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極而泣註1
週六。
我準時赴約,第一次在16號堂而皇之地坐下吃一頓飯,也是第一次看到Florence以外的另外六個家人齊聚一堂。
Florence待在自己房裡不知忙些什麼,外頭除原先就認識的Camille和Tom以外,還有年紀最小,大家都暱稱他為表弟的Cousins、房東Danny和一旁打著遊戲機的小四與Will。
許久沒見到這麼熱鬧的風景了,外頭天冷,內心卻在走進客廳的這個當下,不住升起一股暖意。客廳沙發前,我循矮腳的方桌四周找了個地毯空位坐下。
背著沙發往前望,方桌上放著卡司爐和大鍋湯底準備開火,幾步開外立著電視,電視背後就是我與Florence初來Junee時與Camille坐著聊天的餐廳。餐廳往左是剛步入的門口,右轉則是廚房,一夥人忙進忙出。
而在16號常駐的七個固定班底之外,客廳一角的單人沙發上還坐了個女孩,她看起來一臉倦意,與眾人格格不入。
我在一旁,見菜還未上桌,表弟這時已拿了個空碗走進廚房,捧著滿手豐盛走出,但飯不是盛給自己,是給那女孩的。只是她似乎不領情,先勉為其難地接過,捧著碗乾瞪一會,又發現沒餐具,便將瞪眼移向表弟。
表弟這才再匆匆跑進廚房。那女孩看起來就像個高高在上的公主,而表弟這樣汲營著服侍她的做法,一面是傻,另面則令人感到滑稽,好笑。
四周都是這樣的嘈嘈切切。我見大夥忙著備餐上菜,忽覺自己獨坐著等待開飯似乎有失禮節。「需要幫忙嗎?」我起身向Danny問,他兩手各捧著一大盤海鮮,腳邊踩著迷蹤步。「沒關係。」說著放下餐盤,抬起頭便猝不及防地問:「Noah在你們家還好嗎?」
「啊,還好啊,沒什麼特別的。」我答。他冷笑一聲,轉身到餐廳拿了罐紅酒。「喝酒?」他用瓶口指著我。
「不好意思,我等等要開車回去。」我委婉推辭。
「唉,喝一點沒關係啦。」他說著提了個空杯,湊了滿杯到我面前。「Noah在你們家還好嗎?」又問一次。
「應該還不錯吧,你們以前認識啊?」我說。他頓了頓,倒了杯酒給自己道:「晚點再跟你聊。」喝了一口便走開,找其它人閒話去了。我不解地走回原位,直覺這家人的個性似乎都有些特異之處。
過後,待大夥再忙過一陣,方桌上的山珍海味到齊,在自己房裡忙了半天的Florence也終於現身,擠到我身旁坐下後。
七八張嘴才真正定下,捧起手裡各自的飲料和酒。
「乾杯!」Danny先聲。
「鏗!」
這一刻,糊裡糊塗的,我彷彿也成了16號的一員。
雖然與他們大多都是第一次見面,但那種源自同鄉的情誼,在距離臺灣近六千公里外這個天寒地凍的當下,以一頓飯的緣分重新牽起,卻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飯間,他們邊看著電視裡的一拳超人,邊若有似無地談起連假規劃。 「Florence,所以妳有想要跟我們一起去雪梨嗎?」Danny問。
Florence聽完怔了怔。Camille這時立刻向Danny使了個眼色。Danny於是改口:「啊,對了我忘記妳要跟Steven出門了。」
「咦?」我驚道,此前分明沒聽Florence答應過,進度何時已在我渾然不覺中發展到這個境地了。「還沒啦,我還在考慮。」Florence喜不自勝地道,好像全世界都在等著與她有約似的。
我在一旁搔著頭,不知所以然地應和。
而關於16號一家的連假規劃,原以為他們再接著會有更多討論,但最終也只船過水無痕地划過幾句話就結束了,話題反而更多著墨在Noah身上。
聽Danny說,在Junee的台灣人中,他與Noah都是相當資深,待了超過六年的老鳥。而Noah過去除了是16號的一員外,也是這裡的房東。
他們倆的關係起初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單純的,偶爾會互相寒暄的室友,像我與Ian或我與老黃那樣。
但隨待的時間越久,原先同期的同事與室友們都一個個接連離開Junee後。兩人也開始被後到的新人當成萬事通、地頭蛇,甚至Junee的老大。出現在他們之間的競爭意識也開始變得愈發明顯。
在我所不知的Junee中,台灣人的圈子就被分成兩個群體──親Danny派與親Noah一派,前者例如住在16號和17號的同事;後者則如Peggy,Asa,66號室友或晚班清潔的員工們,楚河漢界,劃得一清二楚。再外圈一些就是被他們倆同時厭棄,像阿斗那樣的角色。
至於為何Noah當時會離開16號,Danny只道兩人是在房租分配與傢俱毀損的責任歸屬上產生了些衝突。
他提到,當時家中有幾樣傢俱壞了,浴室裡的蓮蓬頭也壞了大半個月卻沒人理會。Noah認為這些東西是弄壞的人要負責購買,恢復原狀,於是置之不理;Danny則主張他身為房東,收了房租就必須全權處理。Noah一時說不過,憤而用公費買了個尺寸根本不合的蓮蓬頭,無聲抗議般地擲在浴室裡,爭端便由此而起。
雖然這些事用我們外人的眼光看,就是些微不足道的無聊小事,但Noah到底還是拉不下臉和他們好好解決衝突,一句話沒說就搬出16號了。
從那次之後,到今天為止,他們倆都再沒說過一句話,就算他們在包裝部的工作區域是近在咫尺,也總是裝作不認識。
「他在等我回台灣,想自己在這當山大王。」Danny灌了口酒忿忿道。我卻覺得這句話套用在他自己身上也毫無違和感。
有趣的是,在我眼中的Noah是魁武但溫和的,與他們眼中的仇恨姿態似乎又有所差異。而此時的我不論是在16號或66號,都是伴君如伴虎。隨口一句不經意的閒話都能讓兩邊平息許久的戰火再次引爆。
晚餐風平浪靜地過去,此間除了稍微了解他們家與Noah之間的仇隙外,就無更多火花了,但過後幾天,繼續普通地往返在16號與66號,我卻發覺之間氣氛起了些微妙變化,像準備發生什麼大事似的,難以形容。
一日早晨,我艱辛地走出家門,剛發動引擎準備出門上班,還瑟瑟發抖,等著車內暖氣發揮作用時,Florence突然捎來封訊息──我們分手了。
「分手了!」我驚道,向Lee提起這事。
「喔。」她毫無意外地嘆了一聲,「這應該原本就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吧。」
「什麼意思?」我問。
Lee隨之開始偵探般地抽絲剝繭起來,以與Florence相處至今的言行來分析,她認為她在臺灣的那個男友充其量只是個墊檔的,而這段時間以來,和她走得相當近的男生們,每個都是在她的八點檔人生大戲中,下一檔還在試鏡的男主角。
「可是她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我不懂。
「笨蛋!」Lee罵了一聲。
激情且不帶任何責任的愛──這就是Florence一直以來所追求的愛情的樣子,這也就是為何她可以一邊在和男友醞釀分手的同時,也一邊製造著機會讓別的男生靠近她。
「不然你以為她是怎麼辦到10年換50幾任男友的。」Lee說。
經她這麼一解釋完,我這才稍稍開悟。「欸妳這麼了解她,沒有跟她變成好朋友真的很可惜欸。」我說。
「別鬼扯了。如果你不相信,下班後約她出來,看她會不會像那天晚上一樣,再抱你一次你就知道了。」她說。
而事實上,還沒等她把這句話說完,我已經答應Florence下班後要帶她到Wagga走走了。
喜極而泣註1-經過一天一夜的努力,所有照片都拯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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