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八點不到,趁著另外四個室友還在呼呼大睡,我便躡手躡腳地出門,上車,迅速發動引擎開車離去。「幹嘛要這樣偷偷摸摸?」Lee不解。「不然等等他們起床一下要我載他們去超市,一下要我載他們去買大麻,東拖西拖,時間都被拖光了。」我搖搖頭。
「想不到你也是蠻自私的欸。」她冷笑。「是因為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好嗎!」我無奈。這幾天來一面對她就好像無時無刻都在解釋事情,整顆腦袋被各式各樣的名詞與事件註解給霸佔,猶如被硬生塞進了數百本厚重字典。
「妳等等要一起下車嗎?」我扯開話題問。
「廢話!」
循導航往Florence家開,約莫半小時路程,我們抵達目的地的住宅區。不過車才剛停下,「咦,她不是跟那個叫Annie的一起住在之前那棟別墅嗎,這裡看起來怎麼不太像?」 Lee馬上提出疑問。我看著橫在車前的鐵柵也是滿腹疑惑,撥了通電話給她。
「你到了嗎?」Florence接起電話。「到了,不過你不是跟Annie她們住一起嗎?」我問。「早就搬家啦!」她笑道:「等等歐,我幫你開柵門。等等開進來看到13號的門牌就是我家了。」
「好。」電話掛斷,鐵柵也隨之緩緩退開。我將車開進裡邊,環顧四面,只道這住宅區看起來比我們原先預想的那個還高級許多。找到13號門牌,Florence就穿著一襲連身睡衣站在門口招手。
「哇!她就是你傳說中的同月同日生啊,」Lee揶揄道:「看她這穿衣服的品味,果然跟你很像。」
「妳別吵!」我忿忿將車停向她家門口。Lee這時也慢條斯理地溜進水瓶,「你可別在人家家裡做傻事啊。」瓶蓋闔上前她還不忘這麼提醒。「幹嘛,妳以為我是發情的公狗啊。」說著將水瓶往背包一側塞進,下車。
Florence領我走進屋內,「我室友都出去工作了,家裡剩我一個。」她說。
「他們禮拜六還要工作啊。」
「對啊,他們賺比較多。」
「真好欸。」一踏進屋內,裡頭立時傳來股淡淡的歐舒丹玫瑰香,我小心地吸了口氣,引來腳底一陣飄然。「你在客廳坐一下,我上去換個衣服馬上下來。」她說,語畢便朝二樓奔去。
「好。」我坐到沙發上,朝四下張望。面前擺了張桌子,桌上一台筆電亮著。好奇朝螢幕望去,裡頭是份編輯中的文字檔,寫的似乎是她的日記。
盯了一會,「這樣好像不太禮貌。」基於道義是不該去偷窺他人隱私,我喃喃著縮回身子。但此刻的眼神卻像著了魔,越想避開那筆電,那筆電螢幕就越像永遠不會熄滅一樣。而亮得越久,心裡的好奇也就愈發無法遏止。又掙扎一會,即使腦子仍喊著不行,臉還是誠實地朝螢幕貼去了。
看了一篇,耳聽得她還在二樓東奔西跑,手也跟著不自覺摸向滑鼠往下一篇看去。我沉浸在偷窺的刺激中,甫一回神,才意會到自己正在做一件見不得光的事。
趁事態尚未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失控局面,我趕緊挪動滑鼠將頁面恢復原狀。
但即使這麼做,那些從文字投影到我腦海中的她也沒有消失,整片腦海反而被她那不為自己所知的另一面給佔據了。
Florence今年29歲,是成大心理系畢業的高材生,學經歷十分精彩,可精彩學經歷並不是她在過往四分之一個世紀中的精華所在,工作經驗才是。她在過去短短兩年間做過的工作多得嚇人,從售票員,服務生,導遊到保險業務,她甚至做過美術館導覽,也在夜市擺過地攤,搖過飲料。
若將那些工作種類層層條列,數一數至少超過十個,豐富到一眼望去還以為是哪間茶餐廳端出來的菜單,我感到訝異。不過對她的了解也僅只到這就結束,那些文章中並沒有透露更多關於她的家世背景。她只不斷強調著自己是個個性善良,勤快且樂於與他人合作等諸如此類的屁話。末尾還註記著一段話──聰明是種天賦,善良是種選擇。
我將身體往沙發深處縮,試圖減輕偷窺帶來的罪惡感,二樓則繼續傳來她東奔西跑的腳步聲。
單聽這忽輕忽重,調皮搗蛋似的腳步,會以為在二樓奔跑的是個小鬼頭,事實上樓上那人是個29歲的成熟大人。至少在工作中的她是這樣沒錯。
不過只憑個腳步聲就能讓人一次感受到兩種性格,這也未必不是種才能。我感到惶惑,一會又想到記錄在那份文字檔中的她,那看起來就是個個性只有三分鐘熱度的人,不論在什麼工作崗位上,待的時間永遠不會超過半把個月。
霎時間,腦海對她的印象變得混亂了,她好像有各種不同面向,像個魔女,能用不同表情和對話來操縱身邊的人對她的看法般。我整理了一下思緒,冷靜。或許這些猜測都只是因為罪惡感和聽太多Lee對她的糟糕評價所造成的。
邊想耳邊也邊傳來Florence從二樓跑下的聲音,一會沉思過去,仍是決定用不戴任何有色眼鏡的方式來認識她。
「不好意思,弄有點久。」她氣喘吁吁地說。原先的連身睡衣換成了T恤和熱褲,看起來多了幾分俏麗。「來吧,我們來做正事。」她說,然後坐上沙發,擠到距我身旁不到一公分的位置。「妳要改的是這篇嗎?」我搔搔頭指著螢幕問,身體有些燥熱,下意識將屁股挪遠了些。
只見她摸向滑鼠,「不是,那是我的日記。」她說。突然間她頓了頓,似乎在螢幕中發現一絲不尋常軌跡,「等一下!」
她轉過頭來瞪大眼,霎時間,我們之間僅剩一個鼻頭不到的距離。
「你剛剛是不是有偷看我的日記?」她質問。我直盯她眼睛,看著從她瞳孔表面反射出的自己倒影,直覺現在如果因為屈服在罪惡感下而說謊,只會讓自己顯得更可笑而已。
「有,有偷看一點啦。」我於是直接承認,避開她注視。「那你偷看到什麼?」她又問。「一些,一些妳以前做過的工作而已。」這可是實話實說。
安靜了一會,「哼哼,」她嘴角向下一墜,脫口笑出聲來,「還好你有說實話,不然你會被我趕出去。」
「抱,抱歉。」我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只見她轉過身去,將畫面切換到履歷頁,「你知道表格要怎麼畫嗎?」她敲打著鍵盤問,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猛地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親近過的所有人,專屬於他們的性格,例如好客又熱情的Sean,為人大氣的艾倫,待人處事都像在趕火車的Tim,或對所有事情總有自己一套想法的Lee。我能用簡潔的幾個字來形容他們,卻只有眼前這女人,她的真實表情似乎是複雜到令人難以捉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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