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議一定,次日清晨,天還未完全放亮,茅屋內便已有了動靜。
一夜的休整,並未完全驅散衆人眉宇間的疲憊,但那份決絕之後的沉靜,卻讓每個人的動作都透着一股無言的效率。
老李是最先起身的一個。他默默地喝了兩口涼水,將張大哥昨日借他的柴刀重新在腰間別好,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隨身的火石和一小包用來引火的乾艾絨。錢管事將一小塊昨晚剩下的、烤熟的山薯塊莖用乾淨的樹葉包好,遞給他。
“路上小心。”錢管事低聲囑咐。
老李點點頭,沒有多餘的話,只是對炕上閉目養神的載湉和東海先生抱了抱拳,便拉開了茅屋的木門,身形一閃,便融入了黎明前山林特有的青灰色薄霧之中。東南方向,羣山如墨,等待着他的,是未知的險阻與渺茫的希望。
隨着老李的離去,茅屋內的其他人也開始了緊張而有序的準備。
最大的工程,便是爲石頭製作一副能夠應對崎嶇山路的擔架。錢管事指揮着那兩名孫掌櫃派來的護衛,在張大哥的默許下,從他家院子角落裏堆放的竹材中,挑選了幾根相對粗壯、且有一定韌性的陳年竹竿。他們沒有像樣的工具,只能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和柴刀,費力地將竹竿截成合適的長度,削去枝杈和竹節,盡量使其平滑。
橫檔則是用較細的竹竿,或是從林中尋來的堅硬樹枝,用從各人破爛衣物上撕下來的布條搓成的簡易繩索,一圈圈死死捆紮在主幹上。每一個結,都打得異常牢固,因爲他們知道,這副簡陋的擔架,將承載着石頭的生命,也承載着隊伍的希望。
載湉也沒有閒着。他的體力雖然還未完全恢復,做不了重活,但他心細,時不時會在一旁提醒幾句,比如繩結的打法如何更牢靠,竹竿的受力點如何分佈更均勻,雖然這些多是他從書本上看來的“紙上談兵”,但偶爾也能給埋頭苦幹的錢管事等人一些啓發。
東海先生則在張大嫂的幫助下,仔細清點、整理着孫老丈留下的藥材。石頭每日換藥、內服的草藥,都用不同的樹葉小心包好,做了標記,生怕弄混。他還將一些有止血、消炎作用的干藥草碾成細末,裝在一個小竹筒裏,以備不時之需。
張大嫂默默地將家中僅有的一點粗鹽也找了出來,用小布袋包好,塞給了錢管事。她沒有多說什麼,但那份淳樸的善意,讓錢管事等人心中都是一暖。
整個上午,茅屋內外都迴盪着劈砍竹木的聲音、搓繩索的摩擦聲,以及衆人偶爾低聲的交談。氣氛是緊張的,卻又帶着一種奇特的平靜。每個人都在爲即將到來的、前途未卜的轉移,貢獻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石頭依舊在沉睡,他的呼吸平穩,臉色也比前幾日好看了些許,似乎那頑強的生命力正在他年輕的身體內緩慢地積聚。他的安危,是所有人心中最柔軟也最沉重的牽掛。
日頭漸漸升高,曬得人有些發懶。擔架的雛形已經基本完成,看起來雖然粗陋,但錢管事試着擡了擡,感覺還算堅固。衆人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但沒有人停下歇息。
他們都在等待,等待着老李從那片未知的東南山林中,帶回決定他們下一步命運的消息。
日頭漸漸西斜,茅屋內的光線也隨之黯淡下來。擔架已經製作完畢,錢管事又帶着兩名護衛反覆檢查了幾遍,確保每一個捆紮點都足夠牢固。所有能帶的食物——主要是老李這幾日陸續採集和獵到的山薯、野菜以及風乾的兔肉,還有張大嫂贈送的那一小包珍貴的粗鹽——都用僅有的幾塊破布和大的樹葉分包妥當。孫老丈開的藥材,更是被東海先生用油紙(不知從何處尋來的,或許是包裹某件舊物剩下的)小心翼翼地包了一層又一層,生怕受潮。
衆人的心,都隨着西沉的太陽,一點點懸了起來。老李已經進山將近一天了,按照山路難行的程度,也該有個初步的結果了。他是否找到了合適的藏身之所?途中是否順利?有沒有遇到什麼意外?
就在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即將隱沒在西山之後,茅屋門口,終於出現了一個熟悉而又讓人期盼的身影。
是老李回來了!
他看起來比早晨出去時更加疲憊,身上的粗布衣衫被樹枝颳得破了幾處,臉上和手上也添了幾道新的劃痕,但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卻異常明亮,甚至帶着一絲難掩的興奮。
“老李!”錢管事一個箭步迎了上去,“怎麼樣?可有收穫?”
載湉、東海先生等人也立刻圍了過來,目光中充滿了急切。
老李先是咕咚咕咚灌下了一大碗張大嫂遞過來的涼水,抹了把嘴,才喘着氣道:“李先生!東海先生!各位!有…有發現了!”
衆人精神皆爲之一振!
“俺照着李先生的吩咐,一路往東南方向的深山裏摸索,”老李比劃着,“翻了大概兩座大山頭,穿過一片幾乎沒人走過的原始密林,在…在一處極其隱蔽的石壁之下,找到了一個地方!”
“是何樣的所在?”載湉追問,聲音也有些急促。
“是幾個天然形成、又彼此相連的小石洞!”老李的語氣中透着喜悅,“最大的一個,約莫有咱們這半間茅屋大,裏面乾燥,能避風雨。小的幾個也能勉強睡人。洞口很巧妙,被一大片垂下來的野藤和幾塊巨大的山石半遮半掩着,若不是俺湊巧撥開了藤蔓,從外面看,根本發現不了那裏有洞!”
“水源呢?”東海先生最關心這個。
“有!離洞口約莫百十步遠,石壁下滲出一股山泉,水極清冽甘甜。俺嘗過了,錯不了!”老李用力點頭,“而且那周圍極其僻靜,俺仔細查探了方圓一兩里,莫說人煙,連大型野獸的蹤跡都少見,更別提什麼官兵的影子了。”
這個消息,無疑是這幾日來最好的一個!一個隱蔽、乾燥、有水源的藏身之所,正是他們目前最需要的。
“那…去往那裏的路途如何?”載湉壓下心中的喜悅,冷靜地問道,“帶着石頭,我們能否順利抵達?”
提到路途,老李的臉色又凝重了幾分:“路…非常難走。幾乎沒有現成的路,全是陡峭的山坡、濕滑的青苔石和茂密的灌木荊棘。有些地方,俺一個人空手過去都得費些手腳。若是要抬着石頭兄弟…恐怕,怕是一整天都未必能到。而且,”他看了看衆人,有些遲疑,“那附近…俺轉悠了半天,除了些鳥雀,幾乎沒見着什麼能吃的活物,食物…恐怕會比這邊更難尋。”
東海先生聞言,眉頭微蹙:“如此險路,石頭的傷勢…”
載湉卻擺了擺手,目光堅定:“正因山路險峻,人跡罕至,才更利於我等隱藏。食物之事,可以再想辦法,但安全是第一位的。只要能有一個讓石頭安心養傷數日,避開風頭的地方,再大的困難,我們也要克服!”
他看向衆人:“東海先生的提議,老李的查探,都爲我們指明了方向。這個石壁洞府,就是我們下一個落腳點!”
他深吸一口氣,做出決斷:“錢管事,你再仔細檢查一遍擔架和所有物資,確保萬無一失。老李,你今晚好生歇息,明日一早,由你帶路。其餘人等,今晚務必養足精神。”
“是!”衆人齊聲應道,聲音中都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決心。
“張大哥、張大嫂,”載湉轉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眼神複雜的獵戶夫婦,誠懇地拱手道,“這幾日多謝二位的收留與照拂,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明日一早,我們便要告辭了。這裏有些不成敬意…”他說着,示意錢管事。
錢管事會意,從懷中取出幾件他們逃亡路上僅存的、還算值錢的小物件——一塊小小的玉佩(並非御用之物,而是李明遠穿越前某個嬪妃所贈,不甚貴重但質地尚可)、幾顆碎銀子(這是巴圖犧牲前留下的所有積蓄),想要遞給張大哥。
張大哥卻連連擺手,將東西推了回去,臉色漲得有些紅:“李先生,你這是做什麼!俺救助你們,是看你們遭了難,不是圖你們這點東西!快收回去!不然俺老張可要生氣了!”
載湉見他態度堅決,心中感動,也不再勉強,只是深深一揖:“張大哥高義,我們記下了。日後若有緣,定當報答!”
張大哥嘆了口氣:“唉,只盼你們能平安無事便好。山裏路不好走,你們…多加小心。”
夜色漸深,茅屋內的衆人各懷心事,卻也因爲有了明確的目標而多了幾分安定。明日,他們將踏上一段更加艱險的未知旅程。
ns3.147.59.25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