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
Peggy捎來通電話,和Florence說了一陣子。
恭恭敬敬結束通話後,她轉頭向我道:「你等等找個加油站加油,順便把你的基本資料打一打傳給我,我一起把它傳給Peggy。」
「啊?」我疑惑,「妳不是叫我不要跟她說我們認識?」
「我剛剛跟她說我們在路上遇到,所以一起去那邊。」她打著馬虎眼,低頭滑起手機。簡直鬼扯,這理由聽起來除了牽強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實在搞不清楚她心底究竟在打著什麼主意。
但話雖如此,最終還是照她說的做了。處理完資料一會後,她的手機再次響起。
「妳真的很忙。」我調侃,發動引擎繼續上路。
只見她露出一抹怪笑,說話時的語氣也忽然變得內斂,認識她這幾個星期以來,不論是對Annie,艾倫,Ben,Tim,甚至我。她在說話時的身體四周總是散發著一副無以名狀的高傲氣息。現下竟成了隻依偎在主人懷裡的貓。眼神盡是訴不盡的溫柔,甜蜜。
「我現在在路上啊,前幾天跟你說的那個新同事載我一起去的。」她甜膩地道。看來是男朋友打來的。
我親眼看見從話筒流出的濃濃蜜糖,Florence就像隻蜜蜂,啄著蜜糖,從而在四吹起顆旁人無法觸及的粉紅泡泡。
然這粉紅泡泡只維持不到半小時,便砰的一聲爆炸了,她倆猛地吵了起來,吵得天翻地覆。想不到她啄了這麼多蜜糖,幾經反芻重新吐出後卻成了濃濃毒液,惡狠程度簡直能毒死一頭非洲象,我在一旁聽著只有不停冒冷汗的份。
吵到最後,「欸!」她忽然打開擴音,將手機遞給我。
「幹嘛?」
「我男朋友想跟你講一下話。」
「啊,講話,有啥好講的?」我尷尬地歪了歪頭,左手接過手機朝著話筒道:「哈囉,你好。」
「嗨,你好,你就是Steven嗎?」那人在電話另頭用和綁架犯談判的語氣問。
「對,我是Steven。」我說。雖然對他的認識僅在Florence男友這幾字的定義上而已,並沒有更深層的了解,不明白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但從語氣聽得出來這人心中現在正被層層猜忌與懷疑環繞著,像深怕說錯一個字,深愛的女子便會立時遭逢大劫一樣。
「你要照顧好她,不能讓她發生任何危險喔。」他再三告誡。
我聽完想了想,自己現在能做出最危險的事,頂多就是把她丟在荒郊野外而已,但這於情於理都相當惡質,何況我是個還保有些微良知的人。
「你放心,我會把她安全送到Junee的。」我於是這麼答道。又換個角度想,他會有這樣的擔憂或許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要是我處在與他同樣情境下,大概也是持著同樣心思吧。畢竟對他來說,我壓根只是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混小子罷了。
只一件事很明顯的是,剛剛親眼見到那從話筒另頭溢出的濃濃蜜糖,在這當下已被成分不明的紫色毒液給取代了。我話說完,深怕染毒便趕緊將手機遞回給Florence,她伸手接過。
情侶倆,吵完架又轉而繾綣不捨地道別了起來。
只是講個電話,卻搞得像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十八相送。著實令我摸不著頭緒,更不明白這兩人演的究竟是鄉土劇還是玫瑰瞳鈴眼。
通話結束,「妳們兩個平常的對話都那麼戲劇性嗎?」我問。
「戲劇性?」她挑眉,似乎不太能理解這三個字的意思。
「就是一下很甜蜜,一下又像仇家,互相仇恨完又突然變得很甜蜜啊。」我說。
「大概吧,」她思索了一會道:「老實說,我們除了床事很合之外,日常生活中的價值觀卻完全不同,所以才常常會像剛才那樣講一講突然就吵起來。」
「完全不同是指哪些部份?」
「Everything!」她振振道:「說錢好了,他會認為我們的錢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出門吃飯付帳或我有急用需要請他幫忙,他都一定要先從我身上拿到錢才會動。但我都覺得我們已經在一起了,這種事情互相分擔不是本來就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嗎。
又或是交朋友這件事,我都覺得朋友是越多越好,但不知道他是因為本來朋友就不多還是工作環境的關係,他都認為朋友只要交幾個懂自己的就好。」
Florence稀里呼嚕吐著苦水,我邊聽邊覺得這些不過都是普通情侶間再常見不過的價值觀差異問題罷了,為此惡言相向未免太不近情理。「你們是在哪裡認識的啊?」我轉而這麼問。好奇心突然成了把停不下手的鏟子,鑿開石窟後,又被崩塌石窟內探出頭來一個個更神秘的事物引住目光。
「Tinder,」她毫不避諱地答道:「我們剛開始只是一夜情,後來變成炮友一陣子後才開始交往。」
「喔?」我驚訝。雖然交砲友並不是什麼太稀罕的事,但像他們這樣單方面從性建立起的愛情,卻不免讓人分不清所謂的價值觀差異究竟是建立在什麼樣的標準之上。
「各取所需吧。」她說。
「那你們這樣還能一直保持穩定也是很厲害欸。」我讚嘆。她只是神秘地笑著,安靜。
午夜,原先預計抵達Junee的十二點整,只開到昆士蘭與新南斯威爾洲際交界上的一座小鎮──Goondiwindi。此時距目的地還有九個小時車程,843公里。
「你會累嗎?」她問。我搖搖頭,卻感覺腦海已有陣陣浪濤將倦意拍打上岸。「休息一下吃個東西吧。」他指著不遠一處麥當勞招牌說。
「好。」
過後我們花了一份麥香魚的時間休息,結束後再繼續上路。這休息在體感上只過一瞬,別說填飽肚子,連稍事喘息的感覺都微乎其微。
才上路不到十分鐘,倦意再度襲來。一份麥香魚的時間果然還是太少。此時我已經連續開了十二小時的車,之間除了有加油站的短暫停留外,完全沒有歇息,遑論還得分神接應與她的對話。
這過程也不是不曾想過要和Florence換手,但這台車真正的主人畢竟不是我,且Florence也表明自己在台灣只嘗試握過十分鐘方向盤而已,左思右想,怎麼樣都不放心交給她駕駛。
凌晨一點。車子正以破百時速奔馳在公路上,原野的遼闊與黑暗令它像處在靜止狀態中。Florence在一旁呼呼大睡,我則努力撐著眼皮,邊抵抗睡意邊看著車前迅速後退去的景物──路樹、路牌、馬路標線。
我靜靜看著,直到某個出神瞬間,公路突然動了起來!且連帶著公路開始舞動,原先靜止的路樹,路牌和馬路標線也不安分了。
路樹的間隔在車子迅速移動中漸漸消失,它們被連成一道白牆,將我與夜色隔成了兩個世界。牆內,是個幻想的世界,像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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