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決戰的日期來得比想像中的還要快,權兵衛一行人在商議好對策的同時也決定好了行動的時間,一方面是摸清撫川的底細之後不需要再多做準備,另一面則是兵貴神速、避免夜長夢多,撫川又搞出什麼新花樣。
由於眾人原本就已經約好在考試成績公布之後一起聚餐,因此權兵衛便敲定那個時間來與撫川正面對決。
權兵衛、花子跟小夜子提早到達了位於商店街新開的一間美式餐廳,這間主打平價跟餐點多樣性的店面可謂是聚餐的最好選擇,眾人幾乎是一致性通過這個提議,撫川更是嘴饞得等不及到放學的時間,不過由於今天她是值日生的緣故,勢必要晚一點才能到,而花子、權兵衛跟小夜子則是早一步抵達。
這時候撫川還不知道,花子、權兵衛跟小夜子已經取回記憶與認知,自己的能力更是已經被分析得差不多了,並且三人還準備了對付她的計畫,渾然不覺的撫川即將一頭栽入權兵衛他們設下的陷阱之中,最終的決戰即將到來……」
「權兵衛,你真的很吵耶!」
喋喋不休的權兵衛讓花子終於受不了,面露不悅的神色斥責了他一句,儘管花子大概明白權兵衛現在是在做什麼,但從落座並點好餐之後,權兵衛便一個人沒完沒了的自言自語,對花子來說除了聒噪之外,沒有更好的形容詞來描述自己的感受。
「欸,我可是在跟觀眾、啊不,是替讀者描述劇情啊,聽我剛剛說的那一些,是不是挺有敘事的感覺吧!」
但權兵衛毫無反省的跡象,依舊掛著輕佻的淺笑加以反駁,還將視線投往一旁的小夜子,試圖博取認同。這讓小夜子雖然困惑,但還是勉強點點頭。不過花子倒是認為權兵衛的這番舉動純粹是惡趣味發作。
在到達餐廳、等待撫川到來的時候,權兵衛突然以旁白的口吻開始解釋起現在的狀況,讓原先因為要直面撫川而坐立不安的小夜子嚇了一跳,而花子本來不想理會權兵衛,但沒想到他完全沒有想要停止的跡象,這才忍不住出聲制止。
「不過,好像這樣講講沒有用呢。」權兵衛隨意地對著花子了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會再說了,然後隨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除了惡趣味發作之外,權兵衛其實也在嘗試「敘事」看看,不過他說出的也僅僅只是話語而已,沒有感受到任何特別的狀況。
果然沒那麼簡單啊……權兵衛初步下了結論,但也沒有太放在心上,而是扭頭看向小夜子問:「對了,小夜子妳有再把日記交給克洛蒂兒吧?」
「嗯嗯,有的!我已經將日記交給克洛蒂兒同學了!」小夜子連忙用力點頭,早在一天前小夜子就像上次一樣,將日記本又交給了克洛蒂兒,這樣一來就算有什麼突發狀況有不怕。
權兵衛更是故作神秘地對小夜子說,這也是計畫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雖然小夜子覺得權兵衛又只是在賣關子。
「好了,算算時間撫川也差不多要到了,別再鬧了。」花子對著權兵衛跟小夜子提醒道,隨即她眼裡那冷漠的神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對權兵衛有些傷腦筋的無奈,而權兵衛聳了聳肩、也收起的輕浮的態度,而轉為有些好面子的普通高中男生,兩人自然而然完成由裡到表的轉變。
只有小夜子看到兩人的表現,頓時有些慌張,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花子見狀則苦笑了一下,隨即安撫小夜子:「小夜子,不用太在意,妳原本就不像我跟權兵衛落差那麼大,就當作妳正因權兵衛正在鬧彆扭而不知所措就好了。」
「我哪有!花子妳別太過份喔!」權兵衛立刻反駁,這讓小夜子聞言下意識就要點頭,但又注意到這樣不太禮貌,於是只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然而這種反應卻讓花子滿意地頷首:「這樣就可以了。」
總覺得花子同學對我的期望有點低吶……揣著複雜難解的心境讓小夜子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但緊張的情緒卻也因此有些緩解。
然後過了十幾分鐘,姍姍來遲的撫川才帶著開朗的笑容,在唯一空著的位置上坐下:「抱歉、抱歉,我來晚了!」
「太慢啦、我都餓扁了!」、「我們都點好餐了,就剩妳囉。」、「撫川同學妳來了就好。」
撫川隨口應付了抱怨的權兵衛幾句,也接著跟過來的服務員點好了菜色,便一邊閒聊一邊等著餐點送上來。
「對了,你們都有合格嗎?」、「……我不想聊這個話題。」、「不是吧!權兵衛該不會有不合格吧!不是吧?」、「撫川,給我收起妳那個討人厭的笑容!妳自己不是也被天宮老師約談?」、「唔哇!說好打人不打臉的,權兵衛你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
在一番沒有營養的互相挖苦之後,權兵衛以像是突然想起的態度,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撫川妳不是要參加什麼輕小說大賽,現在寫得怎麼樣了?」
「欸?這個……」撫川聞言頓了一下,眨了眨墨綠色的眼睛,隨即勾起不懷好意的壞笑,嘿嘿幾聲之後說:「怎麼怎麼?難道權兵衛你變成我的忠實讀者了嗎?就這麼想看嗎?想要我更新嗎?求我啊!求我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喔!」
「啊、那算了。」權兵衛果斷地中止這個話題,這反倒令撫川一改囂張的氣焰,慌慌張張想挽回權兵衛:「等、等一下!這時候你應該要表現出很想看的模樣呀,懂不懂看氣氛啊!」
「不、其實我也就隨口問一下,為啥非得要我求妳不可啊?」
「那這樣我求你總可以了吧?權兵衛,拜託你要看我寫的小說啊!求求你啦!」
看到正在互飆演技的權兵衛及花子兩人,小夜子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甚至有種不忍直視的尷尬,倘若不是知道兩人的真面目,這副光景就跟關係很好的朋友在嘻笑打鬧沒有兩樣。
然而這卻都是演技。
這齣鬧劇直到服務員送來餐點才暫且告一段落,撫川看著端上桌的牛排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刀叉,油脂誘人的香味順著升騰而起熱氣竄進鼻腔,讓撫川顧不得與權兵衛拌嘴,只想大快朵頤一番,於是她心不在焉地隨口敷衍:「嘛、不過後續內容我還沒寫好,所以噗噗!還不能讓你看,還敬請期待吧!」
撫川的目光與心思已經全在以眼前的牛排上,她拿起刀子切開煎得五分熟的莎朗,伴隨著滲出的甜美肉汁,外熟內嫩的牛排呈現櫻桃般的誘人光澤,讓撫川不禁嚥了嚥口水,叉起一塊就要放入口中,但卻在這時聽到了權兵衛的一句話。
「喔?所以意思是妳的能力還在冷卻嗎?」
帶著輕佻笑意的聲音,讓撫川舉起叉子的手頓時定住半空中,足足過了幾十秒,她才緩緩地抬頭看向對面笑意盎然的權兵衛,視線牢牢地鎖住了他,似乎是在仔細分辨權兵衛是基於什麼樣的狀態才說出這句話的。
權兵衛給人的感覺變得輕浮而又散漫,這讓撫川有所猜測,因此她又扭頭看了右手邊惴惴不安的小夜子以及左手邊神色冷漠的花子,頓時明白了狀況。
「唉,就不能讓我好好吃頓飯嗎?」
撫川嘆了口氣,然後將叉子上的牛排塊塞入口中,咀嚼了幾下,甜美的肉汁與恰到好處的鮮嫩牛肉形成完美的搭配,即便是心情被打擾的狀態下還是很美味,但撫川還是想更輕鬆地享用美食。
「沒關係呀,妳吃妳的,我們可以邊吃邊聊,我不介意的~」
「但是我介意啊!」撫川大喊了一句,隨即像是在發洩不滿般,拿起餐刀重重地切下了一塊牛排。
看得心情變得惡劣許多的撫川,權兵衛臉上的笑意不減反增,以更加熱絡的語氣向撫川攀談:「如果妳介意那就更好了,我最喜歡的就是故意找碴,尤其對擺了我一道的傢伙更是如此,怎麼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呀?」
「真是有夠惡趣味的。」撫川以嫌棄的表情回了權兵衛一句,接著以叉子叉起切下的那塊牛排。但她並沒有急於放入嘴裡,而是以輕蔑無禮的態度朝權兵衛上下晃動著叉子,並且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找回記憶的,但是這不重要,反正我待會就能看到了,只不過一而再、再而三的,我也多少有些厭煩了,而且直接攤牌也未免太無謀了,應該要再謹慎一點吧!儘管說我也不認為你們有什麼辦法。」
說完,撫川才一口吞下叉子上的牛排,以完全不把權兵放在眼裡的傲慢姿態,自顧自地咀嚼品嚐。
「哎呀呀,話可別說的太滿。」對於撫川充滿挑釁的動作及話語,權兵衛絲毫不放在心上,反倒笑著反擊:「撫川妳的『敘事』真的就完全無解的嗎?我看不是吧!」
即便內心早有準備,但在聽到權兵衛說出「敘事」的時候,撫川還是不禁挑了挑眉,既然權兵衛跟花子能夠取回記憶,那麼想必已經從之前的故事發現了一些端倪,但就算如此仍舊不足為懼。
只要使用自己的能力,再度轉換為故事就好了。
至於權兵衛他們又是如何取回記憶,撫川雖然有些好奇,但並不急切,更沒想從他們嘴裡撬出消息來,因為根本沒有這麼做的必要,畢竟撫川知道只要自己攀升敘事層,站在更高的維度回顧之前的故事劇情,自然就能夠弄明白了。
因此縱使被揭穿了身份,撫川依舊有恃無恐,從容不迫地享用眼前的美食。
「喔唷~這麼輕鬆,那我們就來聊點更深入的細節吧!」沒能動搖撫川的權兵衛並不氣餒,將身子往前探的他更進一步說出關於撫川能力的推論:「妳應該只是個不完全的敘事者吧?所以妳的能力需要倚仗『外側現實』的認同,我說的沒錯吧?」
什麼?!為什麼權兵衛他們會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原本還漫不經心的撫川聽到這句話之後,猛然抬起頭瞪向依舊是一派輕鬆的權兵衛,內心的危機感一時間拉高層級。
儘管還沒能收住驚愕神情,但撫川的動作比思考更加迅速,她下意識就抬起右手打了個響指,伴隨著清脆的「啪!」的一聲,整個空間就以撫川的右手為中心,出現了波浪般起伏不定的扭曲擴散開來,那像是炎熱天氣下瀝青柏油路上方的空氣扭曲,又像是有某種無形的波浪擾動空間。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權兵衛、花子以及小夜子都察覺到了這份異狀,自己的存在、不,甚至是整個世界也隨之遭到了歪曲、篡改。
在察覺到有不妙跡象的那一剎那,撫川便又一次發動了她的能力。
然而在這短暫的間隙,眾人除了表情能有所變化之後,根本來不及做出其他的動作來,小夜子流露出驚惶不安的神色、花子仍舊是面無表情的冷漠,權兵衛則是笑得更加暢快。
啪!撫川打了第二下響指。
在這一瞬間,整個世界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只留下單調的黑白雙色,並且一切都陷入靜滯,就彷彿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的老舊黑白電影。而在這黑白色調的定格畫面之中,只有撫川一人還保持原先的模樣,那鮮豔的色彩在這只剩下黑與白的世界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不、仔細一看,在撫川所在的位置還有存在著一個與背景色調一致的撫川,正保持著打響指的動作,與色彩鮮明的自己重疊在一起。
「呼、怎麼回事?」稍微鬆了口氣的撫川從座位站起身,她的身形直直地穿過了已經化為黑白色調的桌子,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就彷彿週遭的世界是立體投影出來的虛幻,而非實質存在的事物。
又或者說,她已經從故事中剝離出來,位於更高的維度俯瞰著前一幀的畫面。
皺著眉的撫川走向臉上的表情定格在若有深意的輕佻笑容的權兵衛,內心充斥著疑惑與不解,儘管剛剛她見勢不妙就立即發動能力進入敘事層,但權兵衛提到「外側現實」這件事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必須弄清楚他們究竟知道了多少。
撫川閉上了眼睛,打算以最快的方式接受訊息,沒過幾秒她就像是睡著般腦袋重重垂下,眼皮底下的眼球也快速而劇烈的轉動,整個人就像是正在經歷作夢。而正是憑藉著這種方式,撫川在極短的時間之內閱讀了從【第五章】開始至剛才打響指之間的內容。
然後猶如剛睡醒般,撫川惺忪地睜開眼睛,意識在恍惚之間停留在那關鍵的一句──我已經將日記交給克洛蒂兒同學了!──隨即臉色大變。
撫川還來不及思索,週遭黑白定格的世界就有如出現裂紋的鏡面,無聲卻猛烈地爆散成無數的碎片,朝著四面八方濺射出去,世界緊接著回復鮮明的色彩,而撫川整個人也被拽回原先坐著的自己,從敘事層跌落回現實。
而在完全沒有意識到世界一度停滯的權兵衛跟花子、小夜子看來,撫川只是在打了第二下響指之後就臉色霍然大變,並以咬牙切齒地說:「既然是用日記來錨定現實,真虧你們想得出這種方法!」
權兵衛眨了下眼,隨即從撫川在第二下響指前後的態度差異,以及她說出日記這件事察覺到,在那一瞬間撫川恐怕已經讀完了最新的進度,也中了預先埋下的陷阱。
因此權兵衛絲毫不掩飾自己愉快的心情,還故意鼓掌嘲諷:「哈、果然撫川妳的敘事是必須經過『外側』認知,然而這同樣也代表,只要我們所做的小動作在被妳敘事之後,只要夠合理到能讓『外側』認可,那就一樣能夠起作用! 就像是這本日記,同樣就能讓妳狠狠地栽跟頭吧?」
這時候,花子也以冷漠的口吻跟著追擊:「還有就是,連打三個響指這個舉動太過顯眼,說是耍帥也未免突兀,妳最好還是要掩飾一下,不然實在很容易看穿。」
花子停頓了一下,略作思考接著繼續說出推論:「不過我想這應該還有其他的用意吧!比方說是攀升敘事階梯的必備條件,或是某種簡化的步驟也不一定?」
簡化步驟──撫川的瞳孔猛然收縮,儘管她早就知道不能用常理來看待權兵衛跟花子兩人,但結合剛剛看到的【第五章】內容,撫川不禁覺得自己還是太小覷兩人。
攀升敘事層本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更別說在這麼短暫的時間就能辦到,撫川之所以能看似在一瞬間就完成,實際上正是用上像花子所說的簡化步驟,利用自動化程序的概念將停滯現實、閱讀章節並同時轉化為敘事的這些行為自動進行,因此她在閱讀完【第五章】的同時也完成了對「外側」講述完【第五章】,這本來是無傷大雅的舉動,畢竟撫川本來就無法對已經發生的章節做修改,因此前面這些階段都是算是半自動的。
只有第三下響指,才是她真正需要用心、對接下來的故事進行篡改的部分,但沒想到這種省心省力的方式反倒害了自己。
因為小夜子再度將日記交給了克洛蒂兒,自己就算再度敘事來改變故事,那權兵衛他們遲早會再藉由日記取回記憶,如此一來便又重複了【第四章】至【第五章】所發生的事情。
然而沒有注意到這點的撫川,直接就進入了敘事,讓這部分的內容都展現在「外側」面前,在可以預見結果的狀況下便出現了矛盾,使得過度機械化的簡化步驟,在遇到這種出乎意料的狀況時無法處理,導致敘事就因此被中斷了。
「夠了!為什麼要阻止我?」想清楚權兵衛的手法,被擺了一道的惱羞與滿腔的怒火使得撫川重重地用力捶了桌面:「明明只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能達到我的目的了,為什麼要在這時候阻止我!」
撫川失去了一直以來的從容與傲慢,對著權兵衛放聲咆哮,令坐在一旁的小夜子都嚇得縮起身子,然而承受著絕大部分怒火的權兵衛卻依舊無動於衷,笑著反問:「目的?那妳說說妳還想做什麼嗎?把我們的『世界』踩在腳底下,繼續向上攀登敘事層,以達到『劇外現實』嗎?」
「哼!這是什麼小家子氣的窮酸想法。」撫川以鼻音不屑地哼了一聲,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接著說:「你們不是有疑問,為何我要讓你們看原稿,除了收斂『存在性萬魔殿』之外,我真正要灌輸的是反轉虛構與現實的這個概念!」
灌輸、反轉、現實與虛構……撫川突然提出的這些字眼,令花子眉頭微蹙,隱約意識到了什麼,情緒波動下令她也不禁瞪大了雙眼。
難道說?
而撫川就像是要徹底宣洩不滿的情緒,滔滔不絕地公開她的計畫:「只要讓『外側現實』的讀者相信我能夠反轉虛構的劇中劇【曙光淚海的鳴奏曲】以及現實的【第一章】,灌輸他們這種手法、這種操作是可行的,那我就可以如之前所做的那樣如法炮製,顛覆現實與虛構,將『外側現實』與我們現在身處的虛構世界,徹底對調!」
就像是玩疊疊樂一般,將底層的積木與上層的積木對調,直接取代「外側現實」成為新的現實。
聽了撫川的計畫,徹底恍然大悟的花子下意識地喃喃出聲:「原來如此,所以【第二章】的我們之所以是讀者,也是想強化這種印象嗎?故事中的讀者,也不過是個角色,妳是想藉由這種方式來欺騙故事外的讀者,讓他們以為自己也是角色,藉此來反轉現實與虛構嗎?」
不僅如此,花子不知道的是,撫川更是在花子、權兵衛他們沒能看到的【第四章】的尾聲,更是進一步地敘事,為自己的計畫進行鋪墊。
──現在正看到這段文字的你們,究竟是真實存在的,或者其實也不過是我筆下虛構出來的呢?你們身處的現實,會不會又是我基於某種目的而創造出來另一層的虛構呢?
──既是讀者,亦是角色;既是現實,亦是虛構。
權兵衛聽到花子的自言自語之後,也跟著想通了,終於明白為何之前撫川有那些可說是多此一舉的冗贅行為,原因是撫川的野心壓根不是慢悠悠地攀爬故事內的敘事階梯,目標也不是權兵衛他們幾個,他們不過是過程中的一個階段罷了。
撫川真正的目標是「外側現實」的讀者,打算窺準適當的時機,一口氣反轉現實與虛構,然而在權兵衛他們的干擾之下,這一切便成為了空談。
「但是你們都做了什麼!破壞了我的計畫!」氣急敗壞的撫川拍桌而起,眼神裡的怒火幾乎要將權兵衛、花子以及小夜子三人燃燒殆盡。
「咿!」小夜子摀著嘴,竭盡全力不發出悲鳴,她已經完全跟不上事態的發展了,儘管意外地揭曉了撫川的目的,但內容已經複雜到小夜子難以理解,而且更是讓她完全沒有實感,簡直就像是在說要擊落太陽般的荒謬無稽。
然而小夜子卻能明確地感受得到,撫川是多麼的認真,但撫川有多麼認真就代表此時的她有多麼的氣憤。
小夜子突然有種不合時宜的感想,在某些層面來說,權兵衛、花子以及撫川是極為相似的,同樣相信世界是虛構的、同樣以自己的方式試圖反抗、同樣的……那聽了撫川同學的話,他們又會怎麼想呢?
小夜子突然有些緊張望向權兵衛跟花子兩人,只見權兵衛跟花子的表情沒有一丁點的變化,不論是戲謔的笑容或是平靜的漠然都沒有絲毫的動搖,這讓發洩怒火的撫川沒能得到絲毫的反饋,頓時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量,滿是疲憊地癱坐回原位。
這時候,撫川不經意地瞟了小夜子一眼,見她仍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小夜子的表情既有跟不上發展的迷惑,也有因為突然爆發的衝突而驚魂未定的畏懼。
然而正是這樣的小夜子,在權兵衛他們攻略敘事者的行動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關鍵角色。
在撫川不再說話之後,花子才平靜地開口:「撫川,妳想怎麼辦是妳自己的事,但是將我們的『設定』與『理念』當作是妳攀升階梯的墊腳石,這點就不能接受了。這條路線、這個發展是妳的理想、妳的目標,但可不是我們的!甚至可以說這是妳剝奪了我們可能性來成就妳自己的野望,妳還想要我們乖乖配合?」
但這句話卻不知道哪裡觸動到撫川敏感的神經,引來她情緒激動地反唇相譏:「哈、你們根本什麼都不懂!妳、我、班長跟權兵衛,大家都不過是某個人筆下的角色,是虛構的存在,這樣的世界有什麼意義!」
「搞不清楚狀況是妳才對吧、不,這是妳在偷換概念!這不過是『妳』的設定,我是『虛擬』、權兵衛是『劇場』而小夜子則是『輪迴』,是妳藉由敘事將世界扭曲收斂成故事,硬生生將這些設定套在我們身上!」
花子冰冷的視線猶如銳利的刀鋒直視著撫川,冷冽的語氣也愈加嚴厲:「妳否定了我們的設定、踐踏我們的世界觀、收斂了所有的可能性,還以敘事這種手段加以獨佔,現在還要我們諒解妳?別開玩笑了!」
小夜子想起花子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那明確表達出權兵衛跟花子兩人的態度──不論做為敘事者的撫川有著怎麼樣的理由,甚至可能是苦衷也說不定,但對於被隨意篡改過現實的我們來說,能夠隨意扭曲、改變現實的敘事者,僅僅只是敵人而已。
與現實或虛構無關,而是敘事者的所作所為否定了他們的世界,甚至可以說是否定了他們的存在,這是無法調解的矛盾,也是權兵衛跟花子執意對付敘事者的根本原因。
甚至無關於是非善惡,僅僅只是敵人。
「嘛、大概就是這樣吧。」相較於冷漠卻強硬的花子,權兵衛只是帶著玩味的笑容,用手指咚咚咚地敲擊桌面,出聲揶揄:「妳都已經出手了,總不能要求我們連反擊都不行嘛?撫川,妳有妳的野心,我們有我們的堅持,既然明知道說服不了對方,那就別浪費這個時間了。」
聞言,撫川以緩慢的動作,由左至右掃視表情冷漠的花子、笑容不改的權兵衛以及緊張卻又盡可能強裝鎮定的小夜子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猶如將要心中的煩躁、氣憤與焦躁一吐而盡,緩緩呼出長長的一口氣。
然後,再一次的深呼吸。
藉此逐漸控制住情緒的撫川,緊接著嘴角勾起了嘲諷的弧度:「好吧!我承認這次是我的失策,不過雖然我的主要計畫失敗了,但要對付你們還不在話下,就算你們已經把日記交給了克洛蒂兒,但也要等她把日記本交還給你們才算數,這中間存在這時間差!」
將計畫失敗的懊惱強行壓下,撫川決定先對付眼前的權兵衛一行人,畢竟當務之急是要避免情況繼續惡化,因此她刻意公開情報來營造壓力:「雖然剛剛我的敘事被中斷了,不過那是簡化步驟的自動化程序所造成的,只要我花費心思跟時間,依舊能夠攀升敘事層。」
撫川頓了一下,以勝券在握的得意笑容宣告:「也就是說,我依舊立於不敗之地──敘事者是不會敗北的!」
「喔~是嗎?」然而權兵衛似乎是早有預料,對這個說法只是嗤之以鼻:「但是,故事的發展已經陷入僵局了吧!撫川妳無法影響克洛蒂兒,也不能阻止她把日記本交給我們,更加不能對她敘事,因為她是妳選定的基石!而只要我們拿到日記,就能再度取回記憶與認知,即便妳再度敘事,也只會不斷地循環重複下去。」
權兵衛邊說邊用手指在半空中繞圈畫圓,用來表示現在的局面。
「那又怎樣!」然而撫川並卻因此退讓,反倒以更強硬的態度與權兵衛針鋒相對:「你想用這種方式來逼和嗎?別太天真了,這又不是西洋棋,沒有『三次重複局面』這種和局的規則,只要我願意,自然可以在這個重複的過程中不斷磨滅你們的記憶與認知,我就不相信你們可以撐多久!十次?百次?千次?還是一萬次?」
在看過【第五章】的結尾之後,撫川已經知道權兵衛的打算是逼和,但即使權兵衛他們勉強算挽回劣勢,主導權還在自己身上,只要持續重複敘事這個過程,使三人的記憶與認知不斷被故事中的角色給覆寫、侵蝕,那麼遲早他們就會只是權兵衛、花子跟小夜子這些角色而已。
儘管光是想想就知道這是個漫長的工程,但撫川有的是耐心陪他們再耗下去,才不會輕易地放棄這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大好局面,撫川已經做好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了。
豈料,權兵衛卻說:「誰說我是打算藉由僵局來逼妳談和來著?應該說這個如蛇銜尾的僵局只是前置步驟而已!」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權兵衛像是在給予提示般說道:「妳還記得【第四章】時提到的追加設定嗎?」
撫川先是一愣,皺眉思索,隨即就聯想到權兵衛所指的是哪一件事情,在【第四章】的時候,權兵衛的確有提及所謂的追加設定,諸如夢結局、系統還原以及機械降神……
突然察覺到權兵衛的可能打算,撫川終於繃不住原先還算鎮定的表情,又驚又怒地脫口而出:「難道是、機械降神?!」
權兵衛愉快地咧嘴,以近乎猖狂的表情放聲大笑:「沒錯!現在這種僵持不下的局面,正好湊齊了觸發機械降神的條件!」
在劇情陷入膠著、整個故事陷入無解的死結時,利用意料之外、牽強的手段,強行修正故事,令亂七八糟的故事得以收拾的手段──機械降神!
這個本來並不存在、權兵衛一時興起的胡謅,但在經過敘事、獲得「外側」的認知之後,儼然變成了追加設定,並在此時成為自己對付撫川的利器,這點是連權兵衛自己一開始都沒料到的。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倚仗嗎?想藉由機械降神來徹底扭轉局面嗎?」然而撫川這時一改剛才緊張的神態,反倒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甚至有著餘裕嘲諷權兵衛:「但太、天、真、了!你以為這種拙劣的方式真的派得上用場嗎?不考慮邏輯與脈絡的突兀轉折,真的能夠說服得了『外側』的讀者嗎?權兵衛,你根本不懂如何敘事啊!」
還、還是不行嗎?……撫川突然變得游刃有餘的態度讓原本湧起希望的小夜子一顆心頓時沉入谷底,先前權兵衛雖然有說到他會利用追加設定來反擊撫川,但他也沒說具體會怎麼說,只讓小夜子敬請期待,因此小夜子也是直到剛剛才知道原來權兵衛的計畫是這樣,讓她在一知半解的狀態下忍不住佩服權兵衛的奇思妙想。
可是撫川卻說這樣是沒用的,令小夜子不禁有些絕望,難道到了這個地步卻還是徒勞無功嗎?但就在這時候,小夜子卻聽見了權兵衛發出了輕快的咋舌聲。
「嘖嘖嘖!」權兵衛並未氣餒,而是伸出食指輕輕地擺了擺,做出了否定的動作:「誰說我是要靠機械降神來擊敗妳了,我要的是它的負面影響啊!」
意料之外的說辭讓撫川嘴角嘲諷的笑意凍住,也讓小夜子也重新燃起了希望,連忙聚精會神聽著權兵衛的解釋:「機械降神一詞,最早是在舞台上,當劇情陷入膠著,困境難以解決時,就會突然出現擁有強大力量的神將難題解決,令故事得以收拾、有個好結局。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57plhQOxU
但是!這種拙劣的處理方式,通常導致戲劇的觀眾或是小說的讀者的不滿──我看了這麼久,你既然拿這個來唬弄我?!」
權兵衛的眼神格外明亮,但臉上卻是滿溢著危險而又癲狂的笑容:「作為不完全的敘事者,妳必須倚賴『外側現實』的觀測與認知,因此妳得對故事的合理性負責,才不能讓『外側』放棄這個故事對吧?就像妳自己剛剛說的那樣,倘若罔顧邏輯與脈絡的機械降神真的降臨,那麼『外側現實』又會怎麼看呢?妳的讀者們會買單嗎?」
隨著權兵衛的解釋,撫川忍不住瞪大了藏不住驚愕之情的墨綠色雙眼。
說到這個地步,撫川終於明白權兵衛真正的目的了,他不是想藉由機械降神來扭轉局面,而是打算以更惡劣的方式來動搖撫川敘事的根基。
只要真的出現了機械降神,那這個故事勢必會遭到「外側現實」的厭棄,那麼撫川建立在這個基礎之上的敘事能力也將毀於一旦。而最諷刺的是,促成這一切的卻是權兵衛利用撫川的敘事來完成。
唯有敘事,才能夠打敗敘事!
「撫川,這才是我逼和妳的手段!」
「你這傢伙!」
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逼入絕境的撫川,怒不可遏地一把將桌面上的東西掃落,刀叉、鐵盤、玻璃杯砸落在地乒乒乓乓的刺耳聲響引來店裡其他人的注目,但這一桌的氣氛著實太過險惡,硬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敢靠近。而權兵衛跟花子依然故我,只有小夜子緊張得連呼吸不敢太過用力,生怕觸怒了情緒已然失控的撫川。
而也是到這時候,小夜子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權兵衛這次計畫的全盤面貌,但這時候小夜子的心情與其說是感歎,更多的是傻眼般的錯愕,她實在沒有想到權兵衛用來破解撫川看似近乎無解的敘事能力,竟然是靠這種釜底抽薪的方式來威脅撫川。
小夜子都快搞不懂哪邊才是反派了。
「好了,撫川,別再掙扎了!不過我想要妳乖乖投降認輸,妳也不會服氣,那我們就各退一步吧!現在擺在妳面前的選擇只有兩個。一個是繼續一意孤行,然後權兵衛呼喚機械降神,徹底搞垮這個故事,大家一起同歸於盡。」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ckTK5Ut4h
在撫川粗喘著氣好一會,等到情緒稍微平穩了一些之後,保持著一貫漠然的神色,花子才以冷靜理智的口吻提出協商:「另一個則是──既然妳不會輸、我們也贏不了,那麼這一次就以和局作結,然後重頭再來一局。」
「重頭再來?」撫川皺眉,不耐煩地反問:「要怎麼重頭再來?」
「那當然還是追加設定。」花子平靜的臉孔帶著譏嘲的冷笑,她沒想到對付撫川的關鍵竟然是靠權兵衛一時的心血來潮來偶然達成的,與其說花子是在笑話撫川,那更像是在自嘲:「把一切全都格式化、回溯到最初的階段,清空我們幾個、甚至包括妳在內,所有人關於這段過程的記憶──虛擬側的最終手段『系統還原』──不是正好適合這個局面嗎?」
「……你們是想要回到最初的『存在性萬魔殿』?」儘管一開始氣憤難平,但隨著時間的經過,撫川也不得不承認現狀,因此原先激昂的情緒也逐漸平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若有所思地開口確認,這時候的她已經認真地開始考慮花子的提議。
權兵衛跟花子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既然這一次已經沒有機會,那不如就另闢戰場,重新再來一次,不管下一次會如何,但至少也比現在的局面來得要好。
她一邊思考,一邊將審視的目光掃過花子、權兵衛,最後定格在整個過程中幾乎沒有怎麼發言過的小夜子身上,突然對著她開口:「那妳呢?小夜子,妳又是怎麼想的?」
「欸?」已經盡可能地消除自己的存在感,但沒想到還是被撫川點名的小夜子一時間有些慌亂,也搞不清楚撫川在問什麼,直到聽到撫川以更加清晰的方式詢問。
「沒錯,如果照花子說的,以『系統還原』來回溯整個故事,應該能夠重置到郵輪挾持事件剛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將所有可能性收斂的原點,不過這也代表所有的記憶都會消失,就連擁有『輪迴』的妳也不例外,花子跟權兵衛他們鐵了心要跟我作對,但是小夜子妳呢?妳就甘願放棄這個平凡而安穩的日常嗎?」
「我…」撫川的話不僅讓小夜子的眼神透出迷惘,表情也有所動搖,而一旁權兵衛跟花子也同時望向了小夜子。
撫川說的話,讓小夜子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在第四章結尾因為撫川敘事而成為普通高中生的眾人到從克洛蒂兒手裡拿到日記而取回記憶,中間的那段日子。
好面子又愛鬧彆扭的權兵衛,古靈精怪的撫川,以及對兩人無可奈何的花子。在為了應付考試而召開的學習會中,一同埋首苦讀,彼此激勵、互相挖苦的打打鬧鬧,那段再平凡也不過卻彷彿閃耀著五彩斑斕的光芒、既真實又虛假的美好時光。
小夜子甚至在想,倘若自己沒有回想起記憶的話,那樣的日子是否能一直持續下去。
可是……
當小夜子完整地回顧從頭到尾的整段經歷,被篡改的世界、自己不再是自己的恐懼,還有花子跟權兵衛對她所說過的那些內容,以及當初在郵輪上克洛蒂兒面對武裝分子挺身而出的凜然身姿,心中頓時有了決斷。
於是小夜子抿了抿嘴,神情逐漸變得堅定,鄭重其事地開口:「其實我還不是很清楚,但是撫川同學妳這樣的作法我不能接受,為了自己而任意篡改現實,這樣子真的是對的嗎?」小夜子搖了搖頭,儘管仍有些畏懼,但仍鼓起勇氣直視著撫川,自問自答:「我覺得不對,所以就算會失去記憶,我也贊同花子同學跟權兵衛同學他們的決定,或許下一次我們能找到所有人都能滿意的解答。」
權兵衛跟花子互相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而小夜子真摯的話語,更是讓即使習慣面無表情的花子都滿意地流露出柔和的微笑,權兵衛更是開懷地鼓掌大笑。
見狀,感到身心俱疲的撫川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死心,無奈地苦笑一聲後便抬起了沉重的右手,打了第三下的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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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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