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怎樣?你們覺得怎麼樣呢?」
將雙手撐在桌上、身體不禁向前探,我懷著既緊張又興奮的心情,迫不及待地向權兵衛、花子跟班長他們發問。
雖然應該要再給點時間才詢問他們的感想會比較好,但是我實在是等不及了,就算是早一秒也好,我也想快點聽到讀者們對於我的作品是怎麼看的。
只不過權兵衛他們幾個卻答非所問。
「為什麼我是個性格輕浮的中二病?」、「別說了,我一整個心機超重的耶。」、「總、總覺得我特別可憐……」
權兵衛、花子跟班長不知道為何都是帶著一臉複雜的表情喃喃自語,但就是不回答我的問題,這簡直就是刻意在吊我的胃口,讓心癢難耐的我拿起桌上的一沓稿紙在他們面前揮舞,同時連聲催促:「吼唷!到底怎麼樣啦?快說啦!快點跟我說你們的感想啦!」
他們三個人面有難色地互相看了一眼,但還是沒有人先開口說話。我原本想再催催他們,但轉念一想,他們一定是太害羞的緣故,畢竟我自己在看別人的小說時,也習慣當個潛水黨,默默地看而不發表意見,所以我也不是不能體會他們的心情。
不過當自己成為創作者的時候,果然還是想要得到讀者的反饋啊!
於是我用飽含期待的閃亮眼神展開攻勢,鼓勵他們暢所欲言:「有任何的想法或意見都可以盡量說喔!」
權兵衛聽聞之後,低下頭看了看手裡原稿的複印件,抬起頭來時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槽點太多,我不知道從何吐起。」
「沒關係,一個一個來,我們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啊!」
我伸出雙手,大大地比劃出一個圓,來強調我們有多麼充裕的時間。在只上半天課的今天,整個下午就是社團的活動時間啊!就算剛剛等權兵衛他們看完第一章的內容佔去了一些時間,但剩下的時間也仍然綽綽有餘。
我特地借了社團教室就是為了這點……雖然權兵衛、花子、班長他們三個都不是社團成員,而是被我硬拖過來的。
「-這是什麼拷問嗎……不、沒事!」
權兵衛似乎低聲咕噥了什麼話,可由於聲音太小,我沒聽清楚內容。不過這至少起了個頭,於是我緊盯著權兵衛,以用手腕繞圈的動作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權兵衛被我看得有點不自在,他先是扭頭看了看花子跟班長的反應,花子以一副無奈的表情攤了攤手,而班長則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什麼,至此權兵衛才死心似的垂下肩膀,嘆了口氣。
「好吧,讓我想想要從哪裡說起。」
「Yes!」我重重地握了下拳,不枉我這般軟磨硬泡,總算是有所進展了。
然後,在我滿懷期待地注視下,思考了好一會的權兵衛終於開口了:「撫川,妳這是根據一個月前的那起事件來寫的吧?」
「嗯嗯,沒錯。」我重重點頭,權兵衛所說的是一個月前在我們校外旅行搭乘郵輪時,所發生的一起重大事件。
一群來自國外的武裝分子登上郵輪,並且挾持了整艘船的乘客作為人質,雖然最後安然無恙地落幕了,這種說是電影情節也不為過的事件,是個絕妙的好題材,因此我便根據這起事件做為故事的背景。
更重要的是,在場的我們幾個,更是親身經歷這一起事件,而似乎是回想起那時候發生的事,花子跟班長仍心有餘悸,臉色都有點發白。相較而言,我為了寫小說,反反覆覆回想過無數次,早就沒什麼感覺了。
對來我說,寫作陷入瓶頸還比較恐怖!拿著筆、對著稿紙,一兩個小時過去了,卻連一兩百個字都寫不出來,那才叫真的恐怖!
思索至此,我不禁打了個冷顫,連忙拍了拍心口安慰自己,沒事、沒事,都已經過去了!
權兵衛歪著頭,隨手翻了兩下複印原稿,繼續問道:「既然如此,妳為什麼要寫我們啊?為何不直接以鳴海跟艾爾夏當主角?」
「他們是主角啊!只不過,不是我的故事的主角。」
對於我的回答,不僅權兵衛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花子跟班長也是一頭霧水。
鳴海曙跟克洛蒂兒.艾爾夏──他們倆個在一個月的那起事件中,的確是至關重要的……不、說白了,他們就是男女主角!整起事件是因他們而起,但也是在他們的努力之下才得以解決的。
即便是時間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於是我老實地發表我的感想:
「鳴海跟克洛蒂兒的這些經歷,簡直就像是電影小說中才會有的橋段,我沒想到現實生活中竟然真的會發生,有句話說得好『有時候現實比小說更加荒誕』,說得就是這種狀況吧。要是原封不動地照搬寫成小說,想必也很精彩吧。」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就這麼做?寫鳴海跟艾爾夏他倆的故事就好了。」
對於權兵衛他的疑問,我嘆了口氣:「可是,即使很精彩、就算很精彩,正因為很精彩,我才更不可能就這樣照搬!都已經這麼精彩了,哪還有我發揮的餘地,而且完全照現實來寫的話,那還能說是我的作品嗎?」
我不知道權兵衛他們有沒有聽懂我想表達的意思,不過嚴格說起來,那也只是一部分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
「還有就是,在那樣的故事裡,我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龍套角色喔。」
「龍套……」權兵衛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復誦,而我則點了點頭、加以解釋:「沒錯,鳴海跟克洛蒂兒在一個月前的那起事件中的確是不折不扣的主角,但這同時也是代表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只是配角或龍套而已。
倘若不是我也牽扯其中的話,那也就算了,可我們也在那起事件、那個故事之中,但從頭到尾、真的是從頭到尾,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莫名其妙被捲入事件當中,只能在一旁瑟瑟發抖,而最後也在摸不著頭緒的狀況下結束,我們甚至沒能見證整個過程,簡直就是來湊數的龍套般…」
說到這,我突然驚覺自己的語氣不太對,趕緊解釋:「啊、我不是在怪罪鳴海跟克洛蒂兒他們,其實我很敬佩他們有那個勇氣面對,只是總覺得…」
說到這,我停頓了一下,環顧了在場的所有人一眼。權兵衛、花子、班長還有我,在那起挾持事件中,都是置身其中的局外人而已。
「有點不是滋味呢。」
我輕聲地說出自己的心情,儘管我自己也清楚這不是該怪罪誰的事,又或者能夠安然無恙地落幕已經是很幸運了,但還是免不了會有這種難以言喻的糾結。
如果要硬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那就是──生不知因誰,死不知為何。
我一時間心情有點惆悵,當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因為我剛剛的一番話,大家的情緒似乎都變得有些消沉,這可不行,於是我連忙拉高聲調:
「所以,我想到了!既然是龍套,那我就來寫以龍套做為主角的故事!沒錯,現實中的堪稱主角的鳴海跟克洛蒂兒反倒變成我虛構故事中的龍套,而我們這些龍套則搖身一變,成為了故事中的主角,並且大放異彩!」
眼看權兵衛、花子跟班長也暫時放下情緒,都將目光放到了我身上,我不禁越說越起勁:
「現實與虛構,就宛若鏡面般相映卻又不相同!主角與龍套的定位與身份更是就此對調,這是顛覆!是反轉!不僅是對現實劇情的顛覆,更是對既有認知的反轉!
當龍套們成為了主角,從幕後走上了台前,又會產生怎樣的衝突與碰撞?在這矛盾的世界框架之中,我又能譜寫出怎麼的故事呢?想想都令人感到興奮,這才是我想要的作品啊!」
「……呃、我大概明白妳為什麼要寫龍套了,不過在這之前妳先從桌上下來吧。」
在權兵衛的提醒下,我才發覺自己剛剛因為太過激動,整個人已經站上了課桌上,就有如演講般,正慷慨激昂地對著權兵衛他們發表著激發我創作的最初靈感。
「抱歉、抱歉!」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然後連忙爬下桌子,在一旁班長有點責怪的眼神中,若無其事地咳了幾聲。
「總之,當這個想法出現在我腦海裡的時候,靈感就像噴泉般不停地湧現。為什麼我要寫王道的故事?
比起這個,主角們在離開之後,留下的這些龍套們又會演繹出怎樣的故事呢?也許龍套們在這舞台幕後、鏡頭外側暗中活躍著呢,這樣不是更加有趣嘛!或許,身處其中的龍套是用另外一種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待這個『王道的故事』,這一抹異色才是我想描繪的風景!
所以這就是我不寫鳴海跟克洛蒂兒他們這些主角的緣故!」
「嗯?不太對吧。」
正當我說得正在興頭上的時候,沒想到一直默不出聲的花子卻突然插話,讓我用力揮舞的手臂頓時僵在半空中。
不妙,該不會被發現了吧?
花子微皺著眉,若有所思地說道:「雖然撫川妳說不寫鳴海跟克洛蒂兒他們這些主角的原因,是剛剛說的那一些……嗯,很有趣的想法,我也相信妳的說辭。」
呼、還好,看來是沒有被…正當我要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花子卻冷不防地給我來了一記回馬槍:「但是,一個月前的那起事件中,同樣跟我們一起待在展望廳的妳,應該也不知道鳴海跟克洛蒂兒他們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吧?我記得,即使是現在,鳴海跟克洛蒂兒好像沒有透露過後續吧。
所以說,其實就算要妳寫鳴海跟克洛蒂兒的故事,妳也沒有頭緒吧?」
被發現啦!!!
花子的推論精準地命中我想輕描淡寫就帶過的部分,而權兵衛跟班長也因此對我投以狐疑的目光。
花子同學,人艱不拆啊!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對大家都比較好啊!
我強忍著想要在地上打滾的衝動,用盡全力控制住臉部肌肉維持笑容,然後生硬地轉移話題:「總、總之,我便以在事件中的龍套為主角,也就是我們幾個,寫了這個故事。」
「我們幾個?可是撫川妳……」
糟糕、說溜嘴了!
這一次換權兵衛發出了疑問的聲響,才讓我注意到一不小心就說溜嘴了,要是權兵衛他們又再關注這些微末細節的部分,那將會就沒完沒了的。
更何況這是伏筆,現在不能說的。
於是我連忙地伸出右手,在權兵衛面前連續打了三個響指,把他的注意力拉回到我身上來。
「先別管這些了,權兵衛,你先說說你看完之後的感想嘛!」
「感想嗎?」
權兵衛先是又翻了翻手上複印原稿,然後抬起頭對著我、一臉不滿地抱怨:「首先,為什麼故事裡的我是這種吊兒郎當的輕浮個性啊?妳是不是在故意抹黑我的形象!」
「哪有,我描寫得很傳神啊!」
權兵衛這莫須有的指控讓我下意識地回嘴,明明我把他的角色刻畫地入木三分,他不感激我就算了,既然還說我抹黑他!這是汙衊!
「我倒是覺得撫川寫得蠻貼切的。」
「啊、我也有同感。」
我原本還想再多說幾句,不過花子跟班長都在一旁幫腔,讓我改變了主意,只是對著權兵衛抬高下巴、輕哼一聲。
「妳、妳們這幫傢伙!」
權兵衛氣得握緊了拳頭、額頭上的青筋也不停動,讓我覺得好像有點超過了,於是為了避免他真的發飆,我只好收起了高姿態,轉而打起了圓場:
「不要太在意,這只是劇情需要的人物設定而已。啊!不然我再加一句『本故事純屬虛構,與任何現實存在的個人、團體、組織均無任何關係,如有雷同,實屬巧合!』這樣好了。
唔、可是我作品裡面有一些地方不是虛構的耶,這樣寫可以嗎?還是要改寫『本故事基於現實事件改編』但這樣會不會又太嚴肅了一點?還是說……」
正當我還在思考要做怎樣的免責聲明來打迷糊仗,藉此迴避權兵衛的責難時,卻聽到了一聲有氣無力的嘆息。
「算了、算了,隨便妳怎麼說吧。」
我回過神來,只見權兵衛露出一副疲倦的表情,半放棄地揮了揮手,不再糾結剛剛我們對他的評價。
「早這樣不就好了。」我舒了一口氣,隨即低聲咕噥一句。
不過老實說,其實我並不認為權兵衛會真的生氣,他算是情緒來得也快、去得也快的類型,好像什麼都很感興趣,但同時也好像什麼不放在心上,我之所以會選擇他當我小說裡的主角之一,有一部分的理由就是因為他這種個性。
思索至此,我悄悄地打量了權兵衛一眼。
名無權兵衛,在我們班上是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男高中生,跟鳴海曙那種自以為普通但實則一點都不普通的現充完全不同。
就以長相來說好了,鳴海只要稍加打理,相貌端正還只是謙虛的形容而已,他的學業成績也還不錯,再加上鳴海在待人處事方面還有著不甚明顯的溫柔體貼與擔當,所以即便是跟美麗的異國公主克洛蒂兒在一起,其實大家也沒有覺得鳴海曙配不上克洛蒂兒。啊!不過男生們倒是怨念頗深就對了,但那只是羨慕的表現就對了。
而權兵衛就不一樣了,普通是真的普通、平凡也是真的平凡,相貌也好、學業也罷,運動能力等等都是沒啥記憶點的普通,簡直就是靠實力成為普羅大眾的一員。
但是這樣的他,身上偶爾會出現一種微妙的──既融入又疏離的特質。
權兵衛並非不合群,他跟其他普通的同學一樣也能融入團體,但是偶爾、就是偶爾,會有種他待在人群中的角落的奇怪感覺,而這種感覺,在花子身上多多少少也有那麼一點。
我不太會形容,就彷彿是在一齣所有演員都很認真表演的戲劇中,有一個沒有那麼入戲或者戲份沒有多重要的龍套,在某個瞬間,會百無聊賴地看著其他人──既融入又疏離、身處其中卻又置身事外──所以我放大了這種特質、強化這種感覺,並且做了些藝術性的加工,這才有故事中名無權兵衛這個角色。
不過呢,這些話還是不要跟權兵衛講好了,不然總感覺在說人家孤僻似的,我的情商可沒有低到這種程度。
還是挑點能講的就好了,於是我對著權兵衛開口說:「我是打算讓權兵衛用比較輕鬆詼諧的角度來吐槽王道展開的故事,所以故事裡那個權兵衛的個性多少有一點輕浮,這樣才會有輕鬆的氛圍嘛!」
「喂!妳剛剛說了輕浮對吧!」
「這不重要啦,把重心放在故事上好嗎?」不小心說溜嘴的我,連忙轉移話題:「比起這個,你看完之後到底覺得怎樣啦!」
「這個……」權兵衛不知道為何突然有點遲疑,他的眼神游移了一下,然後才用比正常音量還要小一點的聲音說道:「就不能把我描寫得帥氣一點嗎?」
「啥?」一時間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但當我帶著探詢的目光看向花子跟班長時,她們也是稍微瞪大了眼睛、一臉愕然的表情,才讓我肯定剛剛不是我聽錯了。
但是,帥氣?
「噗哧!」我立刻摀住嘴,但露出的聲音還是讓權兵衛聽到了,只見他惱羞成怒地瞪了我一眼,我只好憋著笑意反駁他:「有啊!我也有寫權兵衛帥氣的橋段,像是這句『這還用說,我們只是隨處可見的龍套角色啊!』不就很瀟灑帥氣嗎?」
「我們對帥氣的定義可能有落差,那個哪裡帥氣了?還有從頭到尾就平凡來、普通去的,煩不煩啊!」
至於權兵衛的吐槽,我則是認真嚴肅地回答他:「平凡是你僅存的特色,不能丟啊!」
這當然開玩笑的……至少有一半是啦,但經過這麼一鬧,氣氛倒是輕鬆了許多,於是我打鐵趁熱繼續詢問:「那你覺得故事的設定如何呢?」
「設定?」權兵衛歪著頭想了一下,然後用試探性的語氣問道:「妳是說我常掛在嘴邊的『劇場世界』嗎?」
「嗯嗯,你覺得呢?」
「唔……有趣是有趣啦,不過還是有點搞不太懂。」
不懂才好啊!這才有我發揮的地方嘛。
我清了清喉嚨,示意自己就要開始說明了。
「之前已經說過了,我不寫鳴海跟克洛蒂兒的王道故事,而是劍走偏鋒地著墨於故事中毫無存在感的龍套角色,為此我還增加了一些奇幻的色彩,留給我一些能夠肆意揮灑的空間,而這些對於整個故事都至關重要的設定之一就是──劇場!」
雙手重重地拍上桌面,我順勢撐起身子,在看著他們的同時說道:
「要是單純從另一個角度來描寫那起事件實在沒有什麼意思,於是我導入了『劇場』這個元素,故事中的權兵衛認為身處的世界並不是真實的,而是宛若實境劇場般的存在,再以這個觀點來看就有意思多了。
光是現實與虛構的對調,我們現實中經歷過的那起事件,在故事中的權兵衛看來卻變成虛構一齣戲碼『曙光淚海的鳴奏曲』…」
「妳給我等一下!曙光淚海的鳴奏曲又是什麼鬼?」
對於聽到一半就突然大聲喊停的權兵衛,我忍不住給了他一個「這還用得我說嗎?」的輕蔑眼神,而沒有得到我的解答,權兵衛嘖了一聲,轉而用手摸著下巴,擺出一副思考的模樣。
「曙光淚海的鳴奏曲……曙、海、鳴,是指鳴海曙?所以說的是一個月前的那起事件囉?」
「總算還不算太笨。」我隨口損了權兵衛一句,畢竟就因為這麼簡單的事情打斷我的敘述,讓整個節奏都亂掉了啦。不過既然都提起來,我還是再補充說明一下。
「正確來說是鳴海與克洛蒂兒的故事,也就是在現實中發生的那起事件,畢竟我總不能一直說一個月前發生的那起挾持事件,這樣實在是有夠累贅的!所以我便取『曙光淚海的鳴奏曲』這個名稱。當然,除了在名稱了藏了鳴海的名字這種淺顯的方式之外,其實也包含代表克洛蒂兒的意象在裡頭,你覺得是什麼呢?」
「淺、淺顯,妳這是在拐著彎說就算我猜出來也沒啥了不起的嗎?」
權兵衛僵硬地扯動嘴角,還在糾結我說的話,反倒是一旁的花子帶著推理般的語氣說出推論:「曙光、淚海,指的是克洛蒂兒金髮碧眼的形象嗎?」
我不由得看了開口的花子一眼,果然在他們之中,還是花子比較敏銳,而權兵衛該怎麼說呢……有時候總好像腦袋裡哪根筋接錯線的微妙。
一邊流轉這樣的看法,我一邊點頭承認了花子的話。
「哼哼、沒錯!曙光代表的是克洛蒂兒那一頭璀璨亮麗的金色長髮,而淚海則是形容她那宛若海洋般湛藍的眼眸。如何?是不是很有象徵性的美感啊!」
曙光淚海的鳴奏曲──這就是我用來稱呼鳴海與克洛蒂兒之間故事的名稱,嘛、雖然我不會寫這個故事,但是這種細節方面還是要顧一下。
對創作者來說,寫出來的故事只是設定的冰山一角而已。
「那鳴奏曲呢?」但正當我得意洋洋的時候,班長卻拋出了一個疑問,讓我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我有些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吞吞吐吐地說道:「呃……語、語感……」
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我彷彿感受到來自他們的刺人視線正戳在我的身上、我的心上,戳得我渾身難受,我只好硬著頭皮扯開話題。
「扯、扯遠了,這些都是題外話!總之,我要說的是在故事中的現實來看,『曙光淚海的鳴奏曲』是虛構的戲劇。
可當我們換個觀點,從故事外的現在來看,故事裡的現實卻變成了虛構,而故事中虛構的劇中劇『曙光淚海的鳴奏曲』反倒是真實發生過的,現實與虛構再一次地調換了!這不是很有趣嗎?甚至……」
甚至,倘若有人正從外頭看著現在的我們,那麼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現實,是不是會再一次化為他者眼中的虛構?
雖然我說得還意猶未盡,但我還是用盡全力克制住再往下說下去的衝動,畢竟比起全盤托出,適度留白的回韻會更為悠長,當然前提是他們要能get到我的點,不然就沒意思了。
不過話雖然這麼說,可看著權兵衛思索的模樣,我不禁感到心癢難耐,真想押著他們的腦袋,指著複印原稿說:「看啊!這就是我埋下的伏筆,而這裡則是誤導你的陷阱,你要看完後面再回過頭來看才能感受到我巧妙的安排與佈局!」
然而這也只能想想而已,說是絕對不可能說的,說了就會破壞感受故事、挖掘故事的樂趣了,如果已經猜出來了,那麼來討論倒還無所謂,但是如果在謎題揭曉之前,我自己就先跳出來公布答案,那就太不像樣了!
正所謂「劇透一時爽,全家火葬場」,尤其對作者本人的我來說更是如此,所以我要克制!於是我強忍著衝動,轉而向班長跟花子詢問:「不管權兵衛了,那班長跟花子妳們覺得呢?」
「喂!撫川,妳這就過分了喔!」
我沒有理會一旁不滿抱怨著的權兵衛,目光灼灼地看著花子跟班長兩人。
「那、那我也有疑問。」由於權兵衛起了個頭,所以其他兩人也不像剛才那般害羞了,鼓起了勇氣的班長也緊跟著開口:「那既然撫川妳明明說的設定是劇場,那為什麼我的部分卻是時間循環的輪迴啊?」
「哼哼、這也是我得意的設定啊!」我伸出手對著班長豎起大拇指,做出比讚的手勢,感謝她這麼配合,可惜換來的卻是班長充滿迷惑「欸?欸?」的反應。
唉,班長就是太過古板了這點不好,還是要開朗活潑一些,雖然不用像權兵衛那樣沒心沒肺的,但這樣老實木訥,撫川姐姐我也很擔心啊。
「前面說到了從權兵衛的角度來看,所發生的事件不過是齣戲劇,因此他跟花子兩人就在『劇情』結束,在幕後展開了行動。
可要是這時候再換一個視角,突然開始行動又說著莫名其妙話語的權兵衛,在其他人的眼裡又是怎麼樣的呢?
是不是會有『這傢伙在搞啥啊?』、『這傢伙突然在發什麼神經啊!』這種感想呢?」
「喂!撫川,我發覺從剛剛到現在妳對我超毒舌的耶,是錯覺吧?是錯覺吧!」
「去去去!沒有你的戲份了,權兵衛。」我用像是驅趕小狗般的態度,對著權兵衛擺了擺手,讓他不要打擾我的解說。「不過為了營造一些懸念跟交代整個故事背景,我才會將班長的首次輪迴擺到整個第一章的最前段,但要是說起寫作靈感的順序,最開始還是『劇場』,其次是『輪迴』,最後才是『虛擬』來著。」
在聽完我的說明後,班長先是點了點頭,但隨即像是想起什麼,疑惑地歪著頭詢問:「欸?既然只是要轉換視角來看權兵衛的行為,那為什麼要有『輪迴』啊?」
對於追問的班長,我回給她一個奇怪的眼神。
「我說,要是班長妳第一次看到權兵衛那奇怪的舉動,妳會想跟他扯上關係嗎?」
「呃…」班長帶著一副尷尬的表情看了權兵衛一眼,然後才支支吾吾地老實回答:「我想,大、大概不會吧。」
「對嘛!一般人甚至不會想要靠近權兵衛這種奇怪的傢伙,除非有著逼不得已的理由──比方說,被困在同一天、不停地重複,才會想著在這奇怪的狀況下,去找更奇怪的傢伙吧!」
「為什麼我要風評被害到這種程度……」
旁邊的權兵衛已經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癱在桌子上,而班長一開始好像想替權兵衛打抱不平,但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沒有說話,只是略帶歉意地看了權兵衛一眼。
我偷偷地打量班長,其實我選擇她陷入輪迴還有其他的原因。
跟吊兒郎當的權兵衛不同,班長是屬於那種規規矩矩的認真個性,帶著黑框眼鏡以及將褐色中長髮紮成三尾辮的造型更是讓人覺得她簡直就是班長的代名詞,而同時多少也給人一種怯生生的感覺,但她並非是真的懦弱。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柔柔弱弱、又沒有什麼主見的樣子,但當真的遇到困難的時候,就會展現出絕不輕言放棄的堅毅與韌性,令人刮目相看。
而這種特質,正是會遭遇輪迴的班長所不可或缺的,從一開始的茫然無措、擔心受怕,然後逐漸克服恐懼,到後期堅定地面對挑戰、積極地行動,可謂是成長型的角色。
比起權兵衛或是花子,班長更適合輪迴這個設定。
不過講這個實在會讓人覺得挺害羞的,所以我還是針對輪迴的設定做解釋就好了:「而且『輪迴』這個設定最好用的是,可以透過班長的視角,在不同的時機點,看到權兵衛跟花子兩人的行動,時間線變得異常靈活,故事發展也不必非得是線性不可,因為我已經擁有不只一條時間線了啦!
而且班長在什麼時候介入,又會連帶衍生怎麼的發展?這樣互相交錯之下,故事就變得更加複雜但也更加有趣了,而且還可以銜接權兵衛跟花子不同的觀點,真是一舉數得啊!」
我邊說邊為自己的巧思感到驚嘆,如果權兵衛、花子跟班長也跟著能給我一些反應就好了,最好是鼓掌叫好……不過可惜的是,權兵衛還深陷頹喪的氛圍中,而班長則光是跟上內容就很勉強了,根本沒有餘力做反應。
只有花子用手指輕托著下巴,擺出一副就是思考中的名偵探的模樣,不疾不徐地緩緩說道:「那這麼說來,我的部分就是再換一個角度來看『輪迴』中的班長,在其他人眼中是怎麼樣的情況囉?」
「嗯嗯,沒錯!」我使勁地點頭,不愧是花子,這麼快就能體會我的意思,舉一反三,真是令人興奮!但是又感覺花子一不小心就會挖出太多伏筆,這就讓人膽顫心驚的。
我揣著難以形容、又愛又怕的為難心情,繼續解釋:「班長的設定是『輪迴』,因此接下來我就換一個角度,當其他人遇到在輪迴過程中的班長時,對於這個能夠說出自己想做卻還沒做的事情,甚至是說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就彷彿是偷看劇本般未卜先知,又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呢?」
說到這,我停頓了一下、環顧眾人,本來賣個關子來吊吊胃口,但不料花子似乎有開口說話的跡象,嚇得我連忙出聲。
花子桑,現在還不是妳表現的時候啊!
「而且在寫出『輪迴』這個設定之後,我突然冒出來了一個念頭。如果有這種能夠不斷重來、屢屢試誤的能力,想必任何困境與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吧?就像玩遊戲一般,只要不斷的重來,就能夠找到正確的方法來攻略,遲早就能破關的吧!但是……」
我故意拉長語調,試圖營造出緊張的氣氛,但是感覺還有點不到位,主要還是他們不夠捧場。嗯,我下次是不是自備個BGM來烘托氣氛比較好啊?
「如果擁有這麼OP能力的傢伙是敵人呢?與之為敵的人又要用怎麼樣的方式才能贏得了呢?我越想越得這個想法很有意思,所以我便決定將這一點加進故事裡!」我再度雙手用力拍上桌子,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同時大聲宣告:「於是,第三個重要的設定『虛擬』就誕生了!」
我所創作的故事就是以現實的「曙光淚海的鳴奏曲」為基底,再加入劇場、輪迴跟虛擬三個至關重要的奇幻元素,相互激盪與碰撞出來的靈感火花,便一發不可收拾地燃起了熊熊烈焰!
「為了增加故事的戲劇性與衝突性,所以我要有一個合適的理由讓人處於班長的敵對面,同時也要有另一種不同的觀點來解讀權兵衛的『劇場』以及班長的『輪迴』,於是乎就有了『虛擬世界』的設定。
在『虛擬』設定之下,花子將『輪迴』的班長視為敵人,順理成章地要面對這犯規的能力,而這讓故事中的花子跟班長在共同行動的同時又埋下隱患。 花子能否成功誘導班長來反擊,而班長是否又能察覺到花子的意圖與作為呢?然後權兵衛在整個過程中,又會為了所謂的戲劇效果而怎樣搗亂呢?
諸君,我要看到血流成河!啊啊、我的創作之魂正熊熊燃燒啊!」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9oZbCfKMh
而虛擬這個設定,最適合的人選絕對非花子莫屬。跟看起來像總是漫不經心或是腦袋有哪根筋搭錯了的權兵衛不同,花子就顯得精明了許多…唔,這麼說好像怪怪的?
我想說的是花子的反應其實很快,思考也很靈活,可能跟她是個重度遊戲玩家脫不了關係,遊戲裡各種奇怪的設定跟世界觀大大拓展了她的承受上限。另一方面,經由roguelike卡牌構築遊戲鍛鍊出來的邏輯與計算能力也是不容小覷。
啊、不過花子的成績其實也沒多好,也在中游附近,頂多比權兵衛好那麼一些,倒也不是腦袋靈光與否的問題,而是她都將時間花在打電動上,根本沒在讀書……話說上次考試前,她還拖著我通宵打電動,這真的沒問題嗎?
除此之外,花子還喜歡一些邊緣科學的論調,三不五時就會拿來跟我分享,我時常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虛擬這個設定有一部份的靈感也是來自於此。
而後來我就想到,既然已經有一個性格輕浮的權兵衛,一個膽怯的班長,那是不是該要有一個嚴謹又冷漠的角色呢?剛好可以跟權兵衛形成有趣的對比。
於是乎,認為世界是虛擬的,作風冷酷的花子這個角色就這樣誕生了。用個不怎麼恰當的比喻,權兵衛就像是文科生,而花子就像是理科生,光是看這兩人的互動就很有趣了,常常有種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覺。
不過這當然做了一些誇張化的處理,現實中的花子當然沒有那麼冷漠不近人情,也不是那麼精於算計,只是個愛打電動的普通女孩子而已。
想到這,我突然有點心虛,便小心翼翼地偷覷花子的臉色,好在花子似乎並沒有像權兵衛那樣把我對她的描寫放在心上,依舊認真地閱讀著複印原稿,這讓我不禁舒了一口氣。畢竟要是花子生氣了,我可不敢像敷衍權兵衛那樣來應付花子。
「我還有一個疑問。」翻閱了一會複印原稿,花子沉吟了半晌,再開口時就是個一針見血的問題:「雖然撫川你前面說了那麼多關於『劇場』的設定,但是好像並不是一定以『劇場』為主?」
花子的疑問讓我頓時眼睛一亮,興高采烈地回答:
「沒錯!『劇場』是權兵衛的看法、觀點、世界觀,但並不代表就一定是正確的。在這個故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當換一個人的視角時,觀點也隨之轉換,又會呈現另一套不同的設定及世界觀。」
不同的設定,不同的體系,不同的世界觀──在互補的同時,卻又彼此矛盾,想想就覺得有趣。
我不禁舔了舔嘴唇,興奮地說道:「權兵衛的『劇場猜想』、班長的『輪迴假說』跟花子的『虛擬學派』,不管是誰都相信自己的世界觀,然而當視角切換時,原先堅信不疑的設定卻遭到了挑戰,你不覺得這其中的意涵很有趣嗎?」
而現在,又將這些全部推翻!
很奇妙吧!只要換個視角,改變敘事,便又截然不同、天翻地覆,一切任我隨心所欲。
說了這麼多,我多少也有些口乾舌燥,於是停下來喝口水,順便環顧眾人的反應。權兵衛漫不經心地翻著手裡的複印原稿,班長低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但從表情看來似乎也沒全能理解,而花子則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對我笑了笑。
我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雖然還有不少想說的,但也不用急於一時,畢竟現在也才寫到第二章,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歪著頭想了想要說些什麼來為今天的試閱會作結,我突然想到一個不錯的結語能夠呼應前面提到的幾種說法,不免也為自己的機智感到滿意。
因此我拍了拍手,讓眾人的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清了清嗓子之後以故作高深的語氣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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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的『寫作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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