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at.《芭蕉翼》林知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lDHF9xR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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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莫換完了裝扮,一臉厭煩接應完那些來討熱鬧的、來睹風采的戲迷和不安正心的老斗們,這才跟著榮芳從戲院的小門出來,他一身鴨卵青的長衫,掛墨綠翡翠壓襟,對比戲臺上穿的花豔柳明是清淡了多,但這才是他自己。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EQDA60yCz
他們繞回大街上要搭車,榮芳提著行頭箱子,邊走邊張望找車伕,戲院裡頭才上壓軸,除了蹭戲的,外頭通常不大有人,街的另一頭卻有個穿西裝的人影,身桿筆挺、闊步飛昂迎面走過來,那些新時代的仕紳也聽戲,霜莫不覺得奇怪,正要擦身而過。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2ZsaLgC16
「霜莫?」那人卻喊出名字來,嗓音又清晰、又響亮。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V0jLzTtRX
一老一少都頓下腳步,那人也駐足下來,霜莫抬眼瞥了一下對方,看上去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側分頭梳得服貼晶亮,燈光在上頭灑一片金陽,也落在他鋒利的眉上,方才那聲平軟軟的口音不是北京腔,霜莫著實不認得這個人,便沒有吭聲。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dHXeVWo9v
倒是榮芳殷勤招呼起來:「大爺認得咱們霜莫麼?失禮了,竟然認不出您來著,大爺在這兒聽戲麼?」榮芳也不認得,看來不是私寓的客人,又不聽壓軸就出來,興許是戲迷吧,霜莫便歛起手靜靜站著,讓榮芳應付去。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eoBhm01Ch
「沒什麼,或許是我認錯了,我只是來看熱鬧的。」青年的笑容跟他頭頂上的那抹金陽一樣煥燦,語氣挺謙虛有禮,但不低伏,話稍停一下便稱讚了一句,「雖然是看熱鬧,也知道霜莫先生唱得好聽。」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YNqTSbaUD
自己該是比對方年紀小,對方卻用「先生」來稱呼,霜莫不懂那些新仕紳的禮數,覺得莫名奇妙,眼光又瞟了過去,還沒開口,榮芳就趕忙哈腰回應,「不敢、不敢,是大爺賞臉子。」他皺皺的臉面上堆滿笑容,又悄悄推了一把霜莫的肩,要他也回點話。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SvErS8aAv
聽著那口亮朗的、溜滑的南方腔調,霜莫恍恍想著在哪兒也聽過,說的還是令人困惑的話,他往散亂的、模糊的記憶漫流裡掏了一掏──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ibvCIS5RR
霜莫瞧著那西裝上水亮的領帶,輕輕地回話:「老爺好久不見,不知道老爺也聽戲。」他正在琢磨方才掏出來的東西,有些心不在焉。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iei3vhsri
「是啊,本來不聽的,偶爾還是得陪陪公子。」青年欣然回應,原本客套的語氣變得親和許多。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VmuDJVrAS
「老爺也不容易。」霜莫隨口應付,眼光從對方衣襟上飄開了,望向後頭的燈光,都這麼晚了,依然一街火樹似的,給聽完戲夜歸的人們照著路,這條大街很長,儘管霜莫知道街尾有什麼,這時候卻什麼也望不著,只有漫漫的、虛無的黑暗,他面上冷靜,心裡卻很倉皇、很茫然,找不出一條路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N7pId1fPk
青年沒有回話,霜莫也就這麼沉默了一會,才再開口:「霜莫有句話想問問老爺。」他話像露水滴落下來似的輕巧,卻拉回了目光,正眼定定瞅向青年。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m9iu9Q6ED
「什麼話呢?」青年也輕鬆著語氣,嘴角半彎。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aNzHscGM2
「『蒼天混沌,一竅不通』,老爺還是不聽麼?」霜莫的嗓音仍然很輕,細雨落在琉璃瓦上似的通透清脆,乍聽不過是拿舊話來問候,卻隱著一股他自己沒有察覺的悲涼。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Q9ojtXBLW
他認出了青年就是三年前在一群軍人席上的那個人,向自己說出這句氣魄千丈的話,當年霜莫沒有多探究,如今撿起來,依然懵懂,他已經到了不得不聽天由命的時候,不如聽一聽這個人的答案,要是就連當時那麼驕傲的人都折服了,那麼他就死了心、認了命。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TympfmREd
青年愣住了,嘴角沉下來,眼裡的光晃爍爍地,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霜莫正想果真死灰生不出火星子,青年忽然認真回答了:「聽,就是這樣了;不聽,還難說呢。」他的語氣跟三年前的不一樣了,沒有當時飛揚的意氣,而是多了給世間風塵積澱過的沉定。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spHz4HM9U
「不聽,又如何是好呢?」霜莫辨不出對方的意思,脫口就問出來,他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卻悄悄抓緊了自己的手腕,好像籠中鳥兒不再振翅,只是仰向青天,啼出稀落的嘀咕,但話才出口他便後悔了,晃開眼光,又望向那燈高火明,卻瞧不見盡頭的街,「罷了,霜莫說胡話了。」他垂著眼角笑了一下,笑得落寞,笑自己的孤零和無助,笑自己淪到要向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問生路。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1uO5NalLu
愈是感覺難堪,霜莫反倒愈是迎著冷冷的夜風豎直了脖子。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C6Fm5yoEF
青年順著霜莫的話,也語帶涼意感嘆起來:「是啊,如何是好……或許在百年之前都不會知道吧?」等風吹過去了,他又繼續說,這回嗓音熱了起來,像一盆火在安靜的夜色裡劈啪亮響,熾烈地、頑強地,「但總是得做了才可能知道。」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xyViVJvZe
青年的話再一次震盪霜莫的心緒,他重新望向青年那雙眼睛,果決的、堅定的意志正燒得熊熊,忽然間夜風不冷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yvDSBtCLk
一點火星子飄起來,在兩人之間盤旋了幾圈,兩人衣上面上都映出漫飛的光點,霜莫仔細一瞧,原來是螢火蟲,現在才是初春,生在夏天的蟲子竟然亂了時節出現,牠奮力向天一舞,便沒蹤跡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un3VQbt2i
就連這麼一小點、不過幾天生命的螢火蟲都能忤逆蒼天的道理,燃燒牠的微光,方才那只火星子真真好亮呀。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UULTDDevl
「霜莫明白了。」他心上已然明瞭,點點頭,從遙遙燈火間瞧見了街底的景色,沒有更多的話要跟對方說了,便向青年道別,「霜莫還得趕回私寓,就不陪老爺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J9JDeUa9q
話才拋出去霜莫就走過青年身邊,踩著明快步伐向前去,也不管榮芳跟上來要拉住他,就這麼一人在冷清的街上踽踽走遠了,不,身後還跟著他自己的影子,緊依相隨,每一步都踩得穩穩實實。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7G3oydpqb
臺上霜莫踩著細步子走下臺,臺下座兒的鼓譟像從天砸了一塊巨石下來似的轟轟鳴響,震得人耳朵疼,一半是驚豔他的真情流露,一半是在催壓軸戲,看完昭君的佳人馬上臨風霜,緊接著是虞姬的美人帳下猶歌舞。虞姬還沒登臺,紅宛想趁這隙兒跟昭翊說話,發現他滿面濕涔涔,眼皮正腫,他說是霜莫唱得感人,讓他太入戲了,但紅宛可是個心慧靈敏的,瞧出來他哪是入戲,明明就是傷心,便提議要走了。昭翊不想掃她的興,說要散戲再走,紅宛邊聽戲邊偷偷瞄著昭翊,知道臺上的戲唱得再熱烈,他的神魂早就先散了,兩人還是跟著那些大爺們在唱完壓軸後出來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lzL2YCZWp
出了戲院走回珠市口西大街,街上還有賣麵茶的小販,他們就買了兩碗喝,喝完了沒有馬上回家,一塊蹲在路邊挨著說話,紅宛問起來,昭翊這才把霜莫脫籍的事情跟她交代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U6KYPVFp5
「他說有人給他脫籍了,不是自立門戶的那種……」昭翊獃望地上的塵土和垃圾渣給風捲呀捲,滿地亂爬,才正要說到點上,卻又打住話,還是想護著霜莫的瘡疤,不敢揭。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e7VRULIad
紅宛也不催他,就在一旁拉著他的手,她的手軟軟地,掌心有一點繭,也依然溫柔,都十七歲的大姑娘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對昭翊很親暱,沒有顧忌。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9NQ99KE95
昭翊面向紅宛,緩緩吸一口氣:「其實他是堂子的相公,就是八大胡同裡頭的,有人給脫籍就是賣給那個人的意思,霜莫……最討厭那些事,不願意的。」他苦著臉搖頭。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ZvzLv9gV9
昭翊說得含糊,但紅宛也猜得著「那些事」說的是什麼,訝異地睜大圓眼睛,趕緊摀住嘴才沒驚呼出聲,昭翊見她這樣反應,感覺難堪極了,難堪霜莫是這樣汙濁不能見光的身分,難堪兩人之間的牽繫也是見不得光,儘管霜莫在他心裡頭一直都是高凜的、自潔的天仙,只是落難到凡間。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9XjzA7hYn
昭翊正要再張口替霜莫解釋他的清白,紅宛就接話了:「他那麼潔身自愛的人,連昭翊哥哥你都碰不得,在堂子肯定好委屈的,多讓人心疼,別說你了,我想了都好難過──」她嘆了一口氣,見著了瘡疤不嫌髒,反倒滿滿的憐惜與不捨,對霜莫的身分一個字都沒多說。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U5vgzU7AI
昭翊感到一片暖暖的體貼熨上來,便把這陣子悶著的話一股腦說了:「他說他師傅不要他,也沒別的地方好去,給他脫籍的人有錢有勢,又在戲圈子很有名,沒有戲班子敢收留他的,再沒幾天就要給帶走了。」他數完霜莫的絕境,半垂下頭按著腦勺子,很是沮喪。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Bz4ZsLpPb
紅宛捏了捏昭翊的手,口氣也憂悶悶地:「這樣子呀……你知道霜莫是被賣到哪兒麼?會離開北京城麼?」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Bm797vIrO
「說是一個叫冬爺的滿清貴族,住內城。」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LmK9QhXSt
「啊!姓冬的,難道就是我打工的人家呀?」紅宛晃起握住昭翊的那隻手來,大眼睛睜得像一對鈴鐺兒,彷彿還叮叮地響。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7xwdf3Pl8
「咦?真的?」昭翊也很意外,扯高了嗓子,隨紅宛一起亮瞪著眼睛。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R3vO46tUQ
紅宛眉毛一揚,語氣恢復了平時的開朗靈巧,「不會錯了,這姓氏很少見,又是滿清貴族那就只有一家了,難怪要整理屋子,冬家就在前海那裡,要是腳程快一點不算遠的,這樣你倆還能見得上面,我也可以找機會幫你瞧瞧他,昭翊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她俏溜溜的眼睛盯著昭翊笑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qSVi7ERRQ
昭翊給紅宛暖和的笑意染得舒開了眉頭,灰喪了半個晚上的臉面總算有了點顏色,「紅宛,妳真好。」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WrRmUZQPS
「那當然。」紅宛拉著昭翊雙手站了起來,「時間好晚了,我們回去吧。」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XkDV5vVfO
昭翊順著她也從牆邊起身,踢踢給風吹到鞋上的塵,走回不遠處的家,爹娘已經睡了,在客廳給他們留一盞燈,兩人道了晚安,各自洗漱睡覺去了。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mB0VK5WIF
今晚昭翊睡意很淺,心情湧浪似的起起伏伏,夢裡頭都是霜莫那張豔絕也淒絕的臉,還有那飄揚的孤零的大紅披風,他緊緊攥住一角在手裡,任憑風颳得再烈也不敢鬆手,慌張得驚醒過來,把臉蒙在被子裡翻來覆去,好不容易才又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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