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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夕?人間晃眼又過了一年,今夕的霜莫下個月就要滿十五歲了,沒有乘風歸去,依舊夕夕鎖在人間的瓊樓玉宇,不是高處,照樣寒冷,因為他想在這裡孤寂,不願去沾那些喧嘩。
今夕中秋的滿月特別圓、特別亮,人人都在家團圓過節了,私寓很冷清,霜莫就獨自坐在院子裡賞月。
早些時候一干師徒湊一塊兒團圓吃飯,師傅切切唸了一句:「離別時的月亮最圓了,你們師兄弟還在一塊兒,好好珍惜哪。」霜莫聽出那話裡藏的幽怨比天上圓月還要滿,他就曉得師傅始終懷著某種恨。
可是正眺著月亮的他這當兒沒有恨,儘管不在身邊,也知道有另一個人同樣望著月色,同樣是清澄的、亮潔的心意。
過得苦的人就蹲著等遲慢的時間熬過去,過得好的手腳再敏捷也捉不住一霎那的韶光,而昭翊的日子不好不壞,時光流逝的速度就是恰恰好。夏家一家子在門前吃月餅柚子,鄰居也出來賞月,大夥聚在一起聊著天、交換著各家各樣的月餅吃,你來我往,手舞足蹈,不如看花燈的群眾推推擠擠,不如天上的嫦娥寥寥寂寂,平凡而實在,也是恰恰好。
夏家在五月榴花開的時候辦了喜事,給剛滿二十歲的昭翰娶新娘,新娘是住同條街上茶莊老闆的女兒,兩家人都是打從祖輩就落腳這兒的,老鄰居了,昭翊也認識她,長輩們眼看兩個孩子都該論婚嫁了,恰好湊成一對兒,住得近往後親家也好彼此照應。
昭翰是長子,樊仁號這間房子以後歸他的,但家裡多了個媳婦,還會再添孩子,又有紅宛借住,一家子擠著不方便,昭翊還沒成家不好搬出去,夏家便把一間在附近胡同收租的房子收回來給夫妻倆當新房,等過幾年昭翊也討了老婆,兄弟倆再對調,這下昭翊可開心了,跟哥哥共用一間房十幾年,終於能自己獨佔一張床睡覺。
過完中秋,紅宛很快就從保定回來了,她在學堂認識了女學生,得知一家舊仕紳那裡缺個人手,給的工錢比學堂優渥許多,就給介紹過去了,做的是廚房和打掃清洗的雜活,廚房裡總是會有剩菜能拿回家,一家子因此嚐到了許多從來沒見過的稀奇菜色。
昭翊算一算霜莫的生日也不遠了,今年想要做一件衣服送他,但對要做怎樣的衣服沒個主意,他已經有太多光鮮好看的衣服,穿綠的清秀、穿藍的冷謐、穿紫的嫻柔、穿白的皎潔,沒見他穿過紅的,不知道又會是什麼樣⋯⋯昭翊去了布莊,挑挑撿撿一匹匹華美的、繁綴的、絢麗的布料,團花擁簇,反而不知道哪一枝才是絕色,霜莫本身就已經是清豔無雙,要去哪裡找同樣一匹清豔無雙的料子來襯他?
鋪子裡的張婆婆經手過無數美麗衣服,昭翊便問她:「最漂亮的人要穿什麼樣的衣服好?」
張婆婆咧開乾燥的、缺牙的嘴,瞇起精明依舊的眼睛笑了:「既然是最漂亮的了,幹什麼錦上添花?花上加花,豈不頭昏眼花?」
於是他重新去了布莊,這次挑得一匹讓他滿意的料子買回來了,他沒有量過霜莫的身,不過也是天天給人量身的,總有個底,照著霜莫的身形裁布,又去拜託張婆婆替他刺衣上的繡花,給他出衣服樣兒的主意,試做了幾個衣釦樣兒,爹爹以為是他對客人的衣服認真用心,張婆婆對昭翊會心一望,開口誇讚他,沒有說破。
今天傍晚紅宛放工回來了,一進門看見樓下鋪子還亮著燈,昭翊坐在桌子前做衣服,一針一線密密地縫,太專注了,連開門的聲音都沒聽見,紅宛沒出聲,悄悄坐下來,直到他放下手裡的針抬起頭來。
「嚇!妳怎麼不出聲啊?突然出現怪嚇人的。」抬頭就見一個人影在面前,昭翊手一晃,縫衣針就滑到桌下去了,他把衣服擱上桌,彎腰下去撿。
「瞧你這麼認真,要是喊你,針插進手指了怎麼辦?」紅宛捎著輕快的笑意說。
昭翊撿回了縫衣針爬起來,收了線尾,收拾起桌子,紅宛撐著腮幫子瞧他動作,忽然調侃他:「七夕都過多久了還這麼勤快,昭翊哥哥,這刺繡好漂亮,你給哪個女孩子做衣服呀?」她彎起俏皮的嘴角,滴溜溜的眼睛要盯穿昭翊胸裡心思似的。
「才不是女孩子!」昭翊很心虛,一臉驚嚇地呼喝著否認,手裡匆匆把衣服折了收好,站起來要上樓去。
「不是女孩子那是要做給誰呀?」紅宛蹦著腳步緊緊在他旁邊追問。
「給朋友的。」昭翊也沒有要瞞她,乾脆老實說了。
紅宛高高拱起眉毛,說話音調也抬高了,「是那個霜莫麼?」
「咦?妳怎麼知道的?」昭翊在樓梯前訝異地轉頭看向她。
「猜的呀。」
兩人一前一後爬上樓梯,昭翊走在前頭,「他生日快到了,要給他做禮物的。」
紅宛一聽可來興趣了,「這樣呀,昭翊哥哥,你待他好特別,就沒看過你給別人做衣服,果然跟人家好上了呀?」她一點都不給昭翊插嘴的隙兒,咻咻達達一口氣把人緊掩的、秘密的、覆藏在角落的那面門給拉開了。
昭翊錯愕地猛回頭,作勢要朝她吐口水:「呸呸呸!好什麼屁上!都是男的,當然是朋友、哥兒們!妳才是呢,去有錢人家裡幹活有很多長工吧,看見俊的喜歡的沒有?」他一把扣上那面揭不得的門,瞠著眼睛直瞅紅宛,將話題推到她那兒,要羞她一羞。
怎麼知道紅宛一個女孩兒倒比他大方,也瞠大眼睛對他,從容伶俐地回嘴:「我都十六了,是該開始看對象了,有看見喜歡的會告訴你的,那會兒昭翊哥哥幫我瞧瞧好不好?」她跟上昭翊走進客廳,手肘往他身上頂了一頂,湊近他耳邊,頑皮地笑著小聲問,「嘻嘻,霜莫是你喜歡的朋友麼?」
昭翊困惑了,一時答不上這個問題,張著嘴卻啞口無言,喜歡的朋友、喜歡的人,彼此心意相通的人只是朋友麼?如果不是,那該是什麼?
不一會兒他心中就有了清楚的、堅定的答案,就關在那面閉得嚴緊的門板裡,他卻搖搖頭,清楚地、堅定地否認,「才不是妳說的那樣。」
「我知道了,不逗你了。」紅宛又笑了一下,輕輕帶過話,拉著昭翊一人各坐一張板凳上,兩人都瞧見昭翊的娘正在後頭的廚房裡忙碌,她壓低嗓子,讓聲音只在兩人之間打轉,「也是,都是男孩子嘛,好奇怪的,不過昭翊哥哥要是真的喜歡男孩子,我不會嫌棄的,因為我倆最要好了,我站在你這邊。」她溫柔地拍了拍昭翊擱在膝上的手。
昭翊瞧著紅宛,她的眼睛一對明鏡似的乾淨透徹,他信得過紅宛的真誠,卻還是沒敢承認角落的那面門裡掩著什麼。兩人沒有再談過這話題,但昭翊曉得紅宛眼明心慧,都看穿了,她卻沒有對誰說。
每天傍晚紅宛放工回來,見到昭翊還在樓下鋪子縫那件衣服,就陪著他聊天,問些他跟霜莫之間的事,總說他倆這樣要好,值得珍惜。最後衣服只差加上衣釦就成了,紅宛手巧,就幫他一起做盤釦,畫龍要點睛才活,一對一對兒小小的盤釦縫上去,就是給衣服添上精魂,在桌上攤開來瞧,彷彿能看見給人穿上身的樣子,昭翊自己對成品很滿意,拿緞布先包好了收起來,就等著時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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