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又落下,在密林中行進的第二日,依舊是艱難而漫長。
崎嶇的山路、茂密的植被、以及幾乎沒有任何標記的原始環境,都讓他們的行程舉步維艱。老李憑藉著他豐富的山林經驗,勉強能夠辨認出一些方向,但他們的速度,卻比預想的還要慢上許多。
擡着擔架的三人,早已是精疲力竭。錢管事的手臂幾乎抬不起來,雙腿也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兩名護衛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們的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般,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火辣辣的疼痛。
石頭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們的艱辛,儘管大部分時間仍處於昏睡狀態,但偶爾醒來時,都會強忍着疼痛,不發出一聲呻吟。他越是如此,錢管事等人就越是心疼,也越發小心翼翼地抬着擔架,生怕再給他增添任何痛苦。
載湉和東海先生也好不到哪裏去。東海先生本就有傷在身,加上連日的奔波勞累,每走一步都彷彿踩在刀尖上,但他卻始終強忍着,緊緊跟在隊伍後面,不肯掉隊。載湉雖然年輕力壯,但長期以來的營養不良和精神上的巨大壓力,也讓他感到疲憊不堪。他數次想要替換下擡擔架的人,但都被錢管事等人以各種理由勸阻了。
食物,也成了他們最大的難題。張大嫂贈送的山薯,早已在昨天中午就消耗殆盡。老李雖然盡力在行進途中尋找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野果,但收穫甚微,僅夠勉強維持衆人最低限度的體力。長時間的飢餓,讓他們感到頭昏眼花,渾身無力,連舉步都變得異常艱難。
夜幕再次降臨的時候,他們距離老李所說的那個石壁洞府,還有相當一段距離。
“不能…不能再走了…”錢管事實在是走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石頭兄弟…也需要休息…我們…我們今晚就在這裏歇息吧…”
老李也累得快要虛脫了,他環顧四周,藉着昏暗的星光,選了一處相對平坦背風的地面,勉強算是可以過夜。
沒有生火,也沒有晚飯。疲憊到了極點的衆人,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們草草地安頓好石頭,便如同斷線的木偶般,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這一夜,他們睡得很死,卻也睡得很不安穩。飢餓、寒冷、疲憊、以及對未來的茫然,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地束縛着他們。
第二天一大早,當第一縷晨曦穿透樹梢,照亮這片原始而寂靜的森林時,衆人陸陸續續地醒來。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行囊,再次抬起擔架,踏上了這條看不到盡頭的求生之路。
他們不知道,距離那個可以暫避風雨的石壁洞府,還有多遠。
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還能堅持多久。
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們不能放棄,絕不放棄。為了石頭,為了彼此,為了那渺茫的希望,他們必須走下去,哪怕前路荊棘遍佈,哪怕命懸一線。
第三日的跋涉,比前兩日更像是一場無邊無際的噩夢。
腹中的飢餓如同有千萬隻螞蟻在同時啃噬,讓每個人都頭暈眼花,腳步虛浮。每一次抬腿,都像是拖着千斤的巨石。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點,卻帶不來絲毫暖意,反而像是在嘲諷他們這羣在陰暗中苟延殘喘的螻蟻。
擡着擔架的錢管事和兩名護衛,早已是機械地重複着邁步、換肩的動作。他們的肩膀被粗糙的竹竿磨得紅腫破皮,每動一下都火辣辣地疼,但他們卻彷彿失去了痛覺,只是憑藉着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意志力在支撐。
中午時分,走在擔架後側的一名護衛腳下突然一軟,悶哼一聲,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小心!”錢管事眼疾手快,猛地用自己的肩膀死死扛住險些墜地的擔架一角,另一名護衛也拼命穩住。饒是如此,擔架還是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石頭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顯灰敗。
那名護衛癱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氣,臉上滿是絕望和自責:“錢…錢管事…俺…俺實在是…走不動了…眼前發黑…”
隊伍中瀰漫起一股沉寂的絕望。連日來的疲憊、飢餓和傷痛,似乎在此刻達到了頂點。若是連體力最好的護衛都撐不住了,他們還能指望什麼?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地在前方開路的老李,突然快步返了回來。他看了一眼癱倒的護衛,又看了看衆人臉上那幾乎要熄滅的希望之火,一指前方不遠處一道被濃密植被幾乎完全掩蓋的山坳,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地道:
“都別泄氣!再加把勁!翻過前面那個山坳,俺保證,就能看到俺說的那片石壁了!俺拿性命擔保,最多…最多不過半個時辰的路!”
老李的話,如同在黑暗中點燃的一支火把,讓衆人原本黯淡的眼神中,重新迸發出了一絲光彩。儘管“半個時辰”對於此刻的他們而言,依舊漫長得如同永恆,但至少,有了一個明確的、近在咫尺的目標。
“扶他起來!”載湉對另一名護衛道,又轉向錢管事,“我們輪換着來,無論如何,都要撐過去!”
憑藉着老李那句“性命擔保”的承諾,和心中那一點點重新燃起的求生之火,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再次爆發出驚人的潛力。他們互相攙扶,互相鼓勵,幾乎是爬,也爬過了那道山坳。
當他們終於氣喘吁吁地站在山坳頂端,撥開眼前最後一叢擋路的棘刺時,老李所說的那片巨大的、近乎垂直的灰色石壁,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而在那陡峭的石壁之下,一片濃密的、如同綠色瀑布般垂落的藤蘿之間,隱約可見幾個黑黝黝的洞口。
“到了!就是那裏!那就是俺找到的石洞!”老李的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顫抖,他指着那片藤蘿,幾乎是歡呼出聲。
這一刻,所有人都忘記了疲憊,忘記了飢餓,忘記了傷痛。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暖流般湧遍全身!他們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片石壁奔去,腳下被石頭絆倒,又立刻爬起來,踉蹌前行。
老李率先撥開厚厚的藤蔓,露出了最大的那個洞口。洞內一片幽暗,散發着一股泥土和岩石的微涼氣息,但地面卻出奇地乾燥。
“快!快把石頭抬進去!”載湉急忙吩咐。
衆人七手八腳地將擔架小心翼翼地擡進了山洞。洞內空間比他們想象的要大一些,足以容納他們所有人。
擔架一放下,所有人,包括一直強撐着一股心氣的東海先生和載湉,都如同被抽去了最後一絲力氣一般,癱倒在冰涼而乾燥的洞壁或地面上,再也動彈不得分毫。劇烈的喘息聲在洞內此起彼伏,有些人甚至控制不住地發出了夾雜着痛苦與釋放的嗚咽。
“水…水…”老李掙扎着拿起幾個空空如也的水囊,對還能勉強動彈的錢管事道,“俺記得…溪水就在東邊不遠…俺去打水!”說罷,也不等回應,便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踉蹌着向洞外走去。
載湉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洞內那份與世隔絶般的幽靜與安全感。他看着洞內橫七豎八躺倒的同伴,看着擔架上依舊昏睡但呼吸尚存的石頭,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與難以言喻的慶幸,充斥着他的整個胸膛。
雖然衣衫襤褸,雖然飢腸轆轆,雖然前路依舊渺茫,但至少此刻,他們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遮風避雨的“家”。
石洞之外,夕陽的餘暉正將天邊的雲彩染成絢爛的金色。而石洞之內,是七個在絕望中苦苦掙扎,卻又頑強地緊抓着生命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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