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跳躍着,是這片亙古黑暗的巨大天然溶洞中,唯一的光明與溫暖來源。七個飽經磨難的身影圍坐在火堆旁,疲憊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們。先前成功闖過絕壁天塹的興奮和劫後餘生的慶幸,漸漸被身體深處傳來的、更加持久而殘酷的感覺所取代——飢餓。
他們已經太久沒有像樣地進食了。從離開京城開始,大部分時間都在奔波、戰鬥、躲藏,食物補給時斷時續,進入泰山後更是幾乎斷絕。之前找到的那點山藥早已耗盡,現在除了充足的河水,他們腹中空空如也。
儘管在這相對安全的河岸邊得以短暫休整,但缺乏能量補充的休息,效果甚微。衆人只是勉強恢復了一些精神,身體的虛弱和痠痛卻絲毫未減。載湉靠着岩壁,閉目養神,卻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肚子發出的“咕咕”叫聲,一陣陣的眩暈感不時襲來,讓他感到力不從心。他知道,其他人,尤其是受傷的東海先生和石頭,情況只會更糟。
水能解渴,卻不能果腹。再這樣下去,不等找到出路,他們恐怕就要先一步餓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世界裡了。
“陛下,各位…”錢管事的聲音嘶啞,打破了沉寂,他看着衆人蒼白虛弱的臉色,憂心忡忡,“不能再這樣乾等着了。我們必須想辦法找些吃的,哪怕是…哪怕是草根樹皮,也得試試!”
他的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求生的本能,驅使着他們必須立刻行動起來。
“這洞中環境特殊,尋常的食物怕是難尋。”東海先生虛弱地開口,“但總要試試。老李,石頭(你量力而行),還有你們兩個,”他指向那兩名護衛,“你們分頭在篝火光亮所及的範圍內仔細找找,看看岩壁上、石縫裡、水邊…有沒有任何能入口的東西。無論是菌類、苔蘚、植物根莖,還是…蟲蟻之類,都收集回來。但切記,不認識的東西,絕不可擅自嘗試!”
“是!”
老李和兩名護衛立刻領命,他們拿起燃燒的木柴作為臨時火把,開始在營地周圍展開地毯式的搜索。石頭也掙扎着起身,雖然左臂和肋部依舊疼痛,但他不願閒着,也在營地近處低頭尋覓。載湉和錢管事則留在原地,照看火堆和傷勢最重的東海先生。
時間一點點過去,搜索的範圍逐漸擴大,但收穫卻寥寥無幾。這個巨大的天然溶洞,雖然看起來充滿原始氣息,但似乎也異常貧瘠。岩壁上除了濕滑的苔蘚(大部分看起來就有毒),幾乎寸草不生。地面上除了沙石,就是冰冷的岩石。
就在衆人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老李和一名護衛幾乎同時有了發現。
老李在一處背陰、潮濕的巨大鐘乳石根部,發現了幾叢慘白色、質地看起來如同橡膠般肥厚的蘑菇。這些蘑菇沒有明顯的氣味,形狀也頗為怪異,是他從未見過的品種。
而那名護衛,則在靠近水邊的沙礫地裡,費力地挖出了一些深褐色的、如同老樹根般堅韌、佈滿鬚根的植物塊莖。這些塊莖同樣沒有明顯氣味,看起來就讓人沒什麼食慾。
石頭也在附近的石縫裡,捉到了幾隻巴掌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白色、長着長長觸鬚的…類似於蟋蟀或螽斯一樣的巨大昆蟲。這些昆蟲似乎是瞎的,行動遲緩,被捉住時也只是徒勞地掙扎了幾下。
三人將這些僅有的“收穫”帶回了篝火旁。衆人圍着這堆看起來就讓人毫無食慾、甚至有些噁心的東西,面面相覷。
慘白的怪異蘑菇、堅韌如樹根的塊莖、還有那幾隻蠕動着的、醜陋的巨大灰白昆蟲。這就是他們目前能找到的、可能用來果腹的全部“食物”。
“這蘑菇…顏色如此慘白,又生於陰濕之地,十有八九有劇毒!”東海先生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斷言,語氣斬釘截鐵,“萬萬不可食用!”
他又拿起那根塊莖,用力掰了掰,又用牙齒試着咬了一下,隨即皺緊了眉頭:“堅韌異常,如同嚼蠟,恐怕難以消化,是否有毒也未可知。”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那幾隻還在掙扎的巨大昆蟲上,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和…本能的排斥。
飢餓感如同魔鬼,在每個人腹中瘋狂地叫囂。眼前這些東西,雖然可疑、甚至噁心,卻是他們目前唯一的選擇。
是冒着中毒的風險,去嘗試那些未知的菌類和塊莖?還是鼓起勇氣,去吞食那些看起來就讓人反胃的洞穴昆蟲?抑或是…繼續忍受飢餓,寄望於在接下來的路途中能找到更可靠的食物?
又一個艱難的抉擇,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面對眼前這三樣可疑的“食物”,衆人的胃裡雖然因飢餓而痙攣,但求生的理智和對未知的恐懼也在激烈交戰。
東海先生已經明確警告,那慘白的蘑菇劇毒的可能性極高,沒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那幾叢怪異的蘑菇被毫不猶豫地丟進了火堆,發出“滋滋”的聲響,很快化爲灰燼。
至於那些堅韌的塊莖,錢管事嘗試着用他們僅有的一個小小的行軍鐵鍋(之前逃亡路上攜帶的),加上河水煮了半天。結果撈出來依舊硬邦邦的,如同石頭,勉強用刀切開,裡面是粗糙的木質纖維,散發着一股土腥氣。勉強喝了點煮過的水,也只是略帶苦澀,嘗不出任何能提供能量的味道。顯然,這東西也無法食用。
最後的希望,落在了那幾隻被石頭捉回來的、還在地上或被人拿在手裡、偶爾抽搐一下的巨大灰白色洞穴昆蟲身上。
看着這些外形醜陋、足有成人巴掌大小、通體透着一種病態灰白的蟲子,大部分人都感到一陣陣的反胃。尤其是錢管事和那兩名護衛,臉上更是露出了明顯的厭惡和抗拒。
“這…這東西能吃嗎?”一名護衛囁嚅道,“看着就瘮人…”
“餓極了的時候,觀音土都能往下咽,何況是蟲子?”老李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顯然是經歷過真正絕境的人,“軍中斷糧,草根、蟲子、死耗子,哪個沒被逼着吃過?烤熟了,去掉頭尾內臟,總比活活餓死強!”
石頭也瓮聲瓮氣地附和:“是啊,看着是難看,但說不定…還挺香?”他這話連自己都不太信,只是爲了給大家打氣。
載湉看着那幾隻醜陋的蟲子,胃裡也一陣翻騰。作爲在現代文明社會長大的李明遠,他對食用昆蟲有着本能的排斥;作爲大清皇帝,吃這種東西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奇恥大辱。但此刻,他是困在絕境中的載湉,是肩負着七條人命的領袖。他知道,老李說的是殘酷的真理。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只剩下了冷靜和決斷。“老李說得對。到了這個地步,沒什麼是不能吃的。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他看向衆人,“烤熟了,朕…帶頭吃。”
有了皇帝發話,其他人縱有再多不情願,也只能接受。
老李和石頭動手,他們利索地將那幾隻大蟲子處理了一下,去掉頭部和似乎是內臟的部分,用削尖的樹枝串起來,架在篝火上慢慢烘烤。
很快,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瀰漫開來。不算香,但也談不上太難聞,有點像是烤焦了的甲殼,又帶着一絲淡淡的腥氣。蟲子的外殼在火焰下逐漸變黃、變脆,甚至微微卷曲起來。
當老李判斷差不多烤熟了的時候,他將第一串取了下來,遞給了載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
載湉看着那隻被烤得焦黃、外殼微微裂開、露出裡面一些白乎乎東西的蟲子,咽了口唾沫,努力壓下心中的噁心感。他接過來,閉上眼睛,不再猶豫,一口咬了下去!
“嘎嘣!”
焦脆的外殼應聲而碎,裡面那白色的“肉”質,口感有些像…雞蛋清?又有點粉粉的感覺,味道很淡,帶着一股難以形容的土腥氣和焦糊味。
算不上美味,甚至可以說難吃。但是…能吃!而且似乎…真的能提供一點點熱量?
“能吃。”載湉睜開眼,對衆人點點頭,然後面不改色地將剩下的部分也吃了下去。
看到皇帝都吃了,其他人再無話可說。老李和石頭率先大嚼起來,他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野味”。錢管事和護衛們猶豫再三,最終也鼓起勇氣,閉着眼睛吃了下去,雖然有人忍不住乾嘔了幾聲。東海先生因爲傷勢和體弱,只勉強吃了一小點。
這頓“大餐”,無疑是他們此生經歷過的最怪異、最噁心的一餐。但無論如何,他們總算是吃了一點東西,腹中不再是完全空空如也。那種因極度飢餓而產生的眩暈感和無力感,似乎也真的減輕了那麼一絲絲。
雖然依舊飢餓,依舊疲憊,但他們至少獲得了繼續前行的、最基本的一點能量。
短暫而怪異的進食結束後,他們再次將篝火熄滅,處理好痕跡。
載湉站起身,望向那奔流不息、引向未知黑暗的地下河。
“休整完畢,我們繼續沿河而下,尋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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