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有時飄渺,淡薄得似飛揚在風中的輕紗;有時清晰,結實得似有無數的毛蟲擠擁在一起,在空氣中緩慢蠕動,恆久不散。
——被困在裡面的人已經不清楚這是第幾天了。
糧食在三天前就已經耗盡了,自從第一天被這大霧困住後,大家就再也沒看過外面的世界,一行人在大霧之中迷失了方向,走著走著已不知道是在往前走抑或在往回走。
一開始大家都平常地進食,可到了後來,食物愈來愈少。在這大霧之中別說是小動物了,哪怕是一隻蟲子也看不到,最終帶來的食物吃光了,他們在迫不得已之下殺了隨行的馬來吃,料想這幾隻馬兒又大又壯,把牠們吃完之前說甚麼也得找到出路了吧?
可是並沒有。
在最後一條馬腿吃完之後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大家都因為飢餓而變得很虛弱,放棄了繼續探路,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休息保留氣力。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
鏡鴉錢攤軟在地上,有氣沒力地扳著指頭計算日子,可數著數著被那強烈的餓意擾亂了心神,也就數不下去了。
多羅子也餓了很久,從很久前就沒有再說過話,有時鏡鴉錢還特意去查看她是不是死了。
法子郎一直黏在蟻虎身邊照顧他,到了後來只剩下馬肉可吃時,他怕蟻虎不夠飽還分了自己的一半給他,只不過都被拒絕了。
蟻虎是真的不夠吃,可他的良心說服不了自己去接受年紀比他小的法子郎的食物。
鏡鴉昭半邊身子搭在珠璣身上休息,二人都在閉目養神。
而太風的兩個皇子自小錦衣玉食,哪裡嚐過這種苦頭,飢餓令他們全身乏力,就連平日裡最注重禮儀的六皇子句暝嫌都顧不上身份的高貴,跟著弟弟雷麻璫像其他人一樣躺臥在地上休息了。他們的兩名皇戒,戈杲與諾果各自都在心中立下要為主子獻身的決心,隨時準備好要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來餵給主子。
——噠噠噠。
「嗯?」
蟻虎首先自地上彈了起來。
他動作雖大,可是每個人都已經餓得神志不清,沒力氣去注意他,只有法子郎問道:「蟻虎,怎麼了?」
蟻虎叫道:「有聲音!你們都沒聽到嗎?」
「甚麼聲音?」法子郎問。
「噠噠噠噠的聲音,很像是馬蹄聲!」蟻虎說。
眾人一聽是馬蹄聲,精神都回來了。
「難道是有人來找我們了?」雷麻璫興奮說道。
——噠噠噠噠。
蟻虎又叫道:「又來了!這下聽見了吧?」
眾人豎起耳朵留神傾聽,可聽了大半天,還是甚麼都沒聽見。
鏡鴉錢搖著扇子,說:「小虎,你怕是餓過頭,有幻聽了。」
話音未落,一連串的「噠噠噠噠噠」聲此起彼落,聲音在空曠的濃霧之中迴響不停,四面八方地籠罩著他們,這一次所有人都聽見了——的確是馬蹄聲!
「在這裡啊!我們在這裡啊!」雷麻璫激動地朝外頭喊道。
句暝嫌拉著他:「慢著十一弟,我們仍未清楚對方是敵是友!」
可惜已經太遲了,那馬蹄聲由輕至重,遠至近,剎那間空曠的蹄聲匯成了一處,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黑影出現在他們面前。
眾人手上的暗器刀劍正待蓄勢待發,雷麻璫急忙跳了起來,擋在前頭雙手亂舞:「你們等一下!別又不小心誤殺無辜了!」
珠璣正要辯解:「就說了那個人不是被我們殺的......」
那道黑影卻開口說話了——「十一皇子?是你嗎?」
——一匹赤馬破霧而出,上頭坐著一個戴神鬼面具的壯碩男子!
雷麻璫欣喜若狂,衝上去就抱住了他。
「獍幔!獍幔!竟然是你!真的是你嗎?太好了!你來救我們了!」
「獍幔......?」
眾人既驚喜又疑惑,但眼見脫困有望,都是喜大於惑。
獍幔半跪在雷麻璫面前,握住他的手,說道:「十一皇子!獍幔找得你好苦啊!」又轉過頭來狠狠厲著珠璣:「萬萬想不到你居然為了這個小妮子的一言半語,就賠上了太風與貴名晃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互信關係!你知不知道這如此一走,背後所牽涉的是何等複雜的大事?」
獍幔機智過人,可還是低估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那膽大妄為的衝動。
雷麻璫聽後仍然不覺事態嚴重,只是一見面就被獍幔說穿自己是為了珠璣才千里迢迢地跟來神山,怪不好意思的,搔搔頭笑道:「嘿嘿......別說這些了,我現在跟你回去不就沒事了嗎?你先帶我們離開這裡再說吧。」
獍幔聽後怔了半晌,像是在想事情,雷麻璫見他久久沒有回話,便問:「怎麼了,獍幔?」
獍幔猶豫了一下,說道:「接下來我所說的話,對你們來說可能會很不可思議,但獍幔發誓句句屬實。」
鏡鴉錢嚓的一聲把扇子收起,道:「這麼巧?我們也有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雷麻璫催促道:「獍幔你快說。」
「事情是這樣的……」——獍幔在他們離開之後就去跟貴名晃的人繼續商討事情,大半天過後,回來時無意間發現空地上多了一堆原本已放進車子裡的糧食,心中隨即響起不安的警號,是而立即趕回房間查看,雷麻璫與諾果二人果然早已不在,他當即衝到樓下策馬追了出去。雷麻璫來亥山取學,當中的牽引千絲萬縷,要是讓貴名晃的人知道他不見了,不但會有損奇種太風的榮譽,更會影響到鏡鴉與奇種戰爭的局勢發展。
他單人匹馬,一身輕裝策馬狂奔,日追千里,要趕上句暝嫌他們沉甸甸的車隊並不難,果然在出了東門後不久,就能遠遠瞧見車隊的形狀,可就在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他一路騎著快馬奔馳,追出東門時天空已經暗了下來,起初還有月光,但跑著跑著不知怎地前方竟愈來愈暗,抬頭一望發現月亮不見了,四周渾成漆黑一片。他出門時趕急,甚麼都沒帶,是以身上也沒有能生火照路的東西,正當他一籌莫展之際,忽見前方有燈火數斗,依稀能辨認出是馬車的隊型。
「是十一皇子!一定是十一皇子他們!」
獍幔目測與他們相隔不過兩三里距離,當即兩腿一夾,加速追了上去。然而快馬加鞭跑了兩三里路,他與車隊之間的距離竟然沒有縮短絲毫。
「這不可能啊!難道是我太累了嗎?」獍幔如此想著,手腳仍沒有放慢,又認真跑了兩里路,可無論怎麼跑都接近不了他們,他平生從未遇過這等怪事,此時不禁想起神山那些稀奇古怪的傳說,愈想愈覺不對勁,想著:「這裡難道就這麼邪門?」
「太風是無神論者,從不信鬼神之說,我獍幔就是遇邪也不信邪,又策馬奔馳了約五六百里,最後是馬兒受不了了,我唯有下馬牽著牠一直往你們這邊走,可情況還是沒變......我氣不打一處來,於是大聲叫喊,希望你們能聽見,不過都沒用,任憑我如何拚命吶喊,你們都沒有半點回應。」
蟻虎聽到這裡,忍不住打斷了獍幔的話:「那是我們進入極東之地的第一晚......那天晚上六皇子發現十一皇子躲在車子裡,很生氣地說要立即把他送回去,可是因為馬兒都不聽話,所以才留在原地宿了一晚......當晚連一點風聲也沒有,如果有人聲吶喊,就算是在數丈之外,我們也一定能聽到的。」
鏡鴉昭接著說:「雅己還記得在那之後的第二天早上,就開始起大霧了,我們自那天起就一直被困在這濃霧之中。」
獍幔並沒有留心聽他們說話,因為他突然發現這裡只剩下馬車,馬匹都不見了,奇道:「你們的馬都去了哪兒?」
珠璣說:「都吃光了啦,你來得正好,先把你這隻也殺來吃了,我們吃飽後再想辦法回去吧。」
獍幔面具下的眼神恍惚了幾下,驚奇道:「為什麼要吃馬?」
珠璣以為他捨不得自己的馬,說:「肚子餓啊,沒力氣怎麼走回去?反正你只有一匹馬,也不可能一次拉那麼多人,倒不如殺了讓大家先填飽肚子再說。」
雷麻璫說:「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才把馬都吃了,可是就算把馬都吃光了,我們還是走不出去……對了,獍幔你還有食物嗎?分我們一點。」
獍幔道:「抱歉十一皇子,我出來的時候趕急,別說是吃的,連水都沒帶。」
眾人驚奇不已,雷麻璫奇道:「那麼你在這段日子裡是吃甚麼活下來的啊?」
獍幔聽到後有點莫名奇妙:「這段日子?恕獍幔不明白十一皇子的意思。」
雷麻璫說:「我們被困在這霧裡沒一個月也有十多天了吧,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十多天不吃不喝吧?」
獍幔大驚,道:「不,不對啊!我是昨天才追出來的!你們也是昨天才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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