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菸,老實說我直到現在還是不習慣抽菸,但是當火柴亮起時,那道渺小的火光實在是太吸引人了。我被那帶有熱量的顏色吸入黑暗之中,每次點燃火柴,我都覺得自己進入了異想世界,就好像道奇森先生的《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我的某種知覺、光譜、味道,甚至是思念都飛往前到遠古時期,那是誰也觸碰不到的時代,不只有穿著銀色盔甲的士兵、滿頭白髮的神祕老者、緊握權貴的國王,還有吸引人多看兩眼的公主。對!如果這世上真存在那樣的公主的話,她一定是擁有紅色頭髮的佳人。她的手輕輕撫摸勇士的頭,勇士則安睡於此。幻想隨著火柴熄滅而消失,我多希望那時此刻可以多停留一會兒,讓我多留在那幻想的國度當中。
那天是夏季末的晚上,屋外都是叫不出名字的昆蟲的鳴叫,是叫做鈴蟲嗎?還是蝗蟲呢?總之就是像鈴鐺一樣的聲音讓我的神思飄個老遠。我已經無聊數日了,望著窗外的黑暗,幾道半亮半暗的燈火在外頭晃啊晃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點起燈籠在外頭遊蕩,還是說那是死神的火光,來迎接某個平常家庭的平常人家呢?記得,小時候聽母親說故事,常常會說到燈籠是神社中的神使常使用的引路道具。祂們會將死去的人引導到附近的鳥居之中,將死去的亡魂集合起來,一同帶到另一個世界。這樣的說法似乎是無稽之談,先不說燈籠與神社的關係,就連鳥居的功用都說錯了。對此,我斥之以鼻,但卻從沒忘記母親說的荒謬故事。
我一邊啜飲熱茶一邊檢查信件。裡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故事,除了其中一封。這封信是用西洋式的信封寄過來的,說是寄過來的但其實應該是直接放到老家米店信箱的,因為上頭沒有郵戳或者政府機關的字樣。打開信封,一股淡淡的甜味參雜墨水味感染了整個房間,這是一家世界大戰後崛起的文具商號特製的墨水,他們特製的墨水都有一股像是奶油的甜味。除此之外,信紙也是同一家文具商號的,記得這信紙的款式應該是幾十年前流行的,風格還停留在大正年間。
「山本五六郎先生,不,應該稱呼您為老師才是。老師,我知道您一直在關注怪談故事,也寫了很多有關人類的怪異。但是,您應該從未見過像我身上發生的如此離奇的事情。請到津輕市T街32號地址,我保證那裡有讓您驚奇的怪談。附上鑰匙。」鑰匙是把精美的古老鑰匙,上頭佈滿了鏽跡,但仍不掩蓋那洛可可風雕花的風采以及上頭的一顆寶石。我著眼於這把鑰匙,好似在哪裡看過,但沒印象。
很快地,我叫了台車,將我載到T街32號。記得T街是以前外國人住的街區,比起其他街區來說相當漂亮、高貴。當然,這並不只是表面上的亮眼,更是外國人的財力證明。然而,這區還是在大正年間也落沒了,現在會留在此處的大多是流浪漢、毒蟲、偷渡客以及身世不乾淨的人。在車上,我望著兩旁的景色逐漸改變,日式風格的房屋減少,代替的則是西式洋房。這裡大約每三棟房子就有一棟是空屋。大多的房屋都以木板封住了破損的窗戶,屋子大門被打開,鎖也壞掉了,更別提裡頭不斷傳來排泄物與化學藥劑的惡臭。
找到T街32號後,我發現自己被盯上了,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我確實討厭陌生人的眼光。我點起了香菸,彷彿告訴這裡所有搶匪快來抓我,我很有錢一般。不用說,我早已有遇見歹徒的預備方案,手上拿的是灌鉛的檳榔木杖、懷裡放著一把左輪手槍,那是從外公的收藏品中找到的,雖然幾乎能肯定它早已不能擊發了,但威嚇效果還是一流。正當我思索該如何同時對付街角的毒蟲與對街的年輕皮條客時,他們一看到我接近32號房就都轉頭離去了。
「小鬼!」一個老人走近我身旁,他的容顏和其他毒蟲相似,可以確定是個惡徒,但他的身上卻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紳士氣息。他是這裡的老大,我可以很確定這件事。他用那張充滿豁齒的嘴咧嘴笑,雖說感覺不到危險的氣息,但小心為妙。
「看你一身正裝,應該是某地的富貴人家吧。遠遠的,我就剛剛看到你打車來,是輛高級車。想必,你是從東京來的吧。」我確實住在東京有段時日,這樣說沒有錯。但是,我其實是從津輕過來的。當然,我並沒有告訴他這些,只是不斷打量他的儀態與姿勢。他穿著不合身的西裝,在西裝內口袋有把手槍,手持檳榔木杖,但那柄木杖比我的小一號且沒有灌鉛。看得出來上頭的傷痕還很新,應該是剛被當作武器使用,連血跡都還沒來得及擦拭乾淨。他拿出巴西雪茄,咬掉頭後緩緩點起火柴。
此刻,我又落入了曾經的幻想。那是夢的最深處,我躺在草蓆上,夜半時分的晚上只剩下蟲鳴鳥叫。明明是閉著眼睛,我卻能感受到天空亮起了火光,那偌大的火光逐步靠近我,在微冷的夏夜很是溫暖。但沒過多久,我便被吞噬進去,成為比原子更小、更瑣碎的物體。
「你是誰?」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在兩條街區外做毒品買賣的生意,可以算是這街區最年長的長者。他想要告訴我一些意見,但當然,要收費。我丟了枚金幣,那是我無意間幫助某個警探獲得的報酬。
「知道為什麼這間房子很特別嗎?因為它鬧鬼啊!每棟房子都破爛不堪,但只有這棟房子完好如初,不是很奇怪嗎?你看!就連鎖都沒有拆掉,可想而知這裡所有人都害怕進入裡頭,即便是白天也不會有笨蛋在這邊亂晃。在還能活下來的考量下,我勸你趕快離開吧!」聽著,我笑了出來,因為我正是為此而來的。為此而來?他表情看似稀鬆平常,但微微瞪大的雙眼透露出驚訝。
「不知道我是否能與您同行呢?老實說,聽了這麼久的謠言,我也很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在我的地盤上惹事。」我開了大門,示意他跟上。或許是因為我這樣無防備心,導致他又有些許驚訝。老實說,我不在乎誰和我同行,無論是好是壞、是蝸牛還是兔子,抑或者殺人犯以及不明生物。對我來說,這樣的隨興才是生活最好的調味料。
進入房內,裡頭沒有任何灰塵,就好像有人特意打掃過的樣子。我那時常過敏的鼻子也沒有因為太過骯髒的空氣而打噴嚏。好怪!這裡頭確實沒有人居住過的氣息,但我就是有股念頭,有個什麼東西住在這裡。她不用上廁所、不用呼吸、不用吃飯、不用睡覺,甚至就連心臟都不用跳動。是幽靈或者山怪一類的東西嗎?通常我對這樣的怪異很是敏感,但今天我的雷達卻失效了,這只表示我遇到從沒見過的狀況。
房子裡頭的家具完好如新、沒有蟑螂、老鼠或者害蟲出沒,牆壁的粉刷甚至還保持住嶄新的模樣。不禁讓人懷疑是什麼東西住在這裡。說罷,我們找到了這棟房子的主人,就在二樓的寢室裡頭。二樓的寢室是這棟房子最大的房間,房門有照舊有洛可可風格的雕刻,上頭寫著百惠,但是扭曲而不精湛的字型表示這應該是個外國小孩的字體。
我們將門打開,一名少女正端坐於寢室中央。寢室裡頭什麼都沒有,已經被改造成了和室的模樣。一盞茶壺在房間正中央燒著,明明沒有電、瓦斯或者煤氣,但那盞茶壺就是不斷冒出發燙的水蒸氣。她看到我們來到此處並不意外,反倒示意我們在客座位置坐下。我跟在老男人身後,他先行入座並展現了我沒有的冷靜應對。
「看來,您事先就知道有兩名客人要來,所以才準備兩個襯墊,對吧?」少女點點頭,並奉上了茶水。我聞了一聞,似乎沒摻上什麼奇怪的藥物或者毒物,雖說知道有許多生物鹼或毒都是無色無味的,但不知為何我就是確信她不會想傷害我們。老男人先是制止了我的手,而後率先一口飲盡他杯中的熱茶,過了段時間後他示意我沒問題,才讓我下口。
「我叫做百惠,相信你們已經從門牌上得知了,對吧?接下來,你們該知道我為何找你們來。」事情發生在數十年前,那時T街的外國生意才剛起步,每天都有新的西式洋房加緊建造,是個錢淹腳目的時代。那時,有戶人家為了更大的名利,找了所謂的魔法大全將自己的女兒做成了人肉娃娃。少女在痛苦中死亡,她的血將原本黑的秀髮染成赭紅色。死後,她詛咒這整條街袖手旁觀的人,成為了怪物。此後數十年,這條街的經濟下滑至谷底,原本的大戶人家幾乎都因為破產而落魄慘死。少女的詛咒蔓延,至今無人能夠處理。
「夠了,聽到這裡我都懂了。真是的,一切都串聯起來了。妳見過那女人了吧,戴著般若面具的女人。直接說重點要我們幹嘛就好,其他的我都已經懂了。」百惠很是驚訝,但隨後又露出一抹笑容。她知道我是來幫她的,所以什麼都不用解釋。我看著她的手點起一絲火光,我跟老男人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我們出現在街口。雖說周遭的建築風格一樣,但是論內涵還是有偌大的區別。每棟房子完好如初、就好像剛建造好的一樣。房子都嶄新如畫、街頭走的人都是外國人。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小販在賣各式商品。當然,不是毒品。我要了份報紙看看現在是何時,十九世紀中的夏季星期天。
「一定有什麼線索我們遺漏了。」我重新拿出委託人的信,還有鑰匙。上頭特殊的寶石及花紋看起來很是眼熟,我把玩了一陣子,想起了1911年的一份論文,上頭寫道有種特殊的油墨在寫的時候是透明的,必須用特定的輻射波長去看它才可以,這跟小時候做的密碼書一樣。我拿出鑲有寶石的鑰匙,在太陽的照射下逐一檢查這封信上的文字,果真出現了「右邊」二字。我們望向右邊,是個古怪的書攤。裡頭賣的盡是一些不入流的西洋官能小說,但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一本畫有百花家紋的舊書,這是那女人的家紋,看來她要我們找的就是這本書。
我們打開了書,裡頭文章書寫的文字應該是一種基於拉丁文而成的新文字,看起來應該是某種關於魔法的書籍。照樣透過寶石觀看這本書,得到了一行字:「把書燒掉!」好吧,跟我猜得差不多,我將書買了下來,並丟進兩街區外頭流浪漢升起的火堆當中。很快,我們又暈了過去並回到了32號的和室當中。現在,百惠透露出的氣息已經不同於之前,變得很陌生。雖說外表跟方才看起來一樣,但內容物已經進行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你看得出來我改變了?」我點點頭,表示跟自己妻子生活久了,分辨得出來幽靈和神明的差異。現在,百惠已經不是鬼魂了,而是正正當當的神明。這樣說想必很多人不清楚,對吧?
「可以解釋解釋發生什麼事了嗎?」老男人只知道剛才經歷了一場奇怪的旅行,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知道。
「簡單來說,百惠的父母會因為那本被我們燒掉的書而喪生,但是我們提前把它燒掉了,所以改變了未來。雖然沒有改變百惠死的事實,但改變了百惠的身分,原本是幽靈的她現在成為了神明。」既然解決了事件,我就該離開了。離開前,老男人給了我一張名片,上頭寫著一句話:「報應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問道這張沒有電話的名片有何作用,他只告訴我拿這張名片到這條街上,所有人都會幫助我。說罷,老男人離開,而我到最後都沒問過他的名字。
「好了,是時候問問罪魁禍首了。」我回到了家中,妻子正在看書。她看了我一眼,問到我是否把事情處理好了。我點點頭,並表示下次她應該自己處理自己闖下的禍。她咧嘴一笑,說自己丈夫最可靠了,所以才想依賴我。
「那本書我燒掉了,那本書是妳寫的吧,不會可惜嗎?」她搖搖頭。
「因為我寫了那本書,導致百惠的精神一直無法離開那棟房子。這樣做,也是對她的一種補償。」那為什麼不自己去呢?還有,寫那封信的人應該也是妳,對吧?我將問題說出口,她稱讚我很聰明。
「信確實是我寫的,模仿了某個女星的筆跡,你可以猜猜是誰,提示是1959年生的女明星。再來是不自己去的問題,雖說我確實能自己過去,但那樣實在太無聊了,不如找你代替我去玩玩。」真是的,我的無聊確實因為這件是消退了不少,但是最終我也搞不清楚為何要見那名老男人。
我望著窗外的月亮,不禁認為那是偌大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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