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我覺得撫川這傢伙一定是故意的!把我寫得那麼輕浮,這分明是想要敗壞我的名聲,還說什麼描寫得很傳神?不行!我越想越氣,一定要叫她改劇情,否則我就要跟她收版權使用費,不這麼做我嚥不下這口氣!」
「好好好、是是是……」
在告別撫川,離開社團教室之後,越想越不是滋味的權兵衛便開始對走一旁的花子開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來,起初花子還能有耐心安撫權兵衛的情緒,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花子也漸漸感到不耐煩起來,於是便開始隨口敷衍,而走在兩人身後距離三、四步的小夜子看著權兵衛跟花子兩人的互動,不禁莞爾。
在撫川召開的第一屆小說試閱會結束之後,撫川因為要留下來整理社團教室,因此讓權兵衛、花子跟小夜子先走,而等到三人離開位於二樓的社團教室時,才發現天色得比預計中還要晚,落日將天邊雲彩渲染上橘黃的色調。
不過大概是已經進入了夏季的緣故,因此即使是黃昏時分,走廊上還是有一些擦身而過的其他同學,而樓外的操場方向也還有體育社團訓練的聲音,順著略顯悶熱的晚風傳來。
或許是方才讀完撫川根據一個月前校外旅行時發生的那起郵輪挾持事件所創作的小說作品,小夜子無可避免地回想起那時候恐懼與不安的經歷,因此像這樣走在放學後的學校走廊,看到這些平時裡見慣的日常景色,這種和平與安穩的氛圍就突然給了她一種莫名的感觸。
如果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我說花子妳有沒有在聽啊?而且仔細想想也不太對勁,為什麼妳跟班長在第一章的戲份那麼多,跟我比起來也差太多了吧,這不公平啊!」
「唉,我真的非得聽你說這些嗎?」
對於仍耿耿於懷、糾纏不休的權兵衛,目視著遠方的花子,眼神中已經沒有了焦距,一副已經放棄了的態度,但權兵衛壓根沒打算放過她,繼續在她耳邊嘮叨。
走後兩人後方的小夜子,見狀忍不住輕笑出聲,不過好在前面的花子跟權兵衛並沒有聽見,這讓小夜子在安心的同時又有點羨慕。
花子同學跟權兵衛同學的感情還是那麼好,真是令人羨慕,要是我也可以自然一點像這樣跟他們開開玩笑就好……咦?花子同學跟權兵衛同學他們之前的感情就有這麼好嗎?另外,我原本就跟花子同學、權兵衛同學、撫川同學他們之間有這麼熟嗎?
小夜子突然之間有些疑惑,但隨即想起自己跟權兵衛他們幾個變得要好的契機正是那起郵輪挾持事件。
然而儘管明確想起來了緣由,小夜子不知為何卻依舊有點在意,而腦海就像籠罩著一層山林間的霧氣,無形無質卻又無時無刻能夠感受到,但當在想要看清楚之際,便又驟然消散無蹤。
湧上心頭的彆扭感讓小夜子停下腳步,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昏黃的橘紅色光線灑進走廊,為小夜子這習以為常的景色鍍上了一層難以言喻的怪異,整個世界逐漸變得陌生起來,視野所及的事物也像是透過高溫下的空氣所見那般扭曲變化。
小夜子在一瞬間就陷入了幻覺之中。
如同被拔掉電源的電視螢幕般,不僅視野在轉瞬間黑掉,耳邊聽到的聲響也突兀地被掐斷,緊接著五感也像是烈日下的冰塊般消融於無形。
只剩下意識,像是漂浮在浩瀚無垠的虛無深空,又像是沉沒在一無所有的死寂黑暗,無法思考也無從理解。
在溺水般的窒息感中,求生的意志艱難地掙扎著,腦海深處似乎有著無數的畫面就要噴湧而出,然而影像的奔流卻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般定格。
這停滯的時間不知道經過了一個剎那,抑或是一個永劫。
「班長?班長!妳沒事吧?為什麼在發呆呢?」
被花子的呼喊聲給拉回現實,小夜子猛然回過神來,她茫然地眨了眨黃褐色的眼睛,這才注意到花子跟權兵衛都已經停下腳步,似乎是因為剛剛小夜子沒有跟上來,所以回頭來找她。
花子帶著稍微有點擔心的表情探頭關切小夜子的狀況,而權兵衛則是雙手交疊放後腦杓上,一派不太在意的模樣,但目光其實也在關注小夜子這邊的狀況。
但小夜子這時候還無暇顧及,她一時間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甚至連有沒有發生什麼都不太確定,就算試圖回憶,但感覺就像是睡覺的時候做了場夢,但一覺醒來就記不清夢境裡的內容了,只能依稀記得自己似乎做了場夢。
模糊不清、曖昧難明,即使想要探究,記憶也像是晨間的霧氣,隨著時間逐漸消散於無形。
「班長?班長?」
「啊、啊,沒事!」
直到花子再次呼喚,小夜子才暫且放下縈繞在心頭不散的違和感,擠出笑容回應表情開始變得擔憂起來的花子,但眼看花子並沒有因此放下心,小夜子想了想,接著解釋:
「我想,大概是想起一個月前的那起事件,稍微還有那麼一點心有餘悸吧。」
「唔、好吧,都已經過去了,班長妳就別想那麼多了。」這個解釋似乎說服了花子,但也喚醒了她對於那起事件的記憶,因此臉色也有發白,但還是安慰了小夜子幾句,這個舉動讓小夜子的內心有些暖意。
「……這樣吧,我們乾脆去車站前那間新開的速食店吃東西吧!」
這時候,一直在旁觀的權兵衛突然開口建議,這拐彎抹角的體貼舉動,讓花子跟小夜子不禁同時看向了他,一開始權兵衛還想裝得若無其事,但在兩人滿是意外的注視下,也不禁躲開了眼神。
「幹、幹嘛?有意見嗎?」
眼前權兵衛有點惱羞成怒的跡象,花子隨即上前去一把勾住權兵衛的脖子:「既然權兵衛你要請客,那就再好不過啦!」
「喂!別太過分啊,我又沒說要請客,再說了我這個月手頭很緊啊!」
權兵衛帶著嫌棄般的態度撥開了花子的手,並且不滿地抱怨,花子則是趁機丟給了小夜子一個眼神,平常總是畏畏縮縮的小夜子這時卻突然心領神會,鼓起勇氣也跟著答腔:「那、那就先謝謝你了,權兵衛同學。」
「可惡!連班長妳都這樣……」
或許是看到小夜子不同於以往的表現,權兵衛有些意外地張大了深棕色的雙眼,隨即就像是要掩飾害羞般,罵罵咧咧地逕自轉身離開,但也沒有強硬地拒絕。
花子笑容滿面地對小夜子伸出手比了個讚的手勢後,便也小跑兩步跟上權兵衛,開始說服權兵衛接下來讓他掏錢出來請客。
「嘛、權兵衛你就請客吧!大不了我幫你跟撫川說,幫你在後面的劇情多加一點戲份嘛。」
「不是只有多一點戲份而已,還要是帥氣的那種!」
「嘛嘛,作者又不是我,我怎麼知道撫川會怎麼寫。」
小夜子看著在走廊逐漸遠去的兩人,突然有種心滿意足的感覺,不禁開懷地笑了出來,緊接著也邁開步伐跟了上去。
如果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小夜子不禁有著種想法,跟撫川、花子以及權兵衛三人,在經歷過那起郵輪挾持事件之後,眾人便成為了好友,這讓小夜子多少有些感激那個曾經帶給自己無數次噩夢的校外旅行,如果不是那起事件,自己跟他們關係恐怕不會這麼好吧。
……噩夢?
走在權兵衛跟花子兩人身後的小夜子,突然之間有些在意,她總感覺抓住了什麼、想起了什麼,卻又差那麼一點點,原先已經消失的違和感卻又悄然浮現,讓小夜子的內心緩慢但確實地湧起不安的悸動。
此時,小夜子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一件事。
──話說回來,權兵衛同學跟花子同學,好像從來都沒有叫過我的名字,只是稱呼我班長而已,就彷彿……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我的名字似的?
而彷彿是為了呼應這個疑問,一段小夜子看過但那時並不太在意的內容浮現在腦海裡,剛剛撫川所寫的小說中,權兵衛在面向觀眾時所說的話,其中就有那麼一句──而在劇本裡連名字都沒有提及的班長又是扮演著何種角色?為何她能夠歷經輪迴、不斷重來呢?
彷彿是站在高處時腳底發虛的不安,或是自身的存在遭到動搖的恐懼,讓小夜子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她看著前方權兵衛跟花子兩人逐漸遠離的背影,與浮現在腦海裡一個不曾發生過的畫面重疊──在郵輪的展望廳,殺了看守的武裝分子之後,權兵衛跟花子兩人離去的背影跟現在簡直如出一轍!
小夜子臉上的血色一點一滴地褪去,恐懼與驚惶逐漸地淹沒了心靈,她顫抖著從喉嚨擠出乾澀的聲音、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個問題:「花子同學、權兵衛同學,你、你們……到底是誰?」
話剛說出口,壅塞的記憶就沖垮了封堵的壩堤,有如洶湧而混濁的洪流衝擊意識,無數錯亂的畫面令人目不暇給,宛若死亡前的走馬燈快速閃現。
小夜子終於想了起來!
聽見小夜子的聲音,走在前方的權兵衛停下腳步,愣了一下才回過頭,落日的猩紅餘暉照耀在他平凡的臉龐上,在小夜子看來就像是沾染了鮮血,這形象與記憶中的一般無二。
還沾染著鮮血的臉龐露出嘲諷的笑容,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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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用說,我們只是隨處可見的龍套角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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