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國籍 - 三十二

歌舞伎町的凌晨滿是骯髒的雜物，醉漢的嘔吐物，皮條客們的煙頭，酒家女遺忘的化妝品和外套。那些盤旋在新宿的烏鴉像報鐘似的發出讓人寒心的叫聲，在靜謐的街道傳播著，睡夢中的人不會在意這個時刻發生的一切，屬於他們的時間遠在幾個小時後太陽高照時。

我在天還暗淡的凌晨四點鐘就起來了，今天的黎明是淡淡的鮮紅色，在我出門後不久才在東方的天邊慢慢展開，把厚重的雲層染成凝固的血塊一般。我把自己整個人裹在衣服裡，快速的歩子甩開那不討人喜歡的冷風。

在職業安定所前停了一輛寶馬車，駕駛座上的傢伙看到我的出現馬上從車下走了下來，畢恭畢敬地向我鞠了個躬，就像日本黑幫那些小弟見到老大時的舉動。我對這一套沒什麼興致，往車子瞥了一眼走過他身邊，繞到副駕駛位那邊，一屁股坐了上去。

「管井跑去中野幹什麼？」在等那個傢伙坐到駕駛座後我馬上用日語問道。

「發生了些事，具體我也不清楚。」

駕駛座上的傢伙說話很小心，生怕得罪我而被管井教訓，還真把我當幫會老大對待了。我們之間的談話就此結束，車子沿著中央本線往前開。我頭轉向了車窗外，看著慢慢在黎明中甦醒的東京，那些低矮的房子好像幾百年都未曾變過，就像城市中一個頑固的老人，正與那些新建的鋼筋水泥做對抗。

車子經過神田川沒多久就到東中野車站附近，開車的那傢伙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管井在中野的哪個地方。對於管井，我一點都沒有要關心的意思，接下來的時間會很忙，我需要讓還有些模糊的頭腦快點清醒起來，好好計劃一下事情如何進行。

車子帶著我一直開進了中野區，看方向已經不再沿著中央本線走了，在桃園第二小學附近轉進了上高田二丁目去，車子開上了早稻田大道，沿著大道一直開到東京警察病院才願意向右轉。車子開始走到小道裡，速度也慢了很多，像是怕吵醒這片居民的睡夢。最終車子在和田寺附近的停車場停了下來。

「請在車上等一下。」

駕駛座上的傢伙客氣地對我說了一句話後便掏出手機開始撥打起電話來，在等待不到幾秒，他又對著電話的那頭說道：

「我們到了。」

我沒能聽到對方說什麼話，但他掛斷電話後我們又在車上坐了十幾分鐘，期間我打開車窗抽了支煙。

從車上下來，黎明後的朝陽開始闖進居住區的小道裡，那些人家門口的花草好像有了些精神。我跟在那傢伙後面，在各種小道裡面兜兜轉轉走了好長一段距離，我能感覺得到他在防止被人跟蹤。管井做的事本來就有跟蹤別人行徑的行為在裡面，反跟蹤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職業病吧。

在一座乳黃色外墻的房子前那傢伙停了下來，從口袋拿出鑰匙去開生鏽的鐵門。我後退幾步，抬頭觀看這所房子，房子兩層高，進門的玄關一邊的墻是大型石塊砌成的，上面留下被火燒過的痕跡，整棟房子所有的窗口都被白色的防盜網封住了，看起來更像一些政治犯被軟禁的理想場所。

進門後我被帶到裡面的一間房間去，不見管井的身影，房間被海量的資料佔滿了位置，我隨便在已經填滿資料的箱子坐了下去。帶我進來的那個傢伙離去後，我立刻陷入進一片空靈般的俱靜裡，好像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會在這樣的環境下出來。我從口袋掏出一支煙，正準備用打火機點燃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外面傳了進來。

「不想被燒死在這裡就把打火機好好收起來。」

聲音之後，管井出現在了我眼前。他對我送來一個親和的笑容，走到我斜對面一堆資料的桌面那邊，從裡面拿出兩把硬邦邦的椅子，招呼我坐到上面。

「你怎麼跑到中野了？」

「初台的地方被毀了。」

「什麼情況？幾時發生的事？」

「昨天，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幫人，一進去就開始打人砸東西，當時我不在，我好幾個人被打進醫院去了。」

「知道什麼人幹的嗎？」

「具體不知道是什麼人。不過我有猜測的對象，但事情看來應該和麥你要查的事有關。」

「怎麼說。」

「我查到那家美容店一些新的信息。」

「嗯。」

「你應該知道美容店那塊地方是哪個幫會的地盤？」

管井看著我問道，說出了我和他都清楚的問題，感覺在告訴我就是那些砸了他初台會館的混蛋。

「台灣幫？」

管井自信地點了點頭，把身體靠到身後一個資料櫃上。

「你的意思是老鬼要殺林子天。」

「我不敢確定。」

「說不通啊——」

我完全沒能搞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奈奈美容店是屬於台灣幫管理的地盤，可老鬼幹掉林子天也沒有什麼好處，反而那些和林子天有利益關係的幫會在我看來更加有可能。至少還可以吞掉林子天的那份。

「我一開始想到這一點也怎麼都想不通，記得你用廣東話說過——反其道而行之。我就打算叫人去美容店鬧事，看看有哪個為美容店撐腰的幫會會站出來，結果沒有。我的人嚇唬完後輕鬆離開了，可事情遠比我想的要麻煩，很快我們就遇到昨天的倒霉事。」

「為什麼奈奈沒有和我提過這件事。」

我低頭念叨著。昨天和奈奈一起呆了一天，完全看不出一點端倪。爺爺說過，事情想不通，路走不下去，往回走幾步說不定就能走通想明白。我開始回憶著昨天和奈奈相遇到分別的場景，一個可怕的想法從心中浮現出來。

奈奈為什麼會出現在原宿？她去池袋做什麼？見的那個男人又是什麼人？她出現在原宿真的只是一個巧合？我多一個疑心的猜想，會不會她背後那個老闆準備進攻管井，叫奈奈牽制住我。那為什麼要牽制住我，有什麼目的？

「麥，是不是想到什麼？」

看著我神情有些古怪，管井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恍惚的樣子看著他。

「還好吧，是不是想起什麼了？」管井再次問道。

「你能確定是台灣幫的人攻擊了你在初台的地方。」

「不能確定，也只是個猜想。想幹掉我的人最多就是雷鬼，可我相信他一定不會知道我在初台的地方。再說那樣的手段明顯帶著教訓我乖一點的意思多一些，如果是雷鬼的人，一定會有死人。」

「有道理，但你的人不是反跟蹤很厲害的嗎？怎麼就給別人找到了。」

「有內鬼。」

我聽到管井的話，那些因為奈奈而煩惱的思考被我的笑聲減去了一些。

「知道是誰嗎？」

「應該很快就知道。」

我蹙眉的表示了自己的懷疑，不過很快又相信了管井的說法。他的那些手下大多都是以前京都暴走團的人，需要找出一個內鬼應該不是很難。

「你在中野這邊有地方我還真是第一次知道。」

我轉悠的眼神開始看了包圍了我們的資料。管井跟著我看了幾眼，從心裡發出一種無奈的哼聲。

「這裡是一家公司的資料倉庫，並不是我的地方，這家公司的老闆有把柄在我手上，不得以讓我們暫時躲到這裡。」

過去管井也有幹過敲詐的事，在這個世界上，凡是一個人都會有一些自己見不得人的小秘密，管井利用自己的手段得到不少這樣的信息。可惜敲詐總不是長期事業，他在後來放棄了。於我估計一定是這家公司的老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之類的把柄被管井握在手上。

「上次問你拿的證件有了嗎？」

管井提醒了我來的目的，我馬上伸手進口袋翻找起來。

「要多久能查出來？」

「複印件，原件沒有嗎？」

「沒有。」

我並沒有拿奈奈那些證件的原件給管井，只是給了複印件他，他拿著複印件的神情很是為難，我知道這些對於他的手段來說不是問題。畢竟證件持有人是奈奈，我不能馬虎。

「需要點時間，我要先找出那個內鬼先，不然什麼事都辦不了。」

「嗯，最好快一點。」

「放心，有這些最少可以知道她最近兩年的消費記錄，多少可以找出她做了什麼。」

「我想我可能知道她消失的兩年做什麼去了。」

管井聽到我的話瞪大著雙眼，那對快吐出眼眶的眼珠子像激動的魚一樣，看上很嚇人的。

「你知道了還需要查嗎？我很好奇你怎麼知道，她自己和你說了。」

「我需要證明我知道的信息是否正確，所以還是要麻煩你查一下。至於我怎麼知道，你沒有必要知道，怎麼說你也只是想通過我幹掉雷鬼，我的事你好奇太多沒什麼用。」

「行。」

管井放棄了對我的好奇，就像他一直的性格一樣，不喜歡過分的討論。

「對了，沒有證據之前別對台灣幫做些什麼事，那樣可能會給我添加一些麻煩。」

「明秀行動了。」

管井很懂我的目的，他知道在新宿我和明秀就像別人眼中的「恩愛夫妻」一樣，好像我們做什麼事都會與對方有關。

「我不知道她的事，不過美容店是台灣幫的地盤，我需要去解決一些我的疑問，如果你這時對台灣幫有什麼動作，可能會影響到我這邊，希望你能理解。」

「行，要是我有證據是台灣幫的人搗亂了我初台的地方，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那樣的話隨你的便。」

「麥，你還記得那個叫山崎的傢伙嗎？」

管井沒有了煩惱的表情，回復平時平靜的模樣，說出了一個我快要忘記的名字。

「那個大鬧AKB劇場的傢伙。」

管井提醒地把我的回憶拉到幾年前，一張惡心又淫蕩的臉立即浮現在我腦海裡。

「他怎麼了？」

「他搶了一些珠寶，如果你這兩天有看新聞應該會知道。」

珠寶，腦子快速閃過一個畫面，是一張報紙上的一個大標題。我想起了昨天在電車上看到中年人手裡的報紙所報道的新聞。沒錯，就是那價值二十億的珠寶。

「我估計他會來找麥你，以前你們交易也是滿多的。」

「不，我都快忘記這個人了。」

不願意想起的一個麻煩的傢伙。

「那則新聞我沒看，都說了些什麼？」

我承認我對那二十億的金額保留著興趣，雖然很討厭那個差點給我惹了大麻煩的惡心鬼，可錢再怎麼臟也不會讓人覺得惡心。

「死了一個，一個中槍，一個沒事的帶著中槍的跑掉了，一共三個人。在新國立劇場後面發生的搶案，看新聞報道說逃犯是往消防署的方向跑走的。死的那個身份戶籍是北海道那邊的。被搶的珠寶價值二十億圓。」

我聽得很認真，一直頻頻點頭，眼神迷惘般地放在眼前的資料中。

「我想很快警察就會到新宿進行調查，你和他的關係估計也會讓些看中其中利益的傢伙找上你談『合作』。」

「二十億圓的利潤確實很吸引人，管井你也有興趣吧？」

面對這麼高價值的珠寶，我甚至懷疑管井初台的地方被毀是一出苦肉計，目的是為了誘導我說出山崎有沒有來找我幫忙出貨的事。

「如果有人要我幫忙找出那些珠寶而幫我幹掉雷鬼我會毫不猶豫答應。」

「少來那些高尚的言詞，去和不懂事的學生講講人生倒是可以。」

我站起身，踢開擋住我去路的資料，那些舊紙張的味道反抗地攻擊我的嗅覺，濃厚的油墨味讓我感覺胸口很悶。

「需要送你回新宿嗎？」

在我走出房門時，管井從身後又客氣地客套了一下。我搖手表示不用，自己快步走出了這所資料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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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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