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cissus narco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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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由涅瓦纳带人杀死,在一个地下墓穴,属于无名人士,而新死者没这幸运。涅瓦纳看他胸口淌血,身体痉挛,过后眼珠不再转动,死得至极安静。他难道过往在他眼里是个聒噪的人吗?显然不是。他从头至尾乃至从今往后——因为死人名声最稳健持久——都一直以彻底到率真的痛苦和欢乐闻名,而痛苦与欢乐没有寂静的,哪怕不以吵闹出名。他走近他的尸体,轻轻拍着他的脸,听到死亡在空气里翻了一页,振动出蝴蝶似的响声;这会涅瓦纳像个男人,因为他为眼前景致感到满足:他一直想看见他不动的样子;然后他说一声开始。其余人开始工作,而他之后一直没有动,见他的头被割下,然后是四肢,一切都按照极精确的动作章程来。空气里灰尘太浓,古旧味道沉得压抑,R的血汨汨流淌,没了血腥味。他由于害怕烧光墓穴里的空气,将这些肉块再次带到光里——他们进去时是黑夜,现在是白天了。他头颅上镀着一层琥珀色的金光。然后他用苋草将他掩埋,再铺上一层甘草。涅瓦纳点上火,他的头发最先烧着,然后是五官,现在他彻底变为一尊金像;有人动着喉结,因这味道饿了;他只在一旁,极认真地找能烧干他的东西。他找到一块朽木,然后扔了进去。火星四溅,他一闭眼,R的身影已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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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死前最后的想法:我还没和厄文做过一次爱。千真万确。我,厄文。没有做过。涅瓦纳和他做过,还有很多人;涅瓦纳斜视他一眼,匕首从喉咙里抽出来;胸口有一个洞;膝盖有一个洞。他跪下去,没有也不能说:我不想死。现在还不想。如果再回到厄文身边一次呢?他会愿意死了吗?R过去做雇佣兵,在盖特伊雷什文,诺德,蒂埃玟,劳兹玟,沃特林;除孛林的任何地方,说:我不害怕死。我不要永垂不朽。他叫一个光荣华美的姓名,因此想什么也做不做照样名流千古,而他不稀罕这个。但涅瓦纳大概不知道他最近才想起一件事:即使他的名字因为有名流传下去,并不是和厄文一起。厄文有一个不见经传的名字,闻名与否全都落在他的肩上。他说我不在乎我的名字能不能流传下去啦,他点头说好啊。他也不在乎。但现在,R开始在意这件事。他的脸贴着石地板,旁边有一块石头,眼里的光开始消失,想如果可以他要将他和厄文的名字刻在石头上。R&I,这样留得将会很久,而它们并列在一起;然后他从来没有好好吻过厄文,因为他觉得性爱和排泄一样,和谁都可以做。所以和厄文做呢?显得在海里泡过一百年一样,他因此不会这么做了;他开始改变,在他死的时候:他在乎被记住。在乎一个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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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蒽厄文的城市中,某日一位旅人经过。他的马已经一度被斩首,可以走在水上。口干舌燥,脏如一块奶酪在蚁群,大公将酒浇在他头上,滴滴自头盔的罅缝流入;他不肯摘头盔,跪在他膝下以示感谢:喝了您的酒,我一生都是您的门徒。但葳蒽的酒最难喝,狗都不愿意尝。此后此人年年造访,给大公带来礼物信件,是他唯一的客人。他对这旅人说:我很高兴你来了。但你明年可以来,也可以不来。你可以一直都来,也可以再也不来。我对你的感激永远不变;因为唯独他来了。他年年都来,一直持续多年。最后一年时,他说他是雇佣兵,钟声敲响,我明年可能不能来。我之后可能再也不能来。厄文点头,说那我亲自送你离开这里。走过那座湖,我一直想带你过去;湖面很宽,灰雾蒙蒙,如同镜面,厄文却从来照不出自己的脸。但当天他见到了自己的脸,如此清晰;那是他多年来第一次照镜子,一时恍惚,落入水中。有人来捞他,但不是旅客,因为他穿了铠甲,甚至不能下水。他的马咬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出来。他没再送他,而是等他走到对岸。雾气中他回过头,看他一眼,好像确保他没再掉进水里;之后他拖着冰冷的衣服,往回走,脑海中浮现他的脸;他的脸;两人的脸。旅人来的同年,信使将信送到下葳蒽,厄文在上葳蒽,很长时间对此一无所知:信上说他的双胞胎兄弟前几年退出了教会,好长时间杳无音讯,估计选王开始时已经身亡。旅人走后,他去下葳蒽,才知道有这么一封信,于是回信道:他一切安好,我最近见过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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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文说过的话很少是新鲜的。因为总归总,他很少改变自己,也鲜少被任何事改变;他说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可以年年都来,也可以再也不来。他的眼睛里现在有害怕了。他都做了些什么呀。你可以永远爱我,也可以爱我一次,就再也不爱了。R说:厄文,现在我们知道,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了。那么现在你希望什么是真的呢?他听了他的话,忽然微笑起来,比过往十几年加起来都笑得更开心:我希望你的爱是真的。一瞬间就好了。他由于听了这话,迫切觉得要是再不说什么肯定会扼着脖子就这么自杀,于是要张开嘴唇要将这些话都驱走。但是厄文没看他;他于是又噎住了。他从来没看起来这么虚幻过,侧开在一旁,好像见到了一个天堂,正准备一一描述他的所见所闻:我在葳蒽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来。然后你来了,我很高兴,告诉你你可以再也不来,我没有说谎;然而你年年都来了,我对你的感谢无以复加。后来你告诉我,你爱我;他将脸转过来,看着他:你现在还爱我吗?他好像连嘴唇都没有动,但声音传来了;R没有回答,不能回答,手指抽搐着痛,他的手想自杀了,头却还想听; 他还是很温柔地继续说:拉斯蒂加,我没有想过我会被你所爱,如果你现在点头的话,对我来说该是多大的荣幸;如果你现在摇头,那只要你告诉我某一瞬间你没有对我说谎,我对世界便别无所求;你问我希望什么是真的。是的,我惟愿这件事是真实的:你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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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文的仆人都没魂灵,做出来的菜肴却和生者同样味道。R尝了这些菜,对他说如果你愿意这样待着,我每年都会来,直到我死。因为您这儿就是天堂,厄文。处处是死者,生者无时间,我们不必属于任何人了。等到我死了,我就回到你身边来,做一具没灵魂的身体。厄文原本按照礼仪,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可是周围全是死人,他突然觉得为什么要这么长的一张桌子呢?他甚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于是他端着盘子,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他又说了一遍,他于是想了想再回答:可是你是个雇佣兵,如果你在别处死了怎么办呢?如果你的身体在我来之前,就被烧成了灰,又该怎么办?R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悻悻说如果那样就算了吧,灰烬回到你身边也没有意义了。现在他被死了,果然被烧成了灰;那天厄文做梦,走过七道一样的门,来到一间极长的走廊,铺满了镜子,没有一张照得出他的脸。R站在另一头,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袍,脸上一片惨淡,几乎称得上委屈。他想:是了。你死了,对吗?这个长在他的皮肤和骨骼上的人被杀了;R走到他身边,简直像被欺负的小孩:厄文。他们杀了我。拆了我。烧了我。我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要,我还有事没有做。厄文打断他:你还有什么没做呢?他一下愣住,因为他好像没有什么没做的了,他做什么都好像不要命一样。他见他想不出,指了指那张餐桌,说我可以告诉你,拉斯蒂加。看见那张餐桌了吗?;他点点头;那是为你准备的。你还没有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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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为什么要吃了他呢?如果吃是一个比喻的话。把这些绸缎做的纸包装撕开,露出下面的奶油,橄榄,焦糖;有时R把这些调料涂在自己身上,装作一副自己可以被品尝的样子;但尝过他的人要呕吐的;因为那就是一层皮而已。就这样,谁都可以吃,谁,如果愿意,也可以来尝尝他。为什么要有爱人,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戴上戒指呢?等到戴上项圈,发过誓言,就连死亡也没法将他们分开,因为他们已经分开,爱在瞬间消亡,死亡没法消去一个已经消失的东西;他因此决不碰厄文;是这样:如果我是一个女人,他说道,我要给除厄文以外的人生一群孩子,我要戴除他给的任何戒指;如果厄文是个女人,我要看他嫁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看他好歹要爱上一个又一个人;因为爱是这么渺小的东西,他说,厄文,而这已经是我能给出最多东西;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让它变得很漫长。漫长到永远不会结束。厄文解开自己的衣服,他白色的长袍下的身体朦胧,像液体一样不断流动,说不出是丰腴干瘦,亦或是女性男性。他躺在这张餐桌上,向他张开双臂,像他的情人母亲,兄弟国王:请吧,哥哥。你说的是对的,但现在你要死了,你得把你留在我身上的东西毁了才行。你可是被神宠爱的孩子里最糟糕的一位;你从来没爱上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你除了爱这件事以外什么也不爱;R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厄文说的,因为这几乎像责怪了,不是吗?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反应,只想紧紧贴在厄文的身上,像变成他的一根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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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流血。从额头到颈部,从颈部到腰部,从那血淋淋的洞到脚尖,他的每一部分都在流血。而他呢,他就伏在这鲜血淋漓的身体上,手掰开他的膝盖;他想要看见他的表情,于是抬起了头,但那些柔软深黑的头发, 缠绵纠纆地落在他的眼睛上,他什么也看不清,只好把那只手举起来了。那只伸进了那个洞里面的手,黑红色的血块黏在上面。他定定地看着那红色的部分,好像它成了他皮肤的一部分。他们现在在交媾呢——他脑子里很突兀出现这个想法,但没由来地清晰。这张摆满了餐盘和刀叉的餐桌上,出现了一条由这些小玩意组成的河,他就躺在这条河的河道里。皮肤上堆满砾石,狂风裹挟暴雨,很快就要将他淹没。造物主的烈风和洪水。他过去好多次看过他和其余人做爱,但从来不是这样的。他感觉他几乎像只雄螳螂,而这是个要人命的活动。他像一条蛇一样缠住他的身体,发出低低的呻吟声,但不是他的名字,没有任何具体的意义。过了一会,他意识到他哭了;眼泪和汗水一齐黏在他的脸上。这就是要淹没他的东西?祂的洪水里,蛇却在交媾。他正想抬手将那些眼泪都抹掉,或者告诉他‘不要哭啦’,但他将他的手攥得那么紧,好像在他身体上喘的快要断气的身体不是他的一样,于是他的手没能抬起来。而他自己,也没能发出任何由特殊意义的声音,因为他这才发现他其实痛得无法呼吸,似乎血将他的一部分生命也带走了;这些眼泪里,原本有一部分应该是他的。...等到一切结束时,他将头埋在他的颈部;他这会听到他反复叫他的名字。他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不要我的名字化成灰。我和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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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也在做这个梦。如果他们日后碰面的时候,互相交换一下细节,就会发现这完全是同一个梦。他瘫倒在厄文身上,喘着气的时候,尤为意识到这是他有生一来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想死;他终于和一个真正的女人做爱了,在这一次中,他简直被这具身体吞了下去,然后再次诞生。诚如那句评价:他是被神宠爱的神子里,最离经叛道的一位。他从没爱上过这个世界,也没爱上过任何人;他偶尔思考自己为什么选择了厄文,纯粹是因为他觉得他很合适,他要像发疯一样爱上他,这样他就不用终日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存在在这地方了;就连他,偶尔也会想这问题。至于他的能力,他生来被赋予的命运,如果有了厄文,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呢?厄文身上涂满了血,沾满了桌布,他穿的袍子,他的脸;这就是他爱的代价;现在他紧闭双眼,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但是手还紧紧攀着他的脖子。R撩开他的头发,用嘴唇寻找他的耳朵。一些又咸又凉的水碰到他的嘴唇,让他颤抖了一下:跑。他在厄文耳边开口:跑。厄文。他们要来杀你了。跑!厄文没有回答他。他的手落下去,身体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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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文时常看着R。性爱不过是无数平常活动中的一个,仅此一个论断,足以让时常被视作不成文隐晦的活动消失全部的隐秘性。这事尤其为真,当一切发生在阳光下;他设法把这件事做的很漂亮,在光中,水边,草地上,人悉悉索索的细语中,燕子的眼睛下;厄文的眼睛下。他真的很漂亮。而他们虽然有着同一张脸,厄文却时常忘记自己的样子,而R很长一段时间将自己的脸遮起来;他一向在保护他对他的爱,因为他是如此,不顾一切地想尝尝一种不会结束的滋味;他分神分得很明显,虽然他现在还在做着另一个梦。他现在是男人,还是女人呢,这话实在不好说,因为他的身体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他知道R虽然来者不拒,但其实只喜欢女人;但他对女人很粗暴,和他挂在脸上那种温和乐天的表情不符;他从来不费心去让床伴也过得愉快;他至今还在寻找他们母亲的身影,而是他将母亲的性命夺走了。所以潜意识里,他认为他至少该补偿他一下。但他的身影在不断变换,一会又是男人,一会又是女人,而很长时间里,R只是躺在他的怀里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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