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值春天,一個偶爾下雨的季節,無論是大學校內蟲鳥花開,抑或者老師的無聊課堂都已與我無關了。還記得,文學老師一直不斷炫耀那隻從黑道手裡得到的那隻藏獒,據說體型碩大,毛髮黑得發亮,並且有嚴重的護主行為,即便看到認識的人也是一頓咆哮,更不用說像我這種形同陌生人的學生。總之,雖然畢業多年了,但每當我回到校園後,總是能看到那牽著大狗散步的人影。我並不打算上前打招呼,或者表現出對狗有興趣的態度。或許是因為自尊心作祟吧,我在文學這堂課分數極差,只有因入圍文學獎而受到老師誇讚。
說道大學,這裡是東京都T市大學,以醫學聞名,據說還是東京都內第一所引進人體解剖的學校。想必,這樣的大學內,肯定充斥著知識份子以及權貴二代的氣息吧。我一開始也是如此想像的,但現實卻狠狠甩了我巴掌。這裡只是所普通的學校,沒看到校園幫派勢力、沒看到威風凜凜的學生會,或者入圍縣大會劍道比賽的學生會長,這種低俗小說的設定在這裡通通都看不到。然而,卻有件事在這所普通的大學流傳,那就是怪談。
怪談,又或者稱之為怪異。是專指那些無法用常理驗證的超自然體驗,例如凌晨兩點的教學大樓湖泊會映出人未來的樣貌,又或者醫學大樓擅自走動的大體老師,以及販賣雙腳的老奶奶。跟其他國中、小學的校園七大不可思議相比,似乎貧乏、平淡許多,真要比的話,就好像流星與地上的石子一般,即便兩者的主成分都是石頭,但相較起來,流星更為浪漫並且添上了一筆神秘色彩。
為何會這樣想呢?根據索緒爾的符號兩軸論,以及衍生出的雅客慎兩軸論來看,這是個有關選擇軸的文學問題。流星與希望、未知、夢想等等連結在一起,它受到了人類的選擇,而成為了象徵未來的符號。那麼,石頭呢?石頭與平民、無價值、貧乏等等隨處可見的象徵相互輝映,進而導致了我們認為流星較為珍貴的錯覺。記得,每當文學老師說到這時,總會拉開長篇以《古事記》、《萬葉集》等等作品來當作範例。對我這種差生而言,當然只聽過幾個較為有名的例子,其餘時間我都選擇閉上雙眼休息。
回到春天,春天在文學中一直以來都象徵了希望、誕生與黎明,在雅克慎的文學原型中,更是把春天比擬做神話出現的時機。更者,是屬於神而非人的故事開端。然而,這種文學上的春天通常只出現於戰後的數十年間,人們崇尚神的時機往往是如此。如果沒了春天,世界將不復運轉,文學的強調也將從神轉化為人,甚至是比凡人更為低賤的生物。生物?不不不,說到這可能有人認為能夠描寫的東西必為活物。其實不然,只不過我們習慣將所有生物、非生物、智慧、非智慧的物種添上人格或者神格,讓他們變成遠超於自身存在之物。
此刻,我正在演講台上說得天花亂墜,底下的學生卻各個打瞌睡、不願理會我的激情。即便我將聲調拉到最高,並且開始說起自己去看了教學大樓湖泊的故事,也只有三兩個零星的學生稍稍發笑,引起我注意。或許是因為我不是專業老師,只是一個普通的爛俗作家的緣故,大家不是很想理我。現在是下午六點,各社團的開課時間,我回到了母校並且成為了文學社講師,主要負責幫立志成為作家的新星們校稿,還有賦予他們靈感等等雜事。對現實社會來說,這種以千遍一律方式教出來的學生是肯定不會成功的。而我,現在就看著十數個不會成功的作家學生,並且告訴他們:「你們會成功的,只要夠努力。」我暗暗祈禱,至少一個也好,只要一個人能在文壇上出頭就好,就代表了我的努力沒有白費。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下課鐘聲響起,學生們一哄而散,只留下了一個穿著襯衫的女孩子。記得,她叫做本宮乙女,是醫學系的學生嗎?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老師,關於怪談的事,我可以跟您聊一下嗎?」她走向前,並且將整張臉湊了過來。我與她相距不到十公分,似乎還可以聽到她的鼻息。她緩緩開口,一股檸檬硬糖的味道隨之而起,濃郁的甜膩香料如同神風特攻隊一般,進入我的鼻腔內,不復返。
「怎麼了嗎?」我問道。看到女孩子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禁讓身為男人的我感到一絲憐憫。或許是因為性情柔弱吧,我很害怕這種有故事的女人,通常她們總帶著愁容,並且見人就說自己悲傷的過往,很是可怕。
「老實說,醫院的洗屍間最近一直傳出腳步聲,明明一個人也沒有,卻還是聽得見濕透的光腳在磁磚地板上啪搭啪搭走的聲響。」女孩顫抖著,似乎還有眼淚從臉頰旁滑了下來。
「不久前,輪到我去洗屍間清洗屍體,那天由於課程的緣故,我在洗屍間待到了很晚。突然間,走廊傳來光腳跫音。那時我為了壯膽,大喊道:『誰啊!』卻沒人應聲。直到他走到了我們交叉的走廊路口時,我看到了一名全裸並且破肚腸流的男人。他看了我一眼後便逕自離開了。」是嗎?有這樣的經歷,難怪會害怕。連我都不禁為此打了個冷顫。
當我正要開口說什麼時,本宮同學說出更為驚人的事實。
「老師,請您不要嚇到。我接下來要說的,可能會很可怕。我看到了那男人的樣子,他的長相我可以分毫不差地描繪出來給您,因為他就是我哥哥!您或許會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我哥哥雖然現在還在世,但不久後就要準備參軍,一聽到您說到有關未來的怪談之事,我不禁將兩者聯想在一起,或許我哥哥會在這次戰爭中死去。」原來如此,或許不是杞人憂天,但確實值得一看。
「原來如此,很特別的故事。我想,只有我們去看看那間洗屍間外,別無他法了吧。」我拾起鑰匙,與本宮同學搭上了車,並且從後車廂內找出一把手電筒。
「雖然可能用不上,但這是軍用手電筒,可以當防身武器。」說罷,我便將飛行夾克披上,上頭還有一絲菸味,看來是時候得洗洗了。
「抽菸嗎?抽菸可以冷靜心神。」我將捲菸與打火機遞向前,本宮同學似乎有點呆滯。只見她接過捲菸與打火機,試了幾下卻還是燃不著菸頭。
「試試這個。」我遞了盒火柴,一點便引著了捲菸。
時間大約過了十分鐘,我們來到了醫學大樓。我們手持手電筒,在陰暗的走廊中排回。由於洗屍間在較為偏遠的深處的關係,我們還差一點迷路。
「本宮同學不是本科系的學生嗎?怎麼還會走錯路呢?」一問才知道,她由於太過緊張的緣故,便想從東側門繞道進入,而非逕直地從西側門前行。東側門,門口光禿的庭院中央,有顆石頭,恰似隕石一般周遭皆無草木生長。上頭只寫了南無二字,並無法知道這石頭的來歷。
我們朝向洗屍間前進,果真聽到了啪搭啪搭的聲響。我緊緊握起手電筒,並將亮度調到最大,想一探究竟。但本宮同學卻阻止了我,她希望我把手電筒熄掉,這樣才不會引起對方的注意。我默默關上了燈,而跫音的主人正緩緩靠了過來。他來到了我們跟前,身體完好如初,就像個普通、全裸的男人似的。但是,他身上卻有股濃厚的消毒水氣味,這把我們拉回了現實,這是具屍體,沒錯。
突然間,灼熱感襲來,並隨之而起的是警報聲響。轟隆轟隆的聲響從屋外傳了進來。那時此刻,我們還未注意到,自己身前與身後的場景都變了個樣子。明明是在晚間的室內卻看到了陽光,明明是安靜的時段卻聽見了不只一次的槍響與爆炸聲。我們蹲了下來,並且聽到了本宮同學的哥哥大喊道。
「日本帝國戰敗了!日本帝國戰敗了!」他就這樣不斷喊著,並且拿出脅差小刀切腹,肚破腸流的樣貌跟本宮同學說的一模一樣。語畢,一道強光從遠方照射了進來。眼看光線就要吞噬我們三人,我趕緊護住本宮同學,好讓她不會被這怪異的強光吞噬。瞬間,我們回過神來,又是那個熟悉的洗屍間,就好像剛才的爆炸、光線與聲響都不復存在。我們又回到了現實之中。
時間又過了三個月,本宮同學又來找我問話了。今天的她穿著素面的和服,上頭連個像樣的刺繡圖案都沒有,很像壽衣。不不不,這麼說會許有點晦氣,不如說她的穿著很符合自己獨特的風格。騙妳的。怎麼可能有人合適這種服裝呢。我微微笑,覺得自己有點傻氣。
「老師,哥哥果然從軍了,並且好久沒收到他的來信。我只是一味地寫信過去,卻沒有人回應我。或許他真地死了,所以我才換上壽衣,替他完成人生的最後一程。」是嗎?真可憐,雖然真心覺得可憐,但我卻連滴淚都流不下來。
「記得我們在東側門見到的石頭嗎?聽其他系的學生說,那是個墓碑,專給那些親人死在異鄉的人祭拜的。」聽到這裡,我不禁雙目垂簾,感到一絲苦痛在我心底萌芽。不知道那是來自哪裡的,但卻是如此撕心裂肺。
此刻,不知誰正在搖擺著日本帝國大旗,喊道:「日本帝國戰敗了!日本帝國戰敗了!」這聲響迴盪在我腦海中,久久不能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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