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橋……」
聲音悠遠蒼老,氣如飄渺,卻是真實存在的,彷彿鬼魅一般的呼喚,又像是親如於血的長者的呼叫。
烈如火般的風吹拂而過,爾後帶著春如清風般的到來,思念的呢喃與留戀的聲響在耳畔響起,如同歌樂般激起漣漪,隨之波濤洶湧。
小橋睜開眼睛入眼之際,是一望無際的星空,赤裸的腳踝觸及被夜空染上灰色的一片青草,與星空相接而成,彷彿天地融為一體。
「小橋。」
深藍色白邊寬大的袍子在黑夜中、星空點綴下隱隱出現,銀白色及腰的長髮,以及過長的如同精靈般的耳朵,和額頭上嵌有著一顆亮麗如同深海般的橢圓寶石,象徵著冥界之王的地位。
「冥王。」小橋看著來者英俊不見一絲皺紋的臉龐,眼底湧起一股無法說清的難過之意,胸口彷彿被堵住般的難受,卻無能為力。
待冥王終於走到了小橋面前時,她低垂著頭,雙手伸向胸前合十,做祈禱樣微微合上眼瞼,沉穩清如銀鈴的聲音說著:「歌姬拜見冥王。」
如此諷刺的是這神聖的行禮儀式正是發生混戰起源的冥界。
「孩子……」冥王輕聲說道,「謝謝妳遵守約定前來赴約。」
「我只是奉神的旨意行事。」小橋淡淡的說,「不論是當初與您的約定,或將四皇子送至混沌地帶,來這死亡交界之處,都是,奉行神的旨意而行使的。」
沉重如巨石般凝滯的氣氛擴散,一道劈天而來的雷劃過天邊,天際星雲紛紛落下,耀眼而微光閃爍而過的流星海,在兩人臉龐上照映著,在這寂靜死沉的夜空中,相視而望著的冰冷表情,像是淡漠而坦然的接受這一切,實際上內心卻如夜空般的星火光源,此起彼落的不平靜著。
冥王嘴角掛著從容的笑意,他如墨般深黑的雙瞳凝視著小橋依舊冷淡的雙眼。
「妳怎麼還是這麼冷漠呢,小橋。」冥王憶起最初見到這個小女孩的時刻,這雙眼神如同記憶中那樣像是一汪平靜的海水,帶著魅惑又神秘的氣息,一不小心便會沉淪深陷在裏頭,但是,現在卻又有了那麼一些不同,多了一股冥王說不出來的氣息,確實存在,卻更添一絲魅力。
「一直如此,冥王。」小橋淡漠而疏遠的回應著。
「不……或該說,不是的!小橋。」冥王卻立刻反駁,嘴角掛著神秘的笑容,接著,他緩緩舉起右手,食指上有著一絲微弱的光芒,「無止盡的黑夜,眾星光輝閃爍,撥開霧黑般的迷途,吾將自願自身留於冥界之中,為守護屬於冥界的南方之星。」
歌頌般的詞句,誓言般的音調,在話語尾音落下之時,隨著冥王手中的光芒消失,小橋的手中多了一塊沉澱厚實的東西。
「南方之星。」冥王說著小橋手中的寶石,「象徵冥王之物,交與妳保管最合適了,小橋。」
緊握著手中的寶石,冰冷的觸感凍得她全身顫慄,圓睜著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身軀逐漸變得透明的冥王。
「小橋,希望愛能永遠與妳同在,殺戮能離妳遠去,即便手中沾滿鮮血也能獲得原諒,我願變成冥界的空氣、太陽、水源、風、四季,與妳長望冥界的安好,直到妳長眠於世界盡頭之處。」
冥王在歌如誓言般的宣詞下逐漸消失,狂風捲起兩人的衣袖,阻擋了視線,黑夜再度襲上小橋之際,她只覺得心跳快得不合乎常理,淚水不斷的往外流,隨著風而去,落在臉淚水乾涸成了淚痕,卻也無法挪動腳步,去抓住原本近在咫尺的人。
「你瘋了嗎!你瘋了!我不答應,絕不答應──!」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RkjckunAN
猛烈的風吹襲著,小橋嘶聲力竭的吼叫著、反抗著,她想施展法術,但腦袋一片空白,無能為力卻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直到風停息,鼻間充斥著甜膩花香的味道,耳邊呼消的狂風消去,變成了一陣陣輕柔溫和的音樂聲,她困惑的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一絲不掛的昏沉在一池泉水裏頭,霧氣滿天繚繞糊了眼前的視線,已讓她搞不清楚視淚水還是霧氣。
「小橋……」
再次聽見呼喚她名字,而朝聲源看去,只見一位身材遙迢穿著一身透明薄紗的女子隨著嘩啦啦的水聲渾身濕漉漉的出現在她面前。
「倩陽!」虛弱如絲的聲音讓小橋下了一跳,意外這竟是自己的聲音。
眼前的倩陽不苟一笑,帶著冷冷的雙眼看著小橋,輕輕嘆了一口氣,無奈之意溢於言表,隨後她伸出纖細的手腕,掌心中有著一顆如草般油綠的藥丸,示意小橋吞下去。
「冥王說了什麼。」倩陽看著小橋將藥丸吃下後,用著彷彿知道一切的口吻問著。
小橋愣了愣,但並沒有加以提出反問,將手中緊握著的南方之星拿到倩陽面前。
南方之星閃爍著如同深海般神秘而寧靜的光輝,是冥界之王的代表物,也是神托與冥界守護的神器之一,貴重而責任重擔的一樣物品。
看著南方之星出現在小橋手中,倩陽眼中並發出不敢置信的震撼感,她微張著嘴,眼中帶有慌恐之意,持續了幾秒鐘才回復說話的能力。
「冥界之王……他捨棄了遁入輪迴的機會?!」不同於以往的冷靜,倩陽陰陽怪調的語調讓小橋有些不習慣,然而,若是其他人聽到這是反應說不定比倩陽要更來得激烈。
小橋點點頭,眼中蒙上一絲不知所措,「冥王以犧牲表態對於世界之衡的重視,如他不遁入輪迴,那麼,身為『歌姬』背負四界之衡的我,便將不會因為失去其中一界支柱而倒塌。」
這或許是最好的做法,一來神會對冥界之子們胡亂的懲罰而有所減緩,二來身擔世界之橫的歌姬所來源力量是靠著四界之王的魔力,缺少其一不可,而這樣歌姬便不會因維護四界而亡。
但是,這麼做的冥王,便會永遠消失在世上。
將靈魂化身為靈體,成為冥界持續運作下去的能源,直到下一屆神認可的冥王之人執起權杖為止,在許下誓約那刻起,身體被瓜分挖掘,成為大地的養分,如同血肉之軀任人刀俎,最後成為模糊不堪的碎肉,不是一個生物、或是世上的任何東西,僅僅只是一個,世界遺棄的殘渣。
「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了。」倩陽雙手合十,低垂下頭,語調及微虔誠,似是祈禱,又或者是向那位逝去的冥王至上最高的敬意。
小橋不發一語的點點頭,低眼垂眸望著手中的南方之星,難以言喻的情緒溢滿心中,不知該如何思考,亦不知該如何做起,她曉得這一切發生的原因在於十多年前,她前往冥界時所做的預言,導致冥王決定將四皇子送往四界窮凶惡極的混沌地帶。
一切都遵造著神的旨意在走著,可是,如果當初不將四皇子送至外界,會不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呢?
小橋她不知道,因為當下所做的決定,已經無法回頭重新做選擇,但這問題卻縈繞在心頭,堵著、慌著、懸著,無法放下,如同藤蔓般緊緊的攀附著。
嘩啦水聲響起,熱氣逼近,一縷艷紅長髮落在小橋緊握的雙手上,皮膚呵癢內心卻沒有任何不適,隨後一雙手覆上小橋的手,寬大溫柔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安慰。
「冥王相信妳的決定。」倩陽低啞獨特的溫潤語調,彷彿翠綠的玉石,令人安穩,「那麼,妳也得相信自己的決定。相信者走上決定者的道路,決定者若不依此信仰走下去,所崩毀的道路,只是白費的犧牲。」
倩陽的聲音如同一劑特效的鎮定劑打入了小橋心中,原先因故人死亡所帶來的迷茫一掃而去,變得更加的清晰明瞭。
心穩定了下來,小橋想起那場如夢境般存在的星空,與冥王最後相見之地,冥王最後如誓言般的祝福,便是全然相信身為「歌姬」的小橋會做出完美的結果。
小橋緩緩的抬起頭,直視著倩陽那對魅惑的鳳眼,「接下來,會很不平靜。」
嘴角勾起笑意,厚實而性感的豐唇卻毫無血色,臉色比起方才更加的蒼白,方才眼底的暖意被寒冷取代。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sFksrgY2W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位侍女姿態優雅的走到倩陽所在的池水邊,恭敬的說著:「四公主,國師以及二門日界將軍大人詢問歌姬大人目前的狀況如何。」
倩陽點點頭示意了解,雙手緩緩抬起,聚集在身周的霧氣越來越多,接著,小橋被一雙化畫成白色大手的霧氣舉起,穩當的放在池水邊後,白色的大手散去,縈繞迴轉在小橋身旁,彷彿一場極為精彩的魔術般,在倩陽一個響指後,白霧消失,取代而之的是一件簡單樸素的白色長裙,長髮披散、裸素淨白的臉龐,讓小橋看上去有種楚楚動人的感覺。
她直直盯著眼前如同畫般彷彿存在於仙境雲霧繚繞美麗不可尤物的天使,心臟為之跳躍著那許久如此這般快速的悸動著,就如同她十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那樣,內心一股莫名的慾望湧出,但胸口在那慾望逐漸膨脹之時,也像洩了氣的氣球,接著被名為羞辱的感情給吞噬乾淨。
「我喜歡妳,小橋。」聲音如此的卑微、怯弱,即便那份深根地固的枷鎖綁著她,但是,她依舊向站在池邊的她,這麼眷戀的告白著。
聽到這份心思,小橋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淺淺的一笑,「我也喜歡妳,朋友的喜歡。」
聽見對方的回答,皮膚結起寒霜,在她身邊的池水逐漸結冰,往外擴散而去,溫暖的霧氣逐漸消失取代而之的是寒冷的結冰之白煙,很快的一片汪洋的池水變成了冰池。
接著,是池面上的地面也逐一結起厚厚的冰霜,見此狀原先進來稟告的侍女臉色大變,望著一步步逼近的寒霜,眼的透露著無盡的恐懼,她啞然失聲的狠狠地跌坐在地上,姿態極為狼狽的在地上爬著,努力想逃出在她眼中如同地獄一般的地方。
「連妳也,看不起我嗎?」
低沉的帶著極大的憤怒,和滿腹的不甘,低啞的吼著,用著有著女人尖細的音調,和男人特有的沙啞,成了屬於她的獨特聲調。
看見這般狀況的小橋依舊帶著方才的淺笑,她帶著悠閒的姿態緩步走向在池水邊的倩陽。
及腳踝的長裙結著厚重的冰霜,每走一步便有著明顯溶化的水漬,但很快又被結冰,她帶著這般從容不迫的氣勢走向倩陽,慢慢的蹲下身子,視線與她同般高度,嘴角仍掛著令人傾心的微笑,和那散發而出的無比美好氛圍,一雙極為白皙纖細的雙手拂上倩陽的雙頰,如同暖春薰風般吹拂而來,有著油綠青草般新生的味道,豔陽照射而下的暖意,齊花百放的美麗光景,生物初醒的旺然生意,這些都是她所眷戀、羨慕的。
「沒有,從來沒有。」小橋悄聲說著,語調著帶著濃厚的悲傷、不捨,「懷著的,是一種感謝,以及抱歉。」
話語裡被注入真誠,一字一句成為泡沫,伴隨帶來動聽的音樂,消融內心築起的高層冰牆,陽光灑入,照耀在她臉上,讓人感到無比的溫暖,她所渴望的暖意。
「既然如此,妳便不要離開魔宮吧!」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kc6IWnJI2
淡淡的語調傳進倩陽心中,內心頓時愕然,原來最初她所講的不平靜,不是對於她的存在對於世界的威脅,而是,以朋友勸阻之姿的說詞。
冷哼一笑,她想,她終究還是被自己困在那無法走出的框架裡頭。
見她這般冷豔的笑著,小橋微微皺了皺眉頭,「冥界現下無主,肯定會有所動作危及四界,屆時世界會陷入混亂之中,妳在這時選擇啟程……」
「並非危不危險。」倩陽搶過小橋的話語,語重心沉的繼續說道:「也並非是因我父親讓位於皇兄,使他提前成為吾界之王。更並非是從我出生之時背負的使命驅使我這麼做,而是……」
冰池蒸發溶化,蒸氣上升白煙瀰漫,溫度再度升高,可是跟最初不同的是,溫度變的異常炙熱,烈焰的風微微飄來,帶來灼熱的黏膩感,白色的蒸氣濃得看不見彼此,只剩下方才雙手與臉頰體溫的傳達感受對方的存在。
額上布滿細汗的小橋,困惑的看著被白煙層層遮蔽的倩陽,她摸不清對方現在想做什麼,或者該說她從來錯估的對方的實力。
在她思量下一步該如何走時,白煙消散而去,望入眼底,一樣具有魅惑的鳳眼,豐厚完美的唇形,仍是細緻令人驚豔的五官,但是,不同的是那股美麗的面孔之下帶著男性特有的魅力。
有種男人會讓女人覺得他比自己還美麗出眾。這樣的體會,小橋如今終於體悟到。
然而,令人震驚的是,下一秒她發現最初的水池成了一片火海,熊熊的燃燒著,映著她眼底火紅的光輝,愕然不止。
魔界,傳聞皇族的秘密,被神所詛咒、同樣被賦予強大能力的孩子,倩陽,水火禁忌之子。
「我想逃離這裡,即便一輩子隱姓埋名、顛沛流離的過日子,總比在這裡,接受所有人嘲諷的目光,我父母的愧疚感,還要來得好。」
說著說著,語調變得極輕、如同呢喃般,最後,他很淡很淡的,每個字詞卻很是沉重的說著:「逃離,這一切、所有的一切……」
尾音畫下一筆長長的餘韻,裏頭飽含著所有過去的瘋狂,讓人不忍直視的殘破不堪,以及各種無法言喻明說的悲傷,和抑制著阻止自己朝死亡前進的念頭。
餘聲,太過的太多,如同荊棘般攀附、盤旋、回轉,而他,成為背負罪孽的代罪羔羊。
一滴淚水從眼眶中流出,滑落臉頰,筆直往下掉落在倩陽有些空洞的臉上,冰涼的觸感使他回過神,錯愕的望著第一次在他眼前哭泣的小橋,不知所措。
「曾經,你問過我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解開神所下的原罪之咒。」小橋沙啞的音調,低低的說著。
倩陽點點頭,憶起很久以前,他曾向這位傳說中神所選中的祭者,滿心期盼的問著,得到的答案卻是令人失落的。
「現在,我跟你說,有的。」她淡淡的說著,將原先拂在他雙頰上的手掌合起
,隨後再度展開,一顆及混圓散發著淡淡鵝黃色光芒的球在她掌心中。
小橋執起倩陽的手掌,將光球放入他手中,低垂眼瞼,像是歌頌般的說著:「啟程去天界吧!那裡可以找到你所夢寐以求的渴望。啟程尋找你的開始吧!」
熾熱的火焰一瞬間消失無蹤,取代而之的是最初的池水,而他也變回了最憶開始眾人所見的模樣。
淚水,同樣從他眼眶中流出,滴落。
落進這一池的水之中,滿懷著新的希望。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VUcuz0r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