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前兒才見百花盛放,百姓庸庸碌碌彎腰忙活,猛一抬頭,只見冬霜一層一層蓋滿了枝頭,也花白白地蓋在髮鬢上,已經十一月了。樊仁號早早開始年尾的忙碌,花市大街那兒的老客人有兒子要在年關前娶媳婦好過年,來做了新郎喜服和一家人婚禮上穿的新衣,鋪子裡收到人家送的好些絹花,是濃紅的牡丹跟淺金的菊花,又火又明,擺在客廳上,春的盛豔、秋的清歛都有了,都分不清到底是什麼時節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RJtD8sEft
這樣一忙讓昭翊有了不去見霜莫的藉口,儘管他心裡急切如灶上的旺火,巴不得湯沸飯熟,早些了結才安心,可是紅宛按著他,說心急吃不了熱粥,要弄砸碗的,人家那頭也不知道氣消了沒有,兩個人都心浮氣躁怎麼能圓滿,叫他等鋪子裡忙完這一陣再去。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Rq1wj4SjW
但昭翊還是耐不住,今天鋪子裡也忙得火熱,誰也沒空抽身,他照樣是跑腿伙計,想興許沒人有閒工夫管他,便找了個跑腿的由頭出門去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sWMyNUvTk
昭翊來到流仙堂的後院牆邊,已經聽見裡頭霜莫的歌聲緩緩流出來,他一腳踩上磚牆的空隙,人輕輕鬆鬆就探出牆面,他沒翻上牆,只是胳膊靠在牆頭靜靜地偷瞧。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eYUSmAiC8
這一瞧,是荒漠生花、群鴻乍飛的驚豔──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leHjzzDIq
霜莫頭插翎子,肩掛狐尾,手持馬鞭,大紅斗篷底下一身鵝黃飄帶裙,跟他常穿的紅蟒宮裝截然不同,扮的是出塞的王昭君,他行頭穿戴完整,卻沒勒頭化妝,欠了張揚的吊眉、欠了嬌豔的粉面,素著那張清秀的容貌,眉尾旁的黑痣露了出來,在抬眉弄眼之間作鮮明的點綴。戲臺上的柔媚、戲臺下的冷歛,反倒揉合為一了,是一塊浸在風裡月下的美玉,未加雕琢就已經是渾然的溫潤,他那倩逸無邊的、變幻無常的風度真真是與生俱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ljy5RlxS1
昭翊對霜莫的印象一直都是文靜的、雍華的,戲臺上盡扮宮娥與閨秀,他扮的昭君也是個閨秀,這會兒卻不再只是走著嫋嫋的步子,一縱躍上馬兒,提起馬鞭,翻身舞起來,斗篷飛颺成大漠裡的風,裙帶湍流成荒原上的泉,翎子靈活地輕快地招搖。策馬的昭君又是旋圈子又是躍腳步,一路攆開沙塵、攆開孤煙,往西域的路是又遙遠又險阻,他繞著圓場的步伐卻是愈來愈明快、愈來愈決斷,身子始終直定定的,臨著風沙也不顛不搖,沒有什麼阻得了昭君的堅毅、阻得了霜莫的倔強。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u4GXNvpoJ
他眉宇之間有著蒼涼,腿一抬翩然飛起,落時腿一盤坐在地上,身子一擰,仰臉朝昭翊這兒望過來,也驚詫了,就停了舞蹈,颯颯的北漠朔風也乍然歸於平靜。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BzmQzOrwI
霜莫沒有說話,默默從地上站起來,他頭上的翎子細微地顫動,這時候分明沒有下雪,他眼裡卻有晴日映在白雪上一樣晶瑩的、密碎的光,切切盼望。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0CTkzyb4k
昭翊給那雙犀亮的眼睛瞧得緊張了,嘴巴張闔了兩下才說出話來:「好久沒見到你了,你今天真好看啊。」他快一個月沒見到霜莫了,一見就是這副清灑的、飄恣的風貌,好像又見到了霜莫在天壇與風箏追逐的身影,讚嘆的話自然而然脫口出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G8zlXKdiy
霜莫卻收起眼光,一臉疏離,拉了身上斗篷裹住自己,轉身就要走。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RTP6YoDtp
昭翊急忙喊住他:「霜莫、霜莫!等等!」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xLRSdW9xC
霜莫走了幾步便慢下來,還是留下來了,側身對著昭翊,瞧也不瞧他,就對著梨花樹腳,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i78Y8dHci
人真的留下來,昭翊又一下子忘了要說的話,把後頸都摸熱了,才戰戰兢兢開口:「唔⋯⋯上次亂碰你的事⋯⋯真的對不起啊。」他一邊說,一邊留意霜莫的臉色。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Fo7OMtx0b
霜莫卻不買帳,語氣跟他的表情一樣冷,有著挖苦的意思:「都過多久了,拿冷水沏茶,可真有誠意。」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a0gm6c9sd
昭翊想是自己來慢了,霜莫反而更生氣了,趕忙要解釋:「啊,不是的,怕你還在氣頭上才一直沒來找你的,要是你還生氣⋯⋯」他努力想著法子,話停頓了下來,手心攥得緊緊地,好像要攥住牽連著他跟霜莫的,那樣看不見的東西,「就給你罵吧,儘管罵,是我不好,就給你罵到不氣了為止。」他垂下肩膀伏在牆頭上,幾乎是在央求霜莫,只求他還願意牽起那繫住他倆的東西。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7gATt56G1
「覆水難收,有用嗎。」霜莫哼了一聲,頭上的翎子給來風颳得直揮舞,手裡馬鞭的紅穗子飄搖起來,他卻還是一臉沉然,沒有動搖。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teCyTsDg5
昭翊被堵得答不上話來,他盯著嚴實實裹在斗篷裡的霜莫,悄悄感嘆,如果是風箏還簡單得多,他能夠收放自如,可霜莫不是風箏,不會任人拉扯,任人呼來喚去,即使被囚在堂子裡、戲臺上,他的心思依舊有如漫漫的雲煙,向來沒人能捉摸。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O6tnG4bfR
昭翊早已明白了霜莫對自己的心意,這會兒卻還是沒有把握,但他望著那對彷彿頂霜戴雪的眉眼,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霜莫落淚、第一次對他傾訴委屈時的初衷,他不想再見到霜莫那樣哭,霜莫笑起來還是比哭好看得多。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CFXaB9tod
別的事情沒有他能做的,但是他倆之間,總有他能把握的。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DY7wRArUu
「霜莫,我知道你討厭別人碰你,我卻還是做了,上次是我犯傻了,對不起。」昭翊還是伏著身,聲音卻正直直的,面對自己犯的錯,他很坦然,面對霜莫的厭惡,也很坦然,「你被冒犯了很不好受吧,你在堂子已經那麼委屈了,我不想你再難受,你討厭的事我就不做了,老斗對你做的那種事、床裡頭做的那種事我不會對你做的。」他把矛盾平平地攤開來,溫柔地、誠懇地試著去弭平上頭的皺褶、霜莫的疤痕。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Ai2IrClR2
昭翊又豎起三指向天,要說給蒼天都聽到似的,堅決地、振振地大喊:「我跟你發誓!不對你做你不願意的事!」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mTMPxmGQl
霜莫驀然抬頭望向昭翊,儘管面上無情,眼光卻盈盈地、潤潤地流,好像有什麼東西化開了,「得了。」他總算朝昭翊轉過身來,鬆開手,露出斗篷裡的衣裙,裙上的飄帶隨風姍姍飛颺,颺起一片繽紛,又鮮活、又歡恣。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PQScfnGpc
昭翊瞧霜莫沒說什麼,便不知所措,能說的都說完了,只好兩人你看我、我看你。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7oQ7qBh3h
最後是霜莫嘴角一鬆,輕飄飄開口:「原諒你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9XH4knP4W
「霜莫,你真好,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了!」昭翊一下子釋懷了,鬆開攥得發熱的手心,感覺到他與霜莫之間繫著的東西完好如初,堅韌如琴弦,能撥出鏗鏘亮朗的音色。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xTDB3DAPI
霜莫湊到牆邊,仰起臉蛋來,昭翊把他瞧得更清楚了,大紅斗篷映得他臉蛋微微浮出紅霞,昭翊想起紅宛給自己出的主意,熱著心窩,卯勁兒稱讚:「你這身扮相真好看,是王昭君嗎?沒聽你唱過呢,沒想到你穿行頭不化戲妝更好看,剛才的身段也好看,好美啊,《貴妃醉酒》也有這個身段吧?可是好不一樣啊,剛剛做的好俐落,像鳥兒落地一樣,是我看過最漂亮的王昭君了!」他嘴巴停也不停地直嚷了一大串,言語依然很樸拙,不懂什麼風花雪月,興昂昂的語氣裡卻有一種傾盡所有的淋漓,就像山澗的泉水衝破堅石漫流出來,無多思慮。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1WE4Ow2LR
「偷吃蜜了嗎?油嘴滑舌。」霜莫眼角一揚,左眼旁的痣跟著彈了一下,飛出明耀的星子來,撞在昭翊胸懷裡。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iim2r7EN5
見霜莫開了笑顏,昭翊的心情也輕快了起來,跟著咧嘴笑了,「我說的是真的嘛!你這樣笑也很好看,我喜歡你笑的樣子。」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DdfVwjxFW
霜莫聽了只是別開眼,攏攏髮鬢,沒留意他的頭髮全都收在鳳冠裡。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WuhmbvLI8
「對了,有東西要給你。」昭翊摸摸身上,掏出藏在襖子下的一枝紅牡丹絹花,朝霜莫遞出去,「家裡熟客送的,看著很漂亮,我就拿一枝來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qGArhKSQA
昭翊抱著牆頭,正要翻上去,霜莫卻往一旁的長凳走過去,「我上去吧。」他挪了長凳過來,輕輕一躍站上去,在牆垣前跟昭翊面對面,抬起手要接絹花。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CHWEVjIG8
「喏。」昭翊把絹花送進霜莫手裡,碰到了他給冷風吹得冰涼的手,那朵牡丹頂著冬寒,卻綻得紅透,明明擺在家裡好些天了,卻像今天才開的花,永遠是春天,永遠不凋謝,「還好是假花,不會壓壞也不會謝掉,可以一直放著。」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Rc4yTWsa0
「是呢,真花折下來會謝,假的不會。」霜莫盯著手裡的絹花,若有所思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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