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海豐島的瘋狂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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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出坐落於虎尾鎮的高鐵雲林站,刺眼的豔陽下徐徐拂來的乾爽清風,令人心曠神怡。
高鐵站所在位置遠離市區,附近的都市規劃尚未完成,呈現腹地空曠且荒蕪偏僻的空虛之感。與北部不同,臺灣中南部的計程車隊各有千秋,並不是啟動腕環機就能輕鬆叫到車輛;過去曾與律師學長前往臺中地方法院,晚間七點完全叫不到車的可怕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
祟醫師啟動腕環機瀏覽某個列表,上頭全是車隊名稱和電話號碼,顯然早已做過功課。他說,高鐵雲林站還算容易叫車的地點,不過願意載人前往台西林厝寮的司機很少,僅能選擇北港計程車、台西計程車和欣昌計程車三家車隊。費了點時間聯絡,再花十多分鐘等待,才總算叫來一輛乖乖掛上白底紅字營業車牌的計程車。
目的地為林厝寮出入海管制站,官方地址為雲林縣四湖鄉中華路62巷98號654,是個沒幾個司機知道位置的罕見地點。
「你是堅持不搭白牌計程車的人,讓我有點驚訝。」
「會嗎?」祟醫師一面翻閱手中的黑冊子,一面悠然說道:「你應該知道白牌計程車這種非典型私家運輸工具,是遊走在法律邊緣的不合格車輛吧?白底紅字的營業用車輛,定期檢驗和職業執照的規範都很嚴格,相形之下也較有保障。」
「但也可能遇到具有營業執照的駕駛,比白牌駕駛更糟或更危險的狀況。」
「就像我遇到一個比正規警察還更纏人的無牌警察嗎?」他瞥了我一眼,微微揚起嘴角。「死拖活拉地把我帶到這個地方,看來你對所謂的『禁忌』和『風險』毫不在意。」
「說得好像你沒去過林厝寮管制站。」
「你無法確定我是否真的去過。」
「的確如此。」我搭上他的肩,露齒而笑。「作為一名徵信調查員,若是連如此明顯的人格性質都看不出來,可真的嚴重失職了呢。在我眼裡,你不只是被臺灣大學逐出門外的無照密醫,更是著迷於違反常理之事,難以自拔的逆邏輯狂熱者。」
「若是單從我介入調查的行為推得這項結論,你腦袋裡的思維恐怕比滑坡謬誤還更荒誕。」
「我認為,」望著他一成不變的面孔,我微瞇起眼。「驟然離世的病患和漾起微笑的死相只是觸媒,驅使你展開行動的,是某個早已完結的定局。」
他瞟向我,依舊面無表情。「你得小心自己接下來說的話。」
「放心,我知道啦,誰都不願想起心中的創傷嘛。」見他微皺眉頭,我連忙擺手,說:「你心裡放不下的糾結與我無關,那些無法挽回的過往,只是我想加以利用的資訊罷了。在你轉錄囈語內文的同時,理當也注意到照片裡那張書頁的數字,非但如此,聰慧至極的你,絕不可能無法識破兩組數列與地理座標的相似度。執刀救命的外科醫師,是事先規劃嚴密的手術流程,才出手動刀的演繹法佼佼者。追查清嶽宗、探究夢遊者、破譯囈語文和尋找皈錦寺,每項元素各自獨立,卻又相互影響,最終都收束於特定的框架之下──教團信仰的強制拘束力,動搖人類神智的獨特手段。」
「你到底想說什麼?」
「追查的時間並非調查的阻礙,真正讓你卻步的是邪教信仰可能存在的『扭曲真實』。」我輕輕拍打置於腿上的背包,即使隔著防水表皮,仍能感覺陶像堅硬的稜角。「即使手中沒有陶像,你也早就察覺到了對吧?這尊陶像的材質並非黏土,而是混入鉛與鋼的特殊合金,這種奇怪的組合通常只有一種用途:阻擋和降低輻射強度。清嶽宗恐怕是利用這尊陶像散播某種傷害大腦的放射線,使潛在的信徒墮入既定的夢境,產生相同的幻覺,間接驅動腦神經,引導四肢活動誘發夢遊。為了避開中央政府的耳目,他們將宗祠設於雲林,因此最強烈、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人心操控系統,勢必在這個偏遠的鄉間;更有甚者,他們可能刻意選上正體中文版《死靈之書》記載的座標位置,強化邪教信仰的說服力。新莊蕭厝只是嘗試擴大信仰範圍的實驗,想不到竟發生引人注目的夢遊囈語事件,或許是始料未及的意外吧。」
在我長篇大論地發表推理時,祟醫師始終面朝窗外,望向廣陌無際的農田,露出若有所思的淡然之情。
「總而言之,你認為清嶽宗信奉的神祇並不存在。」他瞥向裝有陶像的背包,「非但如此,你還認定夢遊、囈語和死前的微笑是某種科學能夠解釋的『把戲』,對吧?」
「雖然目前無法驗證,只要抵達座標位置,必能找到相關的設施和物證。」
祟醫師輕笑一聲,「你好像對自己的推理很有自信。」
「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
「這兩句話併在一起沒有加強語氣的效果。」
「我相信祟博士對未知語言的解析轉譯與研究成果,但不相信清嶽宗的信仰具有干涉夢境甚至驅動肉身的能力,他們一定採行某種特別的手段營造『神明介入』之情境,藉以拉攏更多信徒。」
「我原本也這麼想的。」
「現在呢?」
他眨了三回眼睛,保持靜默,沒有回答問題。
計程車不斷朝西行駛,午後的天氣變得有些詭譎,後方的虎尾鎮仍是晴天,前面的路卻已逐漸被幽暗的烏雲籠罩。即使未予明說,祟醫師必定去過林厝寮出入海管制站,親眼勘驗距離座標最近的海域。座標23°43’50.0”N 120°08’00.0”E的位置上,有一座歷史悠久卻神秘難尋的小島,日治時期定名為佐佐木島,中央政府遷臺之後則改為海豐島。那是一座時而浮現、時而消失的沙洲小島,偶而會有漁民停靠歇息,卻無永居之人,是塊難以界定性質的特殊土地。
是個非常適合架設不被允許之違法設備的隱蔽場所。
抵達目的地後,我被荒蕪髒亂的光景震懾住了,立於棄置許久的出入海管制站放眼眺望,養殖業者非法架設的蚵架與蚵棚佔據整片海岸,年久失修的堤道早已廢棄,走沒幾步便會絆到蚵繩,儼然是條人為的障礙路面。不過,畢竟是個地點隱密、人跡罕至的「秘境」,迎面而來的海風特別涼爽,一望無際的海峽美景也很驚人──誠然,這種評語必須無視破壞景致的蚵架、蚵棚和蚵繩。
靜靜凝望海相的我,突然聽聞後方細微的腳步聲。
「想不到還會見到你呢,小子。」
留著灰白短鬚,頭戴圓帽的老漁民朝此走來,他雙邊袖子沾滿永遠洗不乾淨的深褐水漬,無聲地彰顯靠海維生的辛勞。我和這位老者應是初次見面,他口中的小子,想必是指佇立在旁,連出遠門都套上白色長袍的祟醫師。
「喂喂,」我湊向神情木然的他,「不是有人說自己因為時間的關係,在查出皈錦寺所在位置之後就放下這整件事了嗎?」
「囉唆。」
老人身後跟著一位大概剛滿二十,頭戴中空帽的黝黑青年,他背著一綑粗繩,似乎是固定船隻的專門繩索,看起來非常沉重。
「小子,想不到你又要出海了呢。」
「……」祟醫師垂下嘴角,一聲不吭。
「喂喂,不是有人說我是個對『禁忌』和『風險』毫不在意的人嗎?」
「閉嘴啦。」
看來,祟醫師幾年前便已登過海豐島了。不過,從他並未正面肯定我的推論判斷,島上恐怕沒有什麼隱藏的設備,也沒有清嶽宗留下的人心操控裝置──前提是真有這種東西啦。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願意陪我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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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潮暗影〉第五節:海豐島的瘋狂旅程 part.1 完‧下回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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