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妳這傢伙是反派啊!」
當權兵衛看完手裡的複印稿,抬起頭就是一臉錯愕地對我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大聲喊叫,音量之大不僅讓我反射性將身體向後仰,耳膜也被震得隱隱有些生疼,更是連帶速食店的店員與其他顧客也投來視線。
「權兵衛同學,你小聲一點!」
原本還在專心閱讀的班長也被嚇了一跳,左顧右盼後急忙用責備的語氣訓誡權兵衛這個大驚小怪的傢伙,才讓他悻悻然閉嘴,但還是以不發出聲音的方式,嘴巴不停地碎念。
我拿起飲料喝了一口,看著被訓的權兵衛,心情頗為愉快地哼起輕快的旋律,誰叫他上次去速食店的時候沒有揪我一起,這次就算他活該!
不過權兵衛都第一個開口了,我也不好意思太過冷落他,於是本著鼓勵他們暢所欲言的態度,我便大發慈悲地回答權兵衛:「哼哼、上一次我不就有說到我以事件的龍套,也就是我們幾個,寫了這個故事嘛,怎麼可以少了我自己咧!」
不過上次在社團教室的時候,我差點說溜嘴被權兵衛注意到,還好唬弄過去了,害我捏了一把冷汗。要是提早破梗,就享受不到那種意外之外的驚愕了,看到權兵衛今天的反應,更是讓我覺得這麼做是果然是有價值的。
真不愧是我啊!
「由於劇場、輪迴跟虛擬組成的鐵三角已經成形了,所以我也只好委屈一點,當個故事中的反派角色了。」
「哪裡委屈了?!妳明明就卯起來把自己往帥氣了寫,而且我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浮散漫,結果說好的帥氣就只有在妳身上,妳這是自肥!不可饒恕!有罪!」
氣憤難耐的權兵衛滿臉通紅,喋喋不休地抱怨,有好幾次都像是恨不得直接拍桌大罵,不過在班長警告般的監視下也只得作罷。
對此,我也不服氣地加以反駁:「欸嘿,這不是因為我的戲份比較少嘛,要多給一點震撼的橋段才能讓讀者記住我咩!你要體諒我呀……」
不過對於我這誠摯的辯解並沒有取得權兵衛的認同,他帶著一副「妳就繼續編吧!」的嫌棄表情,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不屑地哼了一聲,讓我越說越心虛。
糟糕啦~果然還是寫得太明顯了嗎?
我竭力繃著僵住的假笑,以機械般的動作緩緩扭頭看來其他地方,目光剛瞟見花子跟班長似乎也已經看完了小說,將手上的複印稿放下,於是我趕緊扯開話題:「不、不說這個了,班長、花子妳們覺得怎樣呢?」
其實這也並非全是轉移話題,我是真的想聽聽看花子她們看完之後的意見,雖然觀察他們隨著小說中故事發展而有所變化的表情也很有趣,但還是想要得到更直接的反饋。
所以就算是權兵衛那樣小家子氣的反應,我也是挺開心的。
「這個……怎麼會這麼複雜,我的腦袋都暈乎乎的。」班長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像是吸收了太多資訊導致頭暈目眩,跟花子或權兵衛不同,規規矩矩的班長比較難以適應這種急遽的劇情變化,也難怪她會有這種反應。
班長眼鏡下的雙眼彷彿呈現漩渦狀打轉,暈呼呼地開口說:「撫川同學,【第二章】的內容不就是那一天我們在社團教室裡看妳所寫小說第一章的事情嗎?這個轉折我完全搞不懂啊!我原本還以為後續的故事,同樣會是在郵輪上發生的,但別說故事不一樣了,連人稱都變了呀!」
班長臉上的表情夾雜著困惑、驚訝以及讚嘆,大幅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於是我得意地挺起胸膛。
「哼哼、沒料到吧!不過很有趣對吧?我們實際上發生的場面在小說中被看到,彷彿我們真的是活在小說之中的人物,這種感覺很奇妙吧~」
把班長嚇了一跳的感覺讓我頗為受用,如果權兵衛也能老老實實地給我一些崇拜的目光就好了,不過這年紀的男孩子正處於既中二又彆扭的微妙時期,我就不要跟他計較這麼多了。
而剛剛班長說的話倒是提醒了我,於是將食指壓在嘴唇上,我思考了一會才接著補充:「不過老實說,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好這麼寫的,原本【第二章】的確是打算在郵輪上繼續展開故事,在如今已經變為廢案的舊版故事中,【第二章】將會迎來除了武裝分子之外的新威脅。」
權兵衛、班長跟花子都不約而同地望了過來……咦?為什麼他們這麼好奇?算了,反正能夠引起他們的興趣就好。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放下原先隨口一提的想法,轉而清了清嗓子,簡略地敘述一下大致的內容:「郵輪上除了有校外旅行的學生及老師們之外,還有其他的乘客,其中就有攜帶著生化病毒準備進行交易的黑市商人,而貨艙則擺放著考古挖出來的幾具石棺,甚至學生中還有挑戰都市傳說而不知死活地看過詛咒錄影帶的幾個蠢貨。」
「啥?」權兵衛發出愚蠢的疑問聲。
談起故事的靈感,雖然已經是廢案了,但我也不禁越說越起勁,不、或許正因為廢案,這時候不拿出來曬一曬就沒有機會了,於是我的興致也越來越高昂。
「由於武裝分子的來襲,讓一切都陷入混亂的狀況,無意間打破的生化病毒擴散開來,使感染到的人都變成了喪屍。檢查貨艙的武裝分子打開了石棺,使得裡頭的木乃伊復活。與其同時,錄影帶的詛咒也在此時生效,引來了惡靈入侵。
在武裝分子挾持的郵輪上,擴散的喪屍、復活的木乃伊以及詛咒的惡靈,讓情況從糟糕變成難以理解,整艘郵輪簡直變成了航行於汪洋大海上的血色迷宮!」
沒錯,簡稱汪洋血迷宮!
「這是什麼群魔亂舞的地獄繪卷嗎?!」
權兵衛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發出了吐槽。我沒有理會他,因為在說完之後,我的高昂情緒也一下子就跌落谷底,無力地垂下肩膀。
「可是,總覺得這樣不夠有趣啊……」我輕聲喃喃。
雖然也不是不能寫,能夠發揮的地方也很多,在結合權兵衛的劇場、花子的虛擬以及班長的輪迴這些設定,又能夠交織碰撞出更多的火花,但總感覺不太對味。
這不是我要的故事。
……呃、其實也有別的因素存在啦,畢竟真的按照廢案來寫的話,那整艘郵輪上至少會有四分之三以上的人要領便當,不是變成喪屍、被聖甲蟲吃掉,就是被惡靈咒殺、甚至慘遭陷入瘋狂的武裝分子開槍掃射。
如果我寫的是完全虛構的故事也就算了,但我可是以真實的校外旅行為背景基礎改編的,要是真的這麼寫了,先別說能不能贏得文學社舉辦的輕小說大賽,我怕是會先變成了全校公敵。
我甚至可以預見,天宮老師帶著一臉傷腦筋的表情來約談我的畫面,所以左思右想之下,最後我還是忍痛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過我馬上提振起精神,繼續講下去:「正當我在猶豫該寫些什麼時,突然之間靈光一閃,想到要是將我們在社團教室那時候的第一屆小說試閱會的場景寫進小說內,那又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呢?」
當這個靈感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就立刻生根發芽,瞬間就盤據了我整個腦袋,我越想越覺得有意思!就算是現在,我內心的興奮還是沒有絲毫的減輕,因此我帶著雀躍的口吻述說著這個絕妙的主意:
「在虛構的第一章之後是實際發生過的第二章,而在第二章的描述讓讀者覺得第一章不過是虛構的作品,但是緊接而來的第三章與第四章卻是以第一章中的角色設定來質疑第二章的真實性,這再一次顛覆了讀者的印象。」
我以【曙光淚海的鳴奏曲】的現實事件為基礎,創作了虛構的【第一章】,然後又將實際發生過,在社團教室看小說【第一章】的場景寫成了【第二章】,而【第三章】與【第四章】則是沿用【第一章】中的虛構設定,在現實的基礎上又架構起新一層的虛構故事。
一次又一次在現實與虛構之間反覆橫跳,兩者之間本應涇渭分明的藩籬,卻在這種操作之下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曖昧難明。
而在這過程裡,我們幾個一會是劇中的角色,一會又是戲外的讀者。時而身處其中,時而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同時卻又迷失自我。
啊啊、這種混沌的感覺才是我想要的!
「現實與虛構層層鑲嵌,哪邊是戲裡?哪邊又是劇外?就比方說現在好了!」說到這我故意停頓了一下,舔了舔有點乾澀的嘴唇,然後故意以陰慘慘的語氣說:
「你如何確定,現在是正在發生,還是已經發生了?這是我第一次跟你們的對話,還是我將這場對話的橋段寫成小說中的章節呢?如果是後者,那你們還是真實的嗎?就算你們有著現實的原型,但在我是敘事者的狀況下,你的想法是你的還是我的?你所說的一字一句,是你想說的還是我想讓你想說的?你所做的一舉一動,是你想做的還是我想讓你想做的?」
花子微張著嘴、眼神定點在空中的某一點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班長雖然沒能完全搞清楚,但露出有些害怕的神情,而權兵衛則是歪著腦袋,好像根本沒聽明白我想表達的意思。
但看到班長眼眶都已經泛起水霧,我也不再嚇唬她,連忙展露笑顏:「嘛嘛、不過這都是開玩笑的,現在當然是現實啦!」
班長聞言拍了拍胸口,安心地鬆了一口氣,而權兵衛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而只有一直對邊緣科學等奇奇怪怪的東西感興趣的花子有想要追問,不過她看到班長的反應,猶豫了一下卻也體貼地沒有說話。
沒錯,現在當然是現實。
之前種種的一切,不過是我創作出來的虛構故事,在我面前的只有普通高中生的山田花子、名無權兵衛跟靜山小夜子而已,就算我的故事在怎麼模糊了現實與虛構,這點都不會改變。
就算他們再怎麼覺得熟悉,那也只是因為我的作品是以他們為主角,給予太過強烈的代入感,一不小心入戲太深,才會產生這種錯覺。
所以當我把故事解釋清楚的時候,他們就會回歸普通而安穩的日常生活之中──沒有劇場、沒有虛擬、沒有輪迴的平凡世界。
知道與否並非重點,相不相信才是關鍵,這就是花子虛擬論中的認知濾網。就好比看著小說的讀者,就算擺明了告訴他小說的內容才是真實的世界,而自己才是虛構的一方,那他是會相信還是否認?
說得更直接一點,現在正看到這段文字的你們,究竟是真實存在的,或者其實也不過是我筆下虛構出來的呢?你們身處的現實,會不會又是我基於某種目的而創造出來另一層的虛構呢?
既是讀者,亦是角色;既是現實,亦是虛構。
諸君,你們覺得呢?
我不禁揚起愉快的笑容。
「對了,還有件事情我很好奇。」正當我認為一切正按我所預想的發展之際,花子卻突然問了一個令我措手不及的問題:「從小說第三章跟第四章的劇情來看,第一章的那些設定都已經作廢了,那妳之前花那麼多的篇幅寫那些,結果後面卻又用不上了?」
「啊、嗯?這當然不是呀!」突如其來的尖銳問題令我有些慌了手腳,不免心虛地偏開目光,不敢與花子相對:「這、這些設定後面還是有用的!-大概吧……」
我盡力讓自己的笑容不要那麼尷尬,沒想到花子竟然會提起這個疑問,我事先根本就沒想過這點,只能先隨口搪塞。
但花子露出了狐疑的表情,擺明了不太相信:「撫川妳、該不會還沒想好該怎麼收尾吧?」
因為我本來就沒打算收尾,但我又不能明講最好你們都忘得一乾二淨,別再想起來,乖乖當個普通高中生就好……不行,這樣不符合撫川的個性。
我好不容易才將他們全都徹底轉變成普通的高中生,可不能在這時候節外生枝,露出馬腳。心念電轉之下,我決定順著花子的話繼續往下說。
於是我裝出了被說中卻又死不承認的慌張反應,支支吾吾地回應:「呃、這個嘛,就讓我暫時保密,還請敬請期待、下期待續、To Be Continued!」
在我盡全力顧左右而言他,總算讓花子放棄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念頭,然後假藉時間不早該回家了的拙劣理由,匆匆結束了第二次的小說試閱會。
在速食店與花子、班長跟權兵衛三人相互道別後,我們各自踏了歸途。
踩著格外皎潔的月色,我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剛剛在速食店裡發生的事,我喜不自禁地笑了出來,心情也越加雀躍,因此走著走著我便哼起了輕快的旋律,以輕盈的腳步旋轉跳躍,在這個屬於我的世界中肆意起舞。
儘管過程中有些波折,但我還是撫平了激起的漣漪,讓一切回歸有如這美妙月色的平靜無波,所以我這時候能做出宣言了。
諸君!此時此刻,我已經將整個世界納入掌中,壓於筆下。
這就是,我的文字、我的故事、我的世界,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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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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