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殘破的麻繩,從衆人頭頂那片遙不可及的黑暗中(老李所在的洞口)垂落下來,在震耳欲聾的瀑布轟鳴和瀰漫的水汽中,輕輕晃動着。它看起來是如此的纖細和脆弱,彷彿隨時都會被這峽谷中無形的狂風所吹斷。但此刻,它卻是連接生與死的唯一橋樑,是這支陷入絕境的隊伍,向上攀爬、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
“誰…誰先上?”錢管事看着那根在黑暗中幾乎看不清的繩索,聲音有些乾澀。這個問題,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恐懼和猶豫。
老李在上方憑藉豐富的經驗固定好了繩索,但他一個人,很難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再從上面提供太多的直接拉拽力。而且,這根繩索已經在之前的磨難中嚴重受損,他剛才已經大聲提醒過,繩索只能作為攀爬時的輔助和引導,絕不能將全身的重量都寄託於其上。這意味着,攀爬者依然需要依靠自身的力量和技巧,在幾乎完全黑暗的環境中,去征服那段濕滑陡峭的岩壁。
“護衛之中,誰的身手最為矯健,體重也最輕?”載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異常冷靜,“你先上!上去之後,立刻協助老李,穩固繩索,並隨時準備接應後續之人!”
一名身材相對瘦削、平日裡也以靈活見長的護衛應聲出列。他深吸一口氣,將心一橫,走到繩索下方,伸手緊緊抓住了那根冰冷粗糙的麻繩。
“抓牢了!腳下踩穩!慢慢來!”東海先生在旁低聲叮囑。
那護衛點點頭,不再猶豫,開始了這場幾乎是盲目的、向死而生的攀登。
沒有火光,他只能憑藉着觸覺,以及上方老李偶爾傳來的、被水聲淹沒大半的呼喊指引,去尋找岩壁上那些微不足道的凸起和縫隙。粗糙的麻繩在他手中緩緩滑動,時而繃緊,時而鬆弛,每一次都讓他心驚肉跳,生怕是繩索不堪重負的預兆。
濕滑的岩壁如同塗了油一般,他的腳尖數次打滑,身體也因爲用力而劇烈顫抖。但他咬緊牙關,將所有的恐懼都拋諸腦後,只是本能地、拚命地向上攀爬。
下方等待的衆人,更是緊張得手心冒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短短的一刻鐘,但在衆人感覺中卻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終於,從上方傳來了老李略帶欣喜的呼喊:“上來了!他上來了!安全!”
一陣壓抑的歡呼聲在下方響起。第一個成功了!這無疑給了其他人巨大的鼓舞!
有了第一個成功者,而且上方有了兩個人可以共同穩定繩索和提供指引,後續的攀登雖然依舊兇險,但似乎多了一絲保障。
第二名護衛也隨即開始攀爬。他顯然比第一個更加緊張,動作也有些僵硬,中途甚至還因爲腳下踏空而短暫懸吊在繩索上,嚇得衆人魂飛魄散。好在老李和先上去的護衛反應及時,合力將他穩住,最終也有驚無險地爬了上去。
接下來是錢管事。他懷中依舊緊緊抱着那個裝有日誌和圖紙的皮囊,這更增加了他攀爬的難度。他體力本就不佳,又非武人出身,攀爬的過程更是狼狽不堪,幾乎是大半被上面的人拖拽上去的。當他終於手腳並用地爬進那個救命的洞口時,已是面無人色,癱倒在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此刻,洞口上方已經有了老李和三名相對完好的人員(兩名護衛,一個錢管事),可以提供更強有力的接應。但下方,還剩下傷勢最重的東海先生、左臂和肋部受創的石頭,以及體力最差的皇帝載湉。
最艱難的攀登,還在後面。而那根殘破的繩索,在承受了三個成年男子的攀爬拉拽之後,似乎也發出了更加令人不安的“咯吱”聲,彷彿隨時都可能到達其承受的極限。
洞口上方已有四人,雖然個個疲憊,但總算能提供更強有力的接應。接下來,是傷勢較重的石頭。
“石頭,你怎麼樣?還能行嗎?”載湉在下方仰頭問道,聲音中充滿了擔憂。
石頭咧了咧嘴,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牽動了傷處,痛得他眉頭緊鎖:“陛下…放心…俺…俺還撐得住!”他用那隻完好的右手緊緊抓住了垂下來的繩索,左臂則無力地垂在身側。
攀登的過程,對石頭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折磨。他幾乎完全依靠右臂和雙腿的力量,左半邊身體根本不敢用力。每一次向上挪動,都伴隨着從傷處傳來的劇痛。上方的人也意識到他的困境,老李和兩名護衛幾乎是用盡全力在向上拉拽繩索,錢管事則在一旁大聲給他鼓勁,同時不斷提醒他可以借力的踏腳點。
繩索發出的“咯吱”聲越來越響,似乎隨時都可能斷裂。有好幾次,石頭都因爲左臂無法配合而險些打橫甩出去,全靠上面的人死命拉住。當他終於被拖進洞口,癱倒在地時,渾身已經被冷汗浸透,臉色比之前更加慘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緊接着是東海先生。他的情況比石頭更加糟糕。肩部的箭傷雖然經過簡單處理,但長時間的奔波、緊張和缺乏醫治,早已讓他虛弱不堪。他幾乎是將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了繩索,完全是靠着上方五個人合力,一點一點硬拖上去的。在拖拽的過程中,繩索與岩石摩擦最劇烈的地方,已經有數股麻線被磨斷,發出“繃繃”的輕響,聽得下方僅剩的載湉心驚肉跳!
當東海先生也終於被安全拉進洞口時,所有人都累得幾乎虛脫。而那根救了他們所有人性命的麻繩,此刻在與洞口岩石接觸的地方,已經被磨得只剩下不到原來三分之一的粗細,似乎輕輕一碰就會徹底斷裂。
現在,只剩下皇帝載湉一人,還在下方那片被瀑布水汽籠罩的黑暗之中。
“陛下!快!繩子快撐不住了!”老李在上方聲嘶力竭地大喊,聲音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恐懼。
載湉擡頭仰望,雖然什麼也看不清,但他能感覺到上方同伴們那份深入骨髓的焦慮。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他沒有時間去恐懼,也沒有時間去猶豫。
他將那根幾乎快要斷裂的繩索緊緊纏在手上,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雜念都拋諸腦後,開始了他此生最爲艱難、也最爲狼狽的一次“攀登”。
他根本談不上任何技巧,只是本能地、拚命地手腳並用,在濕滑的岩壁上胡亂抓撓。他的體力本就孱弱,此刻更是早已透支。他幾乎是完全依靠着上方六個人合力拉拽那根瀕臨斷裂的繩索,以及自己那股強烈到極點的求生意志,在向上挪動。
“陛下!加油!” “抓緊了!千萬別鬆手!” “就快到了!再堅持一下!”
同伴們的呼喊聲在耳邊迴盪,給了他最後一絲力量。他感覺自己的手掌已經被繩索磨得血肉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般疼痛,眼前陣陣發黑,意識也開始渙散。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即將墜入那無盡深淵的前一剎那,一隻粗壯有力的大手,猛地從上方的黑暗中伸了出來,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緊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
如同打撈溺水之人一般,載湉被衆人合力,在繩索徹底斷裂前的最後一刻,硬生生從峭壁上拽進了那個狹窄、黑暗、卻充滿了乾燥枯葉氣息的救命洞口!
他癱倒在洞口的地面上,渾身再無一絲力氣,只能劇烈地喘息着,感受着劫後餘生的狂喜和虛脫。
七個人,一個不少,終於全部脫離了那道絕壁天塹,暫時安全了!
老李顫抖着手,用匕首割斷了那根已經徹底報廢的繩索,隨手丟棄。他們與下方的深淵和瀑布,徹底隔絕了。
這個新發現的洞口極其狹窄,僅能容納兩三人並排。洞壁是天然的岩石,乾燥而粗糙。最讓他們感到欣慰的是,這裡沒有下方那震耳欲聾的水聲,也沒有那種令人不安的潮濕水汽。空氣雖然不流通,卻帶着一股濃郁的、乾燥的泥土和腐爛樹葉的氣息——這是“生”的氣息!
他們擠在一起,在這片狹窄、黑暗、卻充滿希望的空間裡,感受着彼此的體溫和粗重的呼吸,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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