新野的聲音大吼著很厲害，看來明秀的計劃得逞了。

「我不知道，我不是說了只是聽她那樣說，早就和你說了；關我什麼事。」

「現在台灣幫要找我算賬，我怎麼知道老鬼的事，笨蛋都知道明秀想要幹掉老鬼，怎麼就算到我頭上來了——真他媽倒霉，林子天死掉後已經讓我忙死了。」

「林子天的尸體是你的人處理掉的吧。」

「被肢解了，警察只找到他的頭和一隻胳膊，不過卻被列為不知名身份處理，反正就等於這個人完全不存在過。」

我有種莫名心酸的感覺，胸口好像被什麼堵住了難以呼氣。沒有國籍，死了連身份都沒有，一切就像沒有存在過。

「歌舞伎町現在怎麼樣？」

「我們的交易還沒有結束，你要找的人明天會跑掉，聽那女人說是坐大巴。」

「大巴？」

「對，她說他會在新宿車站上車，打算去靜岡。」

「他去靜岡幹嘛？」

「我怎麼知道，你打算怎麼辦？」

「照我們說的做。」

「行，那就這樣說吧。麥，先別回來，韓國人認為是你出賣了林子天害他死掉的，現在到處找你。」

「其他幫會呢？」

「就像你說的，都悶聲發大財地忙著私吞掉林子天的東西。」

果然我猜得沒錯，大家都會那樣做。韓國人如果不是旅館被新野他們的人搞掉了說不定也不出聲。

「我看新聞報道了，那些韓國人就沒有找你算賬？」

「他們不敢拿我怎麼樣，警察把他們都打散了，但對付你他們應該還是有辦法的。」

我哼了一聲就掛斷電話，新野那種瞧不起我的話讓我很難接受，即使現實就是那樣。不過現在看來，只要搞定韓國人我就可以回去了。

手機在掛斷後奈奈就打過來。

「麥你在哪個位置？」

「車站門口這邊。」

「我沒有坐電車，我坐計程車，怕有人跟蹤還兜了兩個圈。」

「妳現在在哪個位置？」

「我已經下車了，現在在田町藥局這裡。」

「站在那不要移動了，我過去找妳。」

我和奈奈在藥局門口碰了面，她一見到我就撲進我懷裡，哭鬧地捶打著我的心口。我怕有人已經跟蹤上奈奈，帶著她離開了車站附近，一直沿著小街道走。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到明澤的住所，我知道明澤這個時間點不會回來，倒不必擔心他打擾我和奈奈之間的交談。

「明秀要我交出美容店的不動產。」進門剛剛坐下，奈奈就對著我哭訴道。

我斜眼看了她一下，沒有意思的表情坐到了沙發上。

「怎麼辦？麥。」

我很想問問奈奈一個在我看來相當愚蠢的問題，到底錢重要還是我重要，不過我問不出口，這個問題在我心裡是有答案的。

「那妳就給她，那地方本來就是台灣人的，之後妳離開新宿就行，林子天留下的現金也不少吧。」

奈奈本想挨向我的身體直直坐了起來，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的臉都有些抽動。我點起香煙，舒服地享受著香煙尼古丁的刺激。

「我和他沒有發生什麼關係。」

吐出一口煙霧後，我轉向奈奈那邊，看著害怕而不知如何的她，一種背叛我的心情相當明顯。

「我知道妳和林子天沒有發生什麼關係，就算妳送上門給他，他也不會要，這點我很清楚。叫妳回新宿，幫妳開店的人是林子天對不對。妳那上面是家風俗店，是林子天白送給台灣幫作為條件讓妳在那裡開店的，所以妳才那麼容忍那些皮條客在妳店門口胡作非為。」

我的眼神沒有一刻離開過奈奈的臉，她想靠近我而又不敢靠近的身體前後搖擺著。

「嗯，但是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麥的事，我有問過他為什麼要幫我，他一直都沒有說。」

「妳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明白。」

「什麼事？」

「妳到底去池袋見什麼男人了，為什麼要去？」

「我是擔心麥你。」

奈奈終於把身體挨近了我，凌亂的頭髮在臉腮的位置晃動著。

「我去找福建幫的人。」

「福建幫？為什麼找他們？」

「我來新宿後看到你很困擾，林子天說福建幫的人值得信任，有事可以找他們幫忙，新野來我店問關於你的事時我有問福建幫的人在哪，他給了我一個聯繫人，是在池袋那邊的。」

「關於福建幫的信息妳是從新野那知道的？」

我好像明白了新野為什麼會知道奈奈是林子天帶進新宿，他根本就不可能從林子天口裡得知這樣的事，林子天連我都不說，怎麼可能會告訴新野呢。林子天幫啊雄開酒館，這樣對雙方都有了利用價值，林子天那樣對奈奈說也是正常的，我敢肯定新野給奈奈的那個聯繫人絕對不是福建幫的人，不然啊雄一定會跑來和我炫耀自己的重要性，這點在中國人身上我看到很多。

「妳有告訴那個聯繫人關於你和林子天的關係嗎？」

「嗯，他問我為什麼找他，我說林子天說福建幫靠得住，他有問我為什麼來新宿開店，我就告訴他了。」

「真是笨蛋。」

我咬牙蹙眉地說道。奈奈雖然和我差不多大，思想根本就是個沒有進入社會的小學生而已。

「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

「我想林子天的死是妳間接性害死的，和妳聯繫的那個人不是福建幫的，應該是新野叫人假裝的。」

奈奈沉默了下來，苦惱地摩擦著雙手的手心，像是在祈禱，祈禱林子天的靈魂不要來怪罪她。

「我找福建幫的人也只是想讓他們保護麥你，他還收了我十萬圓。」

奈奈哭泣起來，我抱住了她，我知道她哭的原因是因為知道林子天的死與自己有關，歌舞伎町的冷酷遠遠讓她沒有意料到。那裡還有各種殘忍的手段和毫不留情的背叛，我不應該再讓她哭泣，至少也要因為高興而落淚。

「我知道妳一直很在意我，感謝妳還活著。」

一邊撫摸奈奈的頭，一邊安慰著她不安的心。現在想想，我交代明秀保護奈奈的事是對的。

「其實我沒有去拍AV。」

在我安慰中奈奈停下了哭泣，哭紅的眼抬起來看著我說道。

「我知道，妳去讀美容學校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從口袋拿出奈奈的健康保險證和提款卡、印章交到她手上。

「這些東西我一直都在我身上，房子已經找好了。」

奈奈接過東西，一臉不解的表情等待著我的回答。

「那次去到妳在本鄉的公寓後我已經猜到了；本鄉車站附近有好幾所美容學院，妳住的地方除了我們以前的東西外都是關於美容美妝的書籍，還有很多妳做的手記。」

「對不起，一直都沒有去找你。」

「我知道林子天把自己全部的財產都轉到妳名下，妳現在可是個相當有錢的日本女生。」

「你是怎麼知道的？」

「林子天和妳說了什麼，我知道妳一直都對歌舞伎町沒什麼興趣。」

我沒能和奈奈說我調查她的事，在她看來這是一種不信任的背叛。

「有一天放學時候，林子天一個人在校門口攔住了我，說關於你的事想和我談談。我就跟他去了。他說願意幫我開一家美容店，讓我到新宿來，我一開始也不答應，可於我的條件要開家店太難了。」

「所以妳最後妥協了。」

「嗯。」

「妳少說了一部分。」

看著奈奈淡定的神態，我認真聽著她的敘說，我已經知道了關於她的全部過去，就看她為了錢能告訴我多少。

「你是說他把全部財產轉到我名下的事。」

我默默點了點頭。

「那是之後的事，是我來到新宿之後他才決定的。」

奈奈暴露了林子天的用意，林子天的目的就是利用奈奈擺我上台，當全部人都找上我的時候他就可以開始暗中調查，他應該猜到新野在搞些花樣，我到現在都不明白林子天為什麼突然會把自己全部的財產轉到奈奈名下，他是知道自己將會是一個死掉的人還是為什麼。

「聽說惠子死了？」

奈奈傷心的表情沒有半分的虛假，她好像比我還擔心惠子的情況。

「我知道。」

我平淡地回答了奈奈的問題，可能在她看來我是個多麼無情的人，她無法接受地問道：

「你是因為我的原因才表現得那麼冷漠嗎？你不是還幫她還賬嗎？我一直以為麥你是愛她的，沒想到你那麼絕情。」

「不，妳錯了，她從一開始就是個死人，我也從沒有愛過她，關於她的事妳不必在意那麼多。」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那些妳不懂的另一個社會的情況。現在妳可以答應我離開新宿嗎？妳在那裡對我工作有很多影響，讓我分神可能惹來死亡。」

奈奈不願意的表情沒有一絲收藏，完全表現在我面前，蹙眉嘟嘴完全就是在向我撒嬌。

「林子天的錢妳帶走吧，他那些不動產反正也是在妳名下，一切就按原來的樣子經營，這方面我可用幫妳處理。」

「如果你願意和我結婚我就離開新宿。」

「林子天到底和妳說了什麼？」

奈奈不尋常的作為讓我奇怪已久，一定是林子天把財產轉入她名下時開了什麼條件。

「他在轉讓合同裡寫明一切財產要和你結婚後才能使用，不然給也等於白給。」

我哈哈大笑起來，林子天算得真盡，他知道我一定不會答應奈奈要和我結婚的要求，就像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用結婚拿到國籍這件事一樣。這麼看來情況就變了，奈奈說到底還是為了錢。看著眼前楚楚可憐模樣的奈奈，我心裡不覺一陣心寒的感覺，她會在哪天為了利益把我也幹掉，我必須要讓她離開新宿。

「我可以和妳結婚，答應我兩件事。」

「我答應。」奈奈一口答應了下去，這讓我對這份已經沒有了溫度的感情完全失去了留念，可以說是一種金錢交易的附屬品。

「首先離開新宿，明澤開了一個模特經紀公司，我可以幫妳介紹進入，讓妳負責他們美容美妝那部分，相信對妳發展滿好的，我新找的房子就在港區，離去明澤工作的地方不遠。」

奈奈笑開眼的點著頭表現同意。

「還有另一件事呢？」急切的奈奈連忙問道。

「如果我還有命回來東京的話，我們就結婚吧，其他以後再說。」

我的話讓奈奈愣住了，她應該想象到我接下來將要面對的事情是什麼。她一把抱住了我的腰間，吵鬧的聲音在叫喊著：

「我不要，我們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你還要去做什麼事讓自己沒命。」

推開讓我有些惡心的奈奈，我已經知道她是個為了錢能做出多麼愚蠢事情的人，這樣讓我不能在對她有什麼感情。

「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必須要解決，解決掉才能讓我好好生存下來，我可不想以後突然的一天被人找上門，把我幹掉。」

奈奈沒有再說些充滿溫情而感動的話，真真假假我也說不清楚。

「離開新宿前去拉麵店看看美惠和前田吧，他們都很想妳。」送奈奈到三田車站，我突然有感而發地說道。

「我有回去過，可看他們在我離開後的生活過得滿好的，感覺好像自己的出現讓他們變成之前那樣，我害怕我的出現會讓他們變得不快樂。」

奈奈離開後前田才振作起來，生活的變化在奈奈小女生心裡有了比較，關於奈奈家庭的事我不想表達太多，只是美惠的真，讓我感受了家庭的溫度，我不想看到她想念奈奈而讓眉頭多了一道想念的憂傷。

「美惠一直不敢去看妳，以為妳討厭他們，回去時看看他們。然後幫我約明秀兩天後在新宿車站見面，這樣她就不會扣妳在飯館裡面。如果她到時見不到我，說明我已經死掉了，林子天的錢妳還是不要了，妳斗不過明秀的。」

我清楚我的死亡對奈奈意味著什麼，我想告訴她為了錢比她還狠還有心計的明秀會讓她下場變得比現在還要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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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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