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我剛拿下不知名雜誌社的文學獎,隨後便邀請一直支持我的編輯出來喝酒。子時十分,我們來到了東京最美味的關東煮攤,討論下一部作品的方向。不知怎地,居然聊起了夢這個話題。雖說我一向不相信夢境代表人的潛意識之類的話,但仍被編輯牽著鼻子走。他說道夢境代表了人心底深處的慾望,是性慾的象徵。
「老實說,我不太記得最近的夢境,但是有個噩夢在我腦內卻依然清晰。」在開啟噩夢這話題前,我是相當不願意的。為什麼呢?或許是因為我對於恐怖的靈異事件實在沒有抵抗力。不不不,不是因為我害怕,反倒該說我實在喜歡怪談一類的故事。但是,俗話說當說鬼故事時,鬼也會感興趣。只要周遭的鬼或者怪談對這類故事起反應,遭殃的通常是我。
「那是我被派往和歌山縣深山旅館的事了。記得上層在出發前曾囑咐我千萬別探究那間旅館的歷史,但我沒聽話而落得慘痛下場。我住在梅之間,那裡有副能面面具,看起來頗為詭異,我要求拿走但旅館方只說這是他們獨有的裝飾,不用在意,我便沒繼續追問下去。那晚,奇熱無比,我在汗水與滴落的雨水之中睡著了。睡夢間,我感覺到房間越來越熱,仔細一看整間旅館都燒了起來。在熊熊烈火中,我大聲呼救卻沒人聽見,我就這樣被火舌吞噬。而等我醒來時才察覺有異,方才還在牆上的面具突然跑到我手中。此刻,我看了下外頭,時間才剛過丑時三刻。據說,丑時是鬼怪與怪談最為活躍的時間,正當這樣想時,旅館女主人開了門走了進來。」
「聽到您剛剛大叫,我便過來了,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只是噩夢,我回答道。而老闆娘則問起,是不是大火的噩夢。我很驚訝她居然知道,可見這不是第一起了,對吧?
「接著,妳該不會要說這間旅館曾經發生大火,死了很多人吧?」我問向女主人,但她卻搖頭。
「這間房子雖然古老,但卻不曾發生過意外,別說大火了,就連死過人都沒有。但是,其實這裡一直有個傳說。傳說,上代家主曾經歷過破產,但在開始膜拜能面後,事業才開始好轉。此後,就時常聽聞有人做噩夢後,被能面救下的故事,其中最常出現的莫過於大火了。所以,請別擔心。」語畢,女主人便走了回去。只留下我一人呆坐在原地,我看了下手中的能面,隨後注意到自己的身上出現了許多詭異的紋路,那紋路就像是被火紋身的傷痕一般,之後的一整天都揮之不去。
所以說,能面其實是在守護編輯嗎?真是奇怪。要是真不是怪談,而是美談的話,那不就不符合我們的風格了嗎?我將一塊煮牛肉嚥下肚,並為編輯滿上啤酒。果然,這裡的食物才是東京最美味的。不僅酒香、飯香,就連周遭的空氣都有一股香氛。我問道編輯最後那副能面哪去了,他只回答我不知道,但他有把那副面具拍照保存下來。他急急忙忙地將相片拿了出來,看起來是副相當普通的面具,但定睛一看才發現這面具似乎沾過水,上頭有道像淚痕的水漬。
「奇怪,我當初居然沒有發現這淚痕。算了,不管了,說說你上次說的那個夢吧,說不定能成為寫作的題材。」他要求我打開話匣子,但其實我並不是很想回憶那個夢境,因為實在是太恐怖了,現在想起仍讓我寒毛直豎。
事情發生在南國的一個小島上頭,由於氣候與日本不同,在那裡看不出四季與晝夜,只知道天空中總是懸掛一對太陽與月亮,太陽的光溫馴如同夜裡的燭火,而月亮則宛若車燈一般搶眼。在這個分不清四季、晝夜的小島上,住著一群土著。土著中,沒有男人,各個皆為年輕貌美的女孩。她們身穿中式華服,顏色淡雅、材質如同高級雪紡紗一般輕盈剔透。或許是被中國統治過的緣故吧,這裡的人皆說中文,每個人都操著一口純正中式口音。
此刻,就她們的時間來看應該剛過正午,有名日本武士因為海戰的緣故而落海,不知昏迷了幾日終於被沖上了岸。神奇的是,他身上的配件一樣不缺,就連腰間的武士刀都沒落下。武士喚作菊之岩男,他頭上戴著印有十字裝飾的頭盔、身穿赭紅的版甲,一看就知道是名沒受過歷練的小兵。然而,即便只是小兵,他卻仍散發出大將之風,面對未知卻能展露出勇敢的一面。
等菊之岩男再度睜開眼睛之時,他正端坐在一場宴會的中央。在他身旁的無一是如同中國古代貂蟬的美麗少女,他們簇擁菊之岩男喝酒、吃肉,並且不斷推薦他吃一顆粉色水果。水果名字喚作仙果,即便是經常有海外獻禮的將軍家也不曾見過這奇異的果實。菊之岩男並沒有吃下那果實。聽她人說到這大小約同梅子的果實,其口感獨特且味道出奇的甜膩,只要是人吃上一口就完全停不下來,就彷彿惡魔的果實一般。然而,這卻不是宴會上最讓人有記憶點的事情。
「跳舞吧,跳舞吧,將苦悶的心情全部丟棄。歌唱吧,歌唱吧,將過往的苦難全部拋下。」說罷,一群少女便在宴會中央翩翩起舞,而在一旁的是群輕彈古箏的姑娘。每一位都貌美如花,但卻沒有一人擄獲菊之岩男那剛毅的心。菊之岩男只是啜飲那甘露美酒,時不時動口吃下當地特產的鹿肉。而當他正要嘗試仙果時,他一眼瞥見一名獨特的少女端坐在角落,一個人默默喝著酒,臉上一點喜悅也沒有。
那名少女不理會其他姑娘,不吃喝、不跳舞、不歌唱、不彈琴、甚至不享受這場宴會。少女看似美麗,表情卻帶著一絲冷漠。她看了看菊之岩男,隨後突然綻放笑容,開始一連串做作的演出。首先,她開始大口喝酒、吃肉並且手舞足蹈地朝菊之岩男旁邊過來。她一邊唱著小曲,一邊扭捏做作地走來,彷彿喝醉酒一般。菊之岩男越看越覺得這女孩很有趣,很快地就被她抓住了目光。頓時間,菊之岩男的手停了下來、不再想碰那仙果,反倒是嘀嘀咕咕說些什麼。雖然說菊之岩男變得怪異,但旁邊的人卻沒有理會,繼續唱歌、跳舞。
此刻,少女已來到菊之岩男的身邊,她在他耳邊輕聲細語道想要兩人獨處,希望菊之岩男跟她一同出去,解解悶。菊之岩男不疑有他,跟宴會內的人說聲抱歉後便走出了廳外。才剛走出房間,少女就立刻抓起菊之岩男的手飛奔了起來,他倆穿越了一條又一條的小徑、越過一位又一位正往宴會現場送食物的侍者。漸漸地,沿途的風景從小鎮轉為稻田,人也越來越稀少,最終少到這附近連個人影都看不到。菊之岩男甩開了手,並詢問為何把他帶到這種地方。
「不要吃那仙果,那是騙局,難道您看不出來嗎?傳聞,男人只要吃了仙果就逃不出這座孤島。」仙果?就是那個像梅子一樣的果實嗎?幸好還沒入肚,不然就糟了。不過,回不去又怎樣,這裡的人大方、快樂,一點愁容也沒有,或許待在這也不錯。不像日本,現在正在打仗之際,到處有難。
「您一定沒發現吧,那些宴會上的傢伙跟我都不是人類。」聽到這,菊之岩男覺得頗為愚蠢,但他卻沒表現出來,反倒是示意她繼續說下去。他想知道,身穿華服的少女不是人類,又會是什麼呢?猴子嗎?狼嗎?野豬嗎?還是神靈呢?
「我們是鬼,是一種吃人的族類。宴會還有仙果都是為了吃掉您所準備的。每當可以久違地吃人時,我們總是會大辦宴會,讓無知的人類落入囊中,而您就是其一。」說罷,少女露出背後的紋身,是赤鬼食人的紋身。菊之岩男感到訝異,因為這時代會紋身的只有地下社會的罪人而已。
「那麼,為什麼要救我?」菊之岩男發難,他認為如果真是如此,少女絕不會沒事出手相救,一定有什麼理由吧。既然都告訴他自己是鬼的事實了,想必是經過深思熟慮吧。
「理由?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真要說的話,我需要個人帶我逃出去。」少女面露兇光,彷彿計畫已久的神情如同老狐狸般陰險狡詐。在兩人坐在田邊廢棄的小屋休憩時,他們望向田邊裡頭,有一隻魚正打著水游了向前。魚身上似乎沒有鱗片,看起來黏呼呼的,似乎是南國特產的魚類。正當菊之岩男好奇時,魚說話了。
「午安啊!桃之花。真是許久不見了。」田裡頭的那隻魚向少女打了聲招呼。然而,菊之岩男卻不覺得奇怪,或許是因為經歷了海難的緣故,讓他深深感受到出了什麼事都無須大驚小怪。如此平和的氣氛讓他不由自主放鬆了心態,靜靜聽魚說了些什麼。
「上次妳說妳要出海,是真的嗎?」原來,少女名字喚作桃之花。她點點頭並且詢問對方要不要跟她一起走。魚卻只是搖搖頭表示,當一隻魚住在田裡就夠幸福了,無須再往海外跑。原本以為對話到這就戛然而止,但桃之花又發難了。或許是因為就這樣逃走會遭懷疑,所以她才想出了更為周延的計畫。
「那你能不能幫我,假裝我們都被禺又子神抓走呢?」魚點點頭,表示如果那群人來這裡的話,他會告訴對方兩人都被禺又子神抓走了。語畢,菊之岩男與桃之花二人往山上跑,那是禺又子神的地盤,沒有鬼敢跟去。
正當他們爬到一半時,菊之岩男問起禺又子神是誰。
「禺又子神是鬼最害怕的神明,傳聞中祂會吃鬼並將其骨頭製成飾品戴在身上。然而,只有少數人知道的是,禺又子神其實是保護我們一族的善良神靈,祂只吃那些作惡多災的壞人,並且會為善良的鬼祈禱平安順遂。」就在爬山時,其他的鬼追了出來,他們無疑有他地往田裡走去,一把將魚抓起來,並問了桃之花二人去哪了。
「禺又子神把他們抓走了。」魚的話音才剛剛落下,山那邊就傳出出現禺又子神的消息。當祂出來時,所有的鬼都嚇到逃跑了,只留下幾名自以為不怕的鬼,鬼看見了兩人正在往上爬便想追過去。然而,礙於禺又子神就擋在山腳下,無法前去,只好望著兩人越爬越高,離開視線。菊之岩男看向腳邊,路越發陡峭、越來越窄,窄到只能容納一雙草鞋過去。就在此時,他倆一個踉蹌落下了懸崖。夢到這裡便結束了。
待我醒來後,發現外頭一片漆黑,窗子不曉得什麼時候被打開了。而正當我望向窗外時,我看見一顆又一顆的鬼頭正懸在天上看著我,他們就像夢裡的鬼一樣。我一邊念著阿密陀佛,一邊閉上雙眼。雖然想叫醒睡在旁邊的兄長大人,但不知怎地就是喊不出聲來。很快地,我又醒來了。原來是夢中夢,這次外頭倒是明亮如晝,正當我感到幸好時,卻發現嘴裡有股甜膩的味道怎樣漱口也清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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