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動的火苗,是石洞中此刻唯一的光明與溫暖。
在那微弱的火光映照下,錢管事和王大牛正屏息凝神,用顫抖的雙手處理着那兩隻可憐的山鳩和一窩幾乎還未成形的雛鳥。他們的動作極其小心,彷彿手中捧着的不是幾隻瘦小的死鳥,而是稀世的珍寶。每一根羽毛都被仔細拔去,內臟也被掏得乾乾淨淨。
那僅有的小陶鍋再次被架在火上,裏面盛着從溪邊打來的清水。最先被投入鍋中的,是雛鳥和山鳩的骨架,以及從骨頭上勉強剔刮下來的零星碎肉。他們要用這些,熬出第一鍋救命的湯。
濃烈的肉香,即便只是骨湯,也足以讓洞中這些餓了兩日兩夜的人瘋狂。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口小小的陶鍋,喉結不住地上下滾動,眼神中燃燒着最原始的、對食物的渴望。
湯還未完全熬好,僅僅是飄出些許鮮味,錢管事便小心地舀出小半碗,吹了又吹,先送到了擔架邊。
“石頭,石頭兄弟,”他聲音嘶啞地呼喚着,用木勺沾了點湯汁,潤了潤石頭乾裂的嘴脣,“喝點…喝點熱湯…就能活過來了…”
石頭似乎是被那股香味喚醒,眼皮微微顫動了幾下,竟真的張開了乾裂的嘴,本能地吞嚥了幾口。雖然只有幾口,卻也讓衆人心中一喜。
緊接着,東海先生和剛剛甦醒過來、虛弱不堪的老李,也各自分到了一小碗幾乎清可見底的肉湯。那溫熱的液體滑入腹中,如同久旱的禾苗得到了雨露的滋潤,讓他們那因飢餓而冰冷的身體,重新有了一絲暖意。
待湯熬得濃了些,載湉才讓錢管事將山鳩的肉也分成幾小份,他、錢管事和兩名護衛各得了一份,那份量,真正是少得可憐,幾乎只夠塞牙縫的。
然而,就是這麼一點點肉,入口之後,那久違的鮮美和油脂的滋潤,卻讓每個人都舒服得幾乎要呻吟出來。他們細細地咀嚼,不肯放過任何一絲滋味,彷彿要將這點滴的生機,都融入到自己的血脈之中。
一頓“盛宴”,很快便結束了。衆人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脣,腹中的飢餓感雖然並未完全消除,但至少那種瀕死的虛弱感,減輕了不少。
火堆旁的氣氛,也因爲這頓來之不易的食物,而稍稍緩和了一些。
“老李,”載湉看着面色稍霽的老李,沉聲問道,“你此番探查,說再往東,也是一樣的荒山?”
老李喝了些熱湯,又吃了點肉,精神比剛回來時好了許多。他點點頭,臉上卻是掩不住的失望與疲憊:“回李先生,恕俺直言。俺今日往東,翻了至少三座大山梁,走了怕有四五十里路,所見之處,皆是與此地相似的窮山惡水。山勢雖偶有平緩,但土地貧瘠,草木不生,莫說走獸,連能吃的野菜都難得一見。俺能獵到這兩隻山鳩和一窩雛鳥,已是天大的運氣了。”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沉重:“若無外援,我們若是再往那深處走,恐怕…只會陷得更深,與等死無異。”
東海先生聽了,也忍不住長嘆一聲,虛弱地咳嗽起來:“看來…這泰山余脈的深處,實非我等久居之地。我們必須…必須盡快設法,走出這片大山了。”
走出大山?談何容易!衆人心中都是一凜。他們如今身處何方尚不清楚,外面是否有追兵,更是一無所知。而隊伍中,還有石頭這個重傷員,以及東海先生和老李這兩個剛剛恢復些元氣的傷號。
載湉的心,也因老李這番話而沉入了谷底。原以為找到這石洞,能暫時安穩一段時日,待石頭傷勢好轉再做打算。卻沒想到,這看似安全的藏身之所,竟是一處絕糧之地!
肉食帶來的短暫慰藉,很快便被這更深沉的憂慮所取代。洞外是茫茫黑夜,危機四伏;洞內是油盡燈枯的殘兵,前路未卜。老李帶回的食物已然告罄,而他探路的结果,更是將他們逼入了一個似乎無路可走的死角。
下一步,他們該何去何從?這個問題,如同千鈞巨石,沉甸甸地壓在了載湉的心頭。
老李帶回的那點食物,如同投入烈火中的一滴水,僅僅濺起了一點微弱的漣漪,便被衆人更加兇猛的飢餓感徹底吞噬。那短暫的飽腹感(甚至談不上飽腹,只能說是腹中稍稍有了些東西)很快消散,隨之而來的是對食物更加強烈的渴望,以及對老李帶回消息的深沉絕望。
往東,也是絕路!
這個結論,像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他們費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才找到這個石洞,原以為能暫時喘息,休養生息,卻沒想到,這竟是一處四面楚歌的絕地!
洞內,那好不容易才升起來的微弱火堆,火光也漸漸黯淡下去,只剩下幾點猩紅的余燼,在黑暗中固執地閃爍,如同他們此刻風雨飄搖的命運。
“看來…此地,已是絕境。”載湉的聲音在死寂的洞穴中響起,沙啞而疲憊,卻又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我們必須另謀生路。”
東海先生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勉強撐起身子,聲音微弱卻清晰:“陛下…所言極是。困守於此,與待斃無異。只是…放眼四望,皆是茫茫大山,我等兵疲糧盡,又有石頭這個重傷之人…該往何處去?又如何能去得了?”
他的話,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與絕望。
老李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也滿是苦澀與無奈:“李先生,東海先生,非是俺不盡力。往北,有官兵哨騎的蹤跡,咱們不敢去。往南,先前也有大隊官兵走過,誰知是否還有埋伏。往東…俺已探明,是與此地一般的窮山惡水,再走下去,也是白白送死。只剩下…只剩下西邊了。”
“西邊?”載湉的目光投向老李,“西邊地勢如何?你可曾探過?”
老李搖了搖頭:“西邊山勢似乎比東邊略緩一些,但俺從未涉足,其中情形,一概不知。是福是禍,實難預料。”
錢管事也忍不住開口,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無論往何處去,我等如今糧草已絕,氣力也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石頭兄弟的狀況,更是經不起任何長途跋涉。若無萬全之策,貿然行動,恐怕…恐怕不等走出這大山,我等便要……”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中的悲觀,已讓洞內氣氛更加凝重。
死一般的沉寂再次籠罩了石洞。每個人都像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癱坐在冰冷的石地上,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彷彿害怕驚擾了早已潛伏在四周的死神。
載湉的目光緩緩掃過洞中每一個形容枯槁的同伴:氣息奄奄的東海先生,傷勢沉重的石頭,疲憊不堪的老李、錢管事和兩名護衛…這些人,都是因爲他,才陷入了這般九死一生的絕境。作爲他們的“主心骨”,他不能倒下,更不能絕望。
他的腦海中飛快地盤算着。東、北、南三個方向都已基本被排除。西邊,是唯一的未知,也是唯一的可能。雖然前途未卜,但正如老李所說,山勢稍緩,或許…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我們…往西走!”
許久,載湉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如同在死水中投下了一顆石子,讓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齊齊向他望來。
“老李方才說,西邊山勢稍緩。”載湉的目光堅定,掃視着衆人,“我們便循着此地溪水的流向,一路向西。水往低處流,溪流匯成河,大河…總有流出這大山的一日!縱然前路依舊充滿未知與兇險,也強過在此坐以待斃!”
他站起身,儘管身體因爲飢餓而有些搖晃,但腰杆卻挺得筆直:“我們沒有糧食,但我們還有雙腿!我們傷病滿營,但我們還有彼此!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能放棄!”
這番話,雖然沒有任何錦囊妙計,卻像一股暖流,注入了衆人早已冰冷絕望的心中。是啊,坐困愁城是死,冒險一搏,或許還能九死一生!
老李第一個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載湉身邊,沉聲道:“李先生說得對!西邊是條沒人走過的路,是福是禍,也只能闖他一闖了!俺這條命是撿回來的,便是再死一次,也沒什麼好怕的!”
錢管事和兩名護衛也掙扎着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了微弱卻堅定的光芒。
東海先生在王大牛的攙扶下,也勉強支撐着身體:“陛下…既有此決斷,老臣…縱然粉身碎骨,亦當追隨!”
“好!”載湉重重點頭,“今夜,大家儘可能歇息,養精蓄銳。明日天一亮,我們便出發!成敗…在此一舉!”
洞中再次陷入沉寂,但這一次,沉寂中卻多了一絲破釜沉舟的悲壯與決絕。他們將最後的希望,都賭在了那茫茫未知的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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