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斑斕的大蝴蝶停在從床前月洞望出去的那面牆上,睜著那兩只黃眼睛,凝止不動,霜莫把昭翊給的風箏掛了起來,好讓自己抬頭就能看見。今天他去逛了園子,碰見冬家的孩子們放風箏,一群花燕子飛滿天,卻飛不離這幢宅院,回到屋子休息,他便把風箏拿了下來,安放在床邊做伴。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hdsEFItW8
打從給霸王凌辱了,霜莫就不肯再開口唱一句戲,伶人不唱戲,相公不趕條子,除了給人暖床,整個白天的空閒裡沒什麼事好做了,他把架子上能讀懂的書都翻了個遍,無聊得慌,最後把風箏往床尾擱,蜷縮著腿睡著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aNfW5XgmF
隱隱約約,紅霞帳裡有條白影子,像枝幹拐了一彎的松柏,卻毫無枝與葉,松柏凋零,多不祥的兆頭,這樣魍魎都要聚過來了,霜莫睜開眼醒來,那影子白紅白紅的,是冬白泠穿件鉛白長衫坐在那兒。霜莫爬起來,低下頭避開眼光,兀自整理衣衫,羊脂白玉如意鎖掛在身上,封閉的鎖頭鎖住了心口,他本來不願意掛,但原來的那只白玉珮已是回不來,終究無所謂了,掛不掛那如意鎖,他的人都不是自己的。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1TONtX9Uf
「風箏呀,風季快過了,去園子放過沒有?」冬白泠留意到了床尾的風箏,隨口問一句。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pe7Uv5c4m
霜莫也瞥了一眼那隻伏在被褥邊的蝴蝶,撇下嘴角冷哼:「在大牢裡放沒意思。」這是擺明的嘲諷,冬家就是一座偌大的苦牢,冬白泠這獄卒還要時不時來監看自己。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z78wtjNEU
冬白泠卻笑了笑,不以為然:「孩子們都在這兒放的,我打小也在這兒放,咱們園子夠大了。」他頓了一下,揚揚眉毛,「要不下回帶你去前海那兒放。」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QDcDcAzdA
霜莫抱膝坐在床上,瞧也不瞧冬白泠,只是搖搖頭。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HH5tJNkEQ
他本來等著昭翊帶自己出去,去天壇那兒放風箏,遠離皇城,那兒才是真正天高雲闊,每當昭翊來的時候,他多想乾脆跟著昭翊走,儘管沒有眼見過,霜莫也曉得北京城外還有更大的天地,總有地方能逃吧,反正他對這座關了他十來年的城沒有一點留戀,孑然一身,沒有不能拋棄的。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LE8zBIwn9
「瞧你在家裡待得悶了,明天想去哪兒?」冬白泠好聲問霜莫。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EPrix3CDu
「去哪兒有差別嗎。」霜莫瞪了冬白泠一眼,他明明清楚得很,還故意問,又不會遂自己的願。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ObSwcv3mp
冬白泠又笑又無奈的嗓音傳過來:「不要待在家裡頭,要帶你出門又意興闌珊,就算是楊貴妃也沒這樣刁難,難不成要一騎紅塵嗎?」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rFe01bnM3
「要一騎紅塵,就給我能遠離這兒的快馬。」霜莫小聲嘀咕,根本不是說給冬白泠聽,而是對自己訴說那無望的心願。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UbcwduH2C
他只想要逃,也逃過了,可是整座大宅都是冬白泠的眼線,看不見的蛛網鋪天蓋地,無論怎麼繞,最後都是被送回屋子裡,就算冬白泠不關著他,照樣將他困在手掌心。他便明白了一旦跟昭翊走,昭翊也會給纏進這張蛛網裡,冬白泠已經不是正人君子了,對黏上網子來的獵物會怎麼做,肯定比他能想到的更卑劣。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SXTEYz1Yk
霜莫手心貼上蝴蝶翅膀,撫著上頭花紋,他的翅膀早給捏碎了,可是昭翊跟他不一樣。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9zdvjdEN9
「要騎馬,咱們在城外有馬場,明天帶你去。」冬白泠聽見了,依舊傲慢地、輕巧地無視霜莫的掙扎與哀鳴。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J7vUYMVIo
霜莫不再理會冬白泠,轉身縮在床架子前,瞧那些精細的鏤花,上有五蝠臨門,下有鯉魚戲蓮,多美的鳥籠子,他以前想過是不是死了才能離開流仙堂,給草蓆一捲抬出去;現在也想是不是死了才能離開冬家大宅,也許能躺在一口像樣的棺材裡,可是每每望見身邊這只蝴蝶風箏,他就打消了那些決絕的念頭。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0wuPbF4jr
「霜莫,你呀──知不知道愈是難開的花,愈有栽養的價值?」冬白泠邊說,霜莫邊望著他映在鏤花之間的影子起了身,在床沿又矮下去。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RjOjbNs0f
忽然喀啪幾聲,像燒柴的聲響,霜莫轉頭過去,見冬白泠正朝自己靠過來,一掌壓在蝴蝶翅膀上,那翅膀裂了個大口子。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d7Fop6YZn
「啊──走開!」霜莫驚抽一口氣,一把將風箏抽過來,但為時已晚,蝴蝶的兩邊骨架子都給折了,翅膀歪斜斜垂下來,綻出長長的裂口,從裂口之間他看見冬白泠不以為意的眼光。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tb1yL0Rwi
這是不著痕跡的惡意!折了他的翅膀還不算完,就連一個承載他想望的小小依憑都不准他有!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5SxT0BUYB
霜莫眼淚立刻淌了出來,洶湧地,一瀾一瀾拍打在面頰上,「冬爺究竟還要怎麼折磨我!」他揣著再也無法上青天的風箏,絕望和忿恨一下子在懷裡狂烈地飛捲起來,眼前冬白泠的身形給淚光浸得模糊,像一隻鉛白色的鬼。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L557f1kEV
「呦,怎麼這麼大脾氣,紙糊的玩意兒本來就容易碰壞。」冬白泠的口氣很輕巧,彷彿只不過是東西落在地上,撿起來便平安無事,對比霜莫的愛惜,他很淡漠,「是我粗魯了,馬上賠一個給你。」他口上說了個「賠」字,卻毫無歉疚,就跟摔碎霜莫的白玉珮時一樣,用另一個嶄新的、昂貴的來取代就算盡心意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42iHW3iVM
霜莫下床站直身子,這才能跟冬白泠的眼光齊平,他手背在雙眼臉頰一下一下使勁地抹,狠狠扯著皮,要抹掉打小留在臉上那洗不清的殘妝似的,只要臉上還沾一點油彩,無論到了哪裡,他永遠卑賤。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VNELAHB6M
滔滔的淚水沒一會就給怒意蒸乾,冬白泠的身影又清晰了,這回他不哄霜莫了,只是端坐著,眼神淡淡地瞧霜莫,沒有生氣的樣子,也沒有溫柔,不過是一道冷涼的影子。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L3Oh723lI
他見霜莫眼淚漸漸止了,這才悠悠開口:「我明白你珍惜你的東西,不過花謝為的是花開,你離了流仙堂,是鳳凰上高枝,不必眷戀舊巢,霜莫,無論什麼,我會給你更好的,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邊。」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言辭很真切,雙眼裡頭深長的情意粼粼。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pFPYFgsi9
但霜莫只認為這個人太虛偽了,小人一朝撕下了君子面皮,如今還妄想戴回去。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53LIfIpCE
冬白泠伸出手要去握霜莫的,被他一掌掃開了,「你不懂,你賠不起。」他的嗓子是乾燥的,呼吸刮著喉嚨,一開口就刮出一道冷凜的風。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yiiVFd67f
冬白泠先是給凜風凍住了臉,接著嘴角一揚,那笑容把他的自負高高掛起來:「這樣不值幾個錢的東西,我賠不起?那你好好等著了。」他分明紋絲不動,卻看起來陡然抽高了,霜莫終究無法與他齊平而視。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LQ8ccyoc7
「我不屑,我不要!」霜莫抓了几上的茶碗就往冬白泠身上砸,茶碗沒碎在他身上,濺了他一身冷茶,滾到腳邊摔成好幾瓣,霜莫又手一翻,几子砰地一聲橫倒下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2hO8jv2jo
月曇聽見聲響撩開帳子瞧,驚叫一聲跑進來,趕緊拿了自己的帕子給主子擦,又喊人來收拾碎茶碗。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AqU6ZU9HN
「別弄了。」冬白泠站起身,手一揮月曇就退開來,霜莫也往床外退,撞著凳子,一慢下來就給冬白泠揪住了衣領子,「我給的,你不能不要。」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j73Fr8Vkc
霜莫還沒來得及掙扎,冬白泠就撂完話手一放,扭頭離去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RfRNMmXaF
往後的兩天冬白泠不見蹤影了,霜莫恨不得他消失,壓根不在乎,念的都是紅宛捎的消息,一早飯都還沒吃就說要散步去,不讓婢女們跟,反正宅子裡到處都有眼睛跑不了,她們也樂得不用伺候這個壞脾氣的,就放霜莫出去了,他去了後門那兒等,還沒八點鐘,紅宛就依約帶著昭翊來了,兩人躲在小雜物間裡相依偎。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ORovARYft
他倆見起面已經很少話了,問霜莫日子如何,比不聞不問更難過,昭翊說起冬家高牆外頭的事情,關在裡頭的霜莫聽了積怨更深,只好搭幾句無關緊要的,吃昭翊買來的點心,昨天他特地走去護國寺那裡買了饊子麻花和蜜三刀,兩人坐在箱子上喀喀啃著。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RgcSlABLR
「再買隻風箏給我吧。」霜莫忽然要求,低細的嗓音猶帶哀傷。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eQs3MVcO3
昭翊立刻轉頭看他:「得呀,你喜歡什麼樣的?鷂子?蜻蜓?還是鶴?」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nFfCYrGx2
霜莫也抬臉望向昭翊,眼神定定有光:「我要你幫我挑的。」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Q375qVRAJ
昭翊睜睜眼睛,不大明白的模樣,但還是一口答應了:「噢,那我明天去街上看看,買了就拿過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VBkZjDEUx
霜莫卻搖頭,「不用給我,你替我收著。」他吃完了饊子麻花,又把蜜三刀含進嘴裡,糊住嘴巴。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UL30xYcnV
兩人吃完點心,紅宛正巧過來了,「昭翊哥哥你得走了,我得去忙活兒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N8TRAzg1L
昭翊從箱子上站起來,眼光黏在霜莫身上,依依不捨,「那我得走了,你別餓肚子,能吃就多吃些,你太瘦了會病倒的。」他拉過霜莫一把瘦骨的手揉了揉。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mkxpFLxZ6
「知道了,趕緊走吧。」霜莫態度冷冷的,沒有挽留昭翊,生怕自己一旦捨不得,他就賴在這張網子裡不走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kX33k0WgI
跟昭翊分開後,霜莫沒馬上回屋子,去園子兜了一圈,初夏乍到,杜鵑花還沒謝完,鋪石小徑兩旁一邊開白的,一邊開紅的;一邊不知惆悵,一邊染滿啼血,枝下落花一片血淋淋,異常瑰麗,他看花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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