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預夢者
天空一片火燄,自娑婆城漫延到皇城,人群在街道間逃竄,尖叫聲夾雜著骨頭被踩裂的聲音,空氣裡瀰漫著肉烤焦的味道,地上攤著幾具已被燒成炭黑的人體。皇城前,士兵圍站在兩棵半高的槐樹門前抵擋著,不讓人群衝入,尖刀刺進流波般推進的流民身體,然後像布邊被挑起的線頭一樣,被借力使力地甩進流沙河裡,殘餘的腸臟碎末一絲絲地掛在刀尖。河邊一棟三層木屋頂飛挑出的屋簷尖端站著一人,腳邊圍著一圈屋頂小獸。瘦長的身形,背對著掛在吾山山頂的紅色下弦月,及踝的風衣在火焰的熱風中飄動,不見神情,只是看著湧向皇城的人民屍體,漸漸地堆滿了河堤。突然,他自屋頂一躍而起,在至高點突然「騰」,整個人倏然靜止在黑夜中,揚起的衣角瞬間凝住,風與人聲都停止了,他利落地自背後拔出彎刀,刀尖用力向下一劃,整個人在空中上升,停止的身軀像穿過時間的間隙回到了現世,開始急速墜下,無聲地落在泥土中,他踩著推起如丘的屍體,自黑暗中狂奔而來,一雙濁白色的瞳孔,映照著火焰…
不一在黑暗的房間裡驚醒,冷汗沿著眉邊滑下,急速地喘息聲在房裡的牆間來回迴響。就像真的剛從那場蔓延全城的火災裡歸來一樣,渾身灼熱,鼻尖傳來微微燒焦的味道。這夢自他小時就反覆出現,總是突然結束在黑衣人向他狂奔來,與其他一向完整的夢完全不同,很像是習本裡提到的「預夢」,他衷心希望不是。夢見月亮可是一件不祥至極的事。他把臉埋到手掌裡,感覺手心的滾燙熨在眼皮上,他覺得那人無比熟悉,夢醒後卻始終記不起那人的長相,就像明明知道,卻總想不起的一個名字、一個浸泡在河水中的模糊面容,最終都變成夢醒後一個微弱的嗡嗡聲,在腦裡盤旋不去,十分惱人。
他走下床,赤腳踩在木板上,手撐靠在窗邊,遲疑了一下才挑開一小條窗簾縫,太隗的光照在小陽台上,他看向東方天空,太陽遠遠地掛著,與太隗始終像被霧氣環繞的光暈不同,太陽即使仍遠在地平線底,仍可以看見周邊的火紅色列燄。他舉起手擋在眉上,對照太陽與太隗的位置,推算出現在是陽日與虛夜交界時,再過一陣子,等太隗退到跟燦星一樣遠的時候,而太陽高過燦星群時,就到上課時間了。
他突然注意到一隻從未看過的紅色長尾胖鳥停在欄杆上,聽見窗簾布響,正歪著頭,定定的看向他這。他暗自吐出一口氣,世界依然,並沒有在一覺醒來而改變,而毀滅。不一用力拉開整面窗簾,陽光頹然傾倒到房裡,一下就充滿不到這個五五步寬房間的每一角落,屋裡一切簡潔,正中央垂著一盞透石燈具,牆上漆著整齊的褐色調,唯有在木床頂的牆頭上,用刀刻著一隻手掌大的半闔眼睛,瞳孔中央是幾道發散的光,眼尾下垂,向下半睨著床頭。他跪到床上,將手放在那道光中,心中默念道,「眼盲心亮,無視有念」,然後雙手合十在胸前,行禮跪拜。這才走下樓,倒了杯水,從地下食物庫拿出被水氣沾溼的麵包,在鍋裡撈出一顆蛋,用硬邦邦的麵包狠狠一敲,麵包斷成數瓣,蛋殼出現裂痕,坐到木板凳上,享用起他的早餐。
正當他的牙齒跟麵包角著力,在比著誰比較堅固時,屁股底下突然一空,還來不及反應,就整個人摔到了地上,他下意識的扯住桌緣,桌子被順勢帶著傾倒,兩隻桌角懸空,麵包屑跟水打散了一地,糊糊稠稠的一片狼藉。窗外躍進來一個紅影子,落在不一旁邊,手交岔在胸前,直直地站著,俯看著他,
「阿一,你真的很弱。到底要摔幾次你才會知道要隨時保持警覺呀。」
他無奈的拍拍屁股,站起來。看見對方手一晃,一抹淡褐色的影子飄落在她手上,是一隻木靈,長褐色的像是一條木柴,兩端各長著一隻圓眼睛,忽大忽小的晃動,像在呼吸一樣。
「紅豔,我又不是解束師,我根本聽不出實虛交換時的聲音好不好…」。
少女沒有回應他,只是逗弄著手上的靈體,原本緊抿著的紅唇,微微地彎著。不一偷偷的翻了個白眼,正要轉身拿掃帚打掃麵包屑,卻突然看見早上房間外欄杆那隻紅胖鳥,從窗外倏地飛進來,低空滑過桌面時順嘴叼了一塊最大的麵包塊,然後逃亡似的停到樑上。牠撲翅的聲音驚動了紅豔手上的木靈,木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本質,倏地變大,她驚呼一聲趕緊甩開,木頭咚一聲變回椅子,摔在地上。
「欸,紅豔,你很弱耶。身為束縛師,連最低階的木靈都控制不了。」
不一難得抓著機會可以回嘴。少女瞪了他一眼,手一揚,不一只感到眼前紅影一閃,趕緊往後一跳,只見他原本腳底踏的地板已經空了一大塊,四五隻木靈騰空飛起,像從洞裡拔地長出的樹藤,一路竄生往那隻胖鳥衝去。
ns 172.70.126.19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